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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4


  “这是乾隆诗。”弘毅说道。“想起乾隆一生作诗四万多首,规模浩瀚,自比《全唐诗》,又称‘艺林佳话’。而今百余年,诗文之名愈来愈臭。”云心笑着说,“这骄傲的皇帝睥睨李煜,称自己既不曾荒废国政,亦不曾荒废诗文。”“他作诗又快,又多,自然不能又好了!”荀昭说。“有人称陆放翁晚年把诗当日记写,真是随口就来,不求格律,无视意境,果然败笔多多。”李恒说,“常言道,‘好诗多磨’,鲜有‘妙手偶得之’,多是左右推敲,字斟句酌。到底是‘僧敲月下门’还是‘僧退月下门’?‘春风又绿江南岸’亦是从‘到’、‘过’、‘入’、‘满’中甄选出来的,绝非‘洗脚上床真一快,稚孙渐长解烧汤’可比。”众人又笑了一番。“二三年前,我在南京参加一个作家论坛,”弘毅说,“有一个著名作家讲自己的写作习惯,‘人家求多,我偏求少。刚开始我每天写一万字,我缩成五千字。后来我还是觉得多了,到现在,我一天只写一千字。不过,我这一千字抵得上起初的一万字。这一千字,你要是吹毛求疵,也是找不出毛病的。这样,我两三年出一本高质量的长篇小说,很是轻易。’”弘毅话音刚落,云心叫道,“我当时也去了这个论坛!”“你还发言了呢!”弘毅笑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凡萱问弘毅。弘毅点了点头。“写这种烂诗,非得来个点睛之笔,不然就当真落入俗套了。你们看朱元璋的‘金鸡报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到还是不错的嘛。”云心说道。“恐怕到了乾隆这儿,后两句必是‘鸡叫三声撅三撅,’,沉吟此处,乾隆帝必要来个点睛,可怎奈没有秒思,只得随口而出‘鸡叫四声撅四撅’或者‘鸡叫四声懒得撅’。”众人又笑一番。“不过,诗写这么烂,乾隆的老师可是杜甫,元稹,白居易。”云心说。“那为什么……”秦博问。“乾隆帝被钱钟书老先生研究了个透,说‘清高宗亦以文为诗,语助磨蹭,令人作呕’,‘兼酸与腐,极以文为诗之丑相者,为清高宗之六集。’”云心说,“这批判的是乾隆的虚词乱用,再者,唐诗以写意见长,乾隆偏偏抛弃之,改之以‘勤政爱民、关系民生、政通人和’等说教,还把诗仙批判一通,正所谓‘李杜劣优何故见,一怀适己一怀君。’再加之,乾隆位权通极,嗜诗成命,为臣者只得一味奉承。失去了批评与自我批评,乾隆的诗文更在自我膨胀中走向了江河日下的地步。”

  行至昆明湖,云心告诉大家,乾隆以汉武帝挖昆明池操练水军为典更西湖为昆明湖。而今湖面凝结,层冰下暗流涌动,红日在冰上反射出耀眼光线。秦博问夏天的昆明湖是什么模样,李恒说,那就像“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昆明湖占了四分之三园区,仿佛无边瀚海,一堤贯穿长湖,正是“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昆明湖北侧,万寿山诸阁群殿密布,其匠心独运,傍地势而居,气势磅礴而不失雅致。轩阁堂殿,依山傍水,与参差山石紧密相接,石阶犬牙交错,好似冲刷形成,登山之余,往下俯望,昆明湖尽收眼底,湖上诸岛如漂浮巨舰,沉浮于东西,东南一长岛若胡须,昆明湖似一人脸,而目、鼻、口皆全。大家摸着棱角分明的山岩,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攀行,仿佛渐渐走向了封建王朝的至高点。欧洲有不少庄园壮美别致,颇为人所称道,但比肩此皇家园林则如烛光见日,盖因前者虽浩大,不过家族之力,而后者举全国之力。“你们看看,”呼吸着山阁高处凉风的云心手舞足蹈,指着脚下的昆明湖说道,“这简直就是‘海岳开襟’!”大家向下俯视,但见草木茂密,层阁时隐时现,长亭错落,古堤横卧,湖面壮阔,像一片明镜。如此一观,使人几觉返古!“乾隆写那么多诗错不在他,错在昆明湖!”云心唤道。“登临万寿山,俯瞰昆明湖。长堤伏明镜,孤岛没浅足。冰封千里浪,日照万重炉。愿卧此山头,山水拥茅屋。”云心吟道。“才上排云殿,又登佛香阁。奇石拥古道,乱木下冰河。松风迎面送,云烟摘手得。不要虞美人,更爱此**。”弘毅吟罢,凡萱娇滴滴地问:“为什么‘不要虞美人,更爱此**’?”李恒替弘毅答道:“非也!非也!弘毅正话反话,本意应为‘左拥虞美人,右抱此**’。”弘毅不知如何解释,也便让大家笑了他一番。荀昭接着吟道:“林似桅杆山做舟,浪花直起下三湖。我欲震破百丈冰,手捧沧海献梦芙。”大家一听,笑着看着凡萱,凡萱脸色微红。“梦芙”正是她的笔名,荀昭此际开始陈白心迹了。何玉娇嗔道:“你,你,你,忘了还有我呢!”说着她张开双手,做阻挡状。荀昭把凡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有些失落,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期待地等待着凡萱的答复。凡萱只得答诗道:“山下巍巍然,山上不足观。更有滇池水,胜过昆明湖。”两人一唱一和,其中意味,众人看在眼里,只作不解其意状。荀昭叹了一口气,今日之尝试不过是往日诸多失败中的一例,他心有不甘,下定决心绝不放弃,又吟道:“滇池水壮阔,激浪千层高。偏爱昆明湖,风平浪更少。”李恒见此,连忙解围:“山上野风太大,我们还是下山吧,再沿着湖边散会步,咱们就打道回府吧。”一众人这才下山。尽管下山时,云心又意兴阑珊,却只得抑制住。凡萱低着头,脸上的微红渐渐褪去,她拉着何玉的手,满怀心事地一步一步下台阶。秦博和诸葛竑不停玩闹着,笑呵呵的,丝毫没有被方才一幕所影响。

  荀昭走在中间,把目光投向昆明湖,感到自己用心良苦却成空,不觉有些悲凉。他在忍受爱情炙火的灼烧,这种烈火在给予他马不停蹄追求爱情的同时,也给予他灵魂上的灼烫。这种苦恋之果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悉,追求者起先以为爱情也是一场赛跑,他便快马加鞭,可惜被追求者故作步履维艰,让这场比赛失去意义。但身处爱情藩篱的人颇像井底之蛙,一下子把他的思想从广阔天宇扔到了动弹不得的深井中,他于是无法思考,爱情又落井下石,让他伤痕累累——尽管爱情自身在井外装作大声疾呼:快来救人!那么井中人自然也无法相信当初即使爱情自己把他推下去的。爱情,偶尔锦上添花,时常落井下石——这是必须承认的——既然爱情有它美的一面,这便是它丑的一面。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怪罪爱情,是我们在爱情中受伤的终究是我们自己。可有些人甘愿受伤!荀昭便是其一。很多次他扪心自问:我为什么爱上了凡萱?他自问自答:她美丽,她善良,她亲切,她聪慧,她坚韧,她温柔。接着他又马上否定一切。他不知为什么爱上她,也不知什么时候爱上她的。爱情就像春风里的萌芽,一下子在他的心田里雨后春笋般地长了起来。他甚至能不断退而求其次,哪怕只能看到凡萱一眼,也会觉得那是幸福的——可见,爱情不仅与寄主作斗争,而且与环境做斗争。荀昭决定用“爱与表达”来使得凡萱接受他。要知道,爱情要发挥威力,必须在浪漫主义而非现实主义的环境下。荀昭认为自己不能放弃。

  回到邮苑,已是日暮。文珊在云心旁边等了多时,见他奋笔疾书,一连写下好几首诗,就像憋了一口气的人需要一吐为快。“走吧!”云心终于拉起文珊的手,两人消失在黄昏里。弘毅拿起《邦斯舅舅》继续读了起来。夜色将至,不知群星准备好绽放其熠熠光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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