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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2


  云心的名声在邮苑广为传播的同时,他也收到很多女子的情书。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梦想总是循循善诱,像一圈圈涟漪激荡在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心中。云心从不炫耀这些情书,他把自己想象成古代的一个孤独的剑客,一生只钟情一人,虽然他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但说与不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便是云心所尊崇的信念,这份信念也延伸到了爱情上。他绝不希望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更不喜欢像《人间喜剧》里的诸位伯爵、男爵沦为爱情的羔羊,他觉得爱情如风,常伴无声。

  弘毅则是一个矛盾的人。他愿意做一个冉阿让,而不是吕西安;他希望自己做一个卡西莫多,而不是杜洛瓦。他宁愿成为苦难的殉道者!有一天,他写完一篇文章,趁着晚霞走出文澜楼向操场走去。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写作。经过主楼广场时,天真可爱的孩子们骑着脚踏车绕着广场转圈,老奶奶们露出新补的牙齿看着孙儿们的活泼好动幸福地笑着。高耸的主楼一言不发,像是闭着了眼睛。“哦,哦。”弘毅自言自语道。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因为老秦头和陈平才来到的北邮。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好像一个意识流的作家东扯一块,西扯一块,一下子忘记自己的主要线索了。事实上,弘毅的大脑是混沌的。他不断地从脑海中攫取一些既存的信息,像是朝花夕拾,他的意识大概像极了《追忆年华似水》构建的逻辑大厦,只有靠偶然的、绝妙的、启发式的“回忆”才能发现自己的某些初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像个健忘的老人一样呵呵笑两声。在走走停停去往操场的路上,一大群爱好运动的学生来回奔逐,而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他像一个点了烛火的盲人在自我思维之境中探索,起先,他遇到一栋破房子,他推开蛛丝缠绕的破门,破门当即摔得四分五裂,进到屋内,杂草侧生,蛛网密布,倒是正中央的一张破桌子上放在一本一尘不染的书,他用灯探过去一看,书名是“哲学”,走出房门,是一片沼泽,沼泽前面卧着一个怪兽,弘毅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慢慢地爬了起来,弘毅看到它的模样有点像斯芬克斯,果然,它开始提问了: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弘毅伫立良久,默然不语,转身向后走去,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排镜子,他往上望,那是一条条恐怖的藤蔓,藤蔓上面是一片星空。“是时候做出选择了,”一个沧桑的声音说道,“触摸镜子,你能找到一切答案。”弘毅向镜子走去,他看到成千上万个自己,他一步步向镜子走去,就要把手贴在镜子上了,可他触摸到的不是冰凉,却是温暖。他一看,竟是凡萱的手。

  “嗯……我刚要走过……看见你过来了……我以为你要和我击掌呢。”凡萱红着脸收回了手。

  弘毅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凡萱。凡萱觉得今天弘毅就像中了魔一样。

  “明天你还去花儿姐那里吗?”凡萱和弘毅并排走着,问道。

  弘毅这才回到现实,“去……啊……我不去了……我已经请过假了。”弘毅答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现实主义似乎仅仅局限于再现金门村的生活,鲜有用思想之尺去衡量村民行为的做法,这很大原因取决于自己的眼睛偏向现实主义,思想却常常徘徊在唯心主义的漩涡之中。

  天色渐晚,操场上跑步的学生很多。弘毅抬头看了看夜空,用沉思者的口吻说道:“我有时候望着星空——我们家乡的夜空星罗密布——我在想,人类是多么渺小啊。我们的蓝色星球缈若微尘,就连银河系也不过沧海一粟,宇宙啊宇宙,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弘毅说着,渐渐忘记了身旁的凡萱,“每当我去想象这其中的奥秘之时——正如我在思想中探寻人生的哲学——我总感到一种冥冥之力隔绝了我的思考,他们说一旦有人窥破天地奥义,将会被‘道’抹杀,我无法参透这高于客观规律的法则到底是什么,那层认知之外的障碍……在我看来,更像是无知!我在想,人类的认知在未来或许的确可以达到像宇宙一样广袤的境地,而现在,科学的认知仅仅占了银河系的一隅之地,看来人类仍在无知的莽荒之地踌躇不定。”末了,弘毅挺了下来,丝毫不顾一旁呆呆地看着他的凡萱。在沉默中,两人走了几圈。凡萱带着一种奇怪的印象离开了他。

  回到宿舍,弘毅又收到了小杳的邮件。弘毅最近在“文澜报”上发表了一篇描写金门村的短篇小说,一度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丝毫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纪村民仍然像未开化的山野之民们一样为了几棵树大大出手。这正是前几年发生的事情。腾辉、文辉、明辉是波叔弟兄,按照村里人的说法,“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厉害人”。文辉常年在金门城生活,差不多已是个“城里人”,不过,文辉家还有几亩地挨着腾辉家。有一天,文辉回家烧麦秆,一下子把腾辉家的几棵苹果树烧着了。腾辉瞅着机会,哪顾兄弟情面,张口就要三千块钱的赔偿。两人大骂一通,差不多把对方列祖列宗都轮番骂了几个来回,整个金门村差不多都听见了。很多老池岸的闲人离得远远地看热闹,就像看一出戏一样兴奋。文辉请了明辉的父亲(也就是腾辉的伯伯)去和腾辉商量赔偿的事情,想当年明辉的父亲也是个“不好惹的人”,见了腾辉的面,倚老卖老,开口道“一千元,你给叔个面子,咱都是一家人,犯不着闹脾气。”腾辉一听,二话不说,把七十多岁的老伯拳打脚踢一顿。腾辉的老子还在睡觉,听见门外打骂声吓得从炕头坐起来,没穿鞋就往门外跑,看见儿子在打自己的哥哥,拉了几回,腾辉连老子也抡了一拳,终于气消,骂道:“他妈的,给我滚!”明辉的父亲揽了一个得罪人的差事,把自己送进了医院。腾辉的恶名在村里也传开了。明辉过年的时候回来了,找了一帮社会混子,剃了光头,脖子上纹了字,一脚踢开腾辉家的门,要不是腾辉的父亲阻拦,腾辉差不多要变成瘸子了。末了,腾辉乖乖地给文辉掏了伯伯的住院钱,据说这是实际支出的四倍。从此,腾辉、文辉、明辉三弟兄成了仇人,发誓老死不相往来。村里人得了教训,得出这样一句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个故事被弘毅加以改造,被命名为《新时代的卡尔马左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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