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刚进来的时候,坐得近的学者都在互相讨论着一些问题,秦风在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拉到了一个座位上,小声对他说:“刚才找不到你了,你去哪里了。”还不待秦风回话,说话的男子又指指前面,蔡先生已经在发言台上宣布研讨会开始了,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秦风瞥见旁边的男生翻开一个本子,第一页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字“杨”,看来他正是周先生所说的师兄了。杨师兄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秦风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九,分针指向零,秒针正不紧不慢地坐着匀速圆周运动。第一个作报告的是Viterbi,这时旁边的杨师兄侧过头来悄声给秦风说:“今天早上你可不要打瞌睡啦,昨天晚上的小报告我都瞅见你打小瞌睡了。机会难得,好好珍惜。”Viterbi对convolutional codes 和block codes 都分析了一番,言语中并不厚此薄彼,他说这两种编码方式正像“Every code has two sides.”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接着James Massey 上台,不断称赞“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台下的Gallager教授直摇头,却也没有争论。James Massey 教授作报告的尾声环节,杨师兄扬了扬眉毛,满脸兴奋,低声说道:“下面该我作报告了。”边说着边整理自己的中山服。杨师兄看上去很消瘦,大致因为营养不良显得面色偏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黑眼圈像被烟熏过一样挂在下睑上,鼻尖红红的,嘴唇上的胡子修理的不甚彻底有几根挂在两侧像狗尾草一样轻轻的摇摆,两腮在轻微地鼓动着,褪色的中山服像是疲惫了一般耷拉着贴在他的身上,下摆很长。未及上台,师兄紧咬着的牙关不停的“哒哒”作响,手上的笔在跟着牙关碰撞的同步节奏不停的颤抖,师兄在笔记本上写下“总结”二字之后,之后的字迹就像小腿上沾着墨水的小甲虫爬过的轨迹一样难以辨认究竟,而随着James Massey 教授抑扬顿挫的慷慨陈词,师兄颤抖得就更厉害。James Massey 教授回座位就坐之后,杨师兄抖擞抖擞精神,就拿着笔记本上去了,师兄讲了半个多小时,当师兄回座位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师兄一坐下,就喃喃自语:“我辜负了蔡先生对我的期待,我的报告做得一塌糊涂。”说着,眼睛变得更加通红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悔恨的阴云被怒火之风吹得遮住了脸庞,“按计划,我的报告时长是一个小时,可是我只讲了三十分钟!很多东西,我明明把笔记本上记着要点——可就是没有讲出来!我甚至忘记总结我的观点‘卷积码更优于分组码’,啊,我真糊涂!”说着师兄脸上又露出焦急地神色,他抬头看了看挂钟,“十一点零九分!”师兄脸上的阴云又重了一层,自我愤怒的阴云在他的眼睛周围徘徊,“这可如何是好!原计划我应该讲到十一点四十左右,蔡老师再稍作总结,大家就去吃中饭的!”师兄猛捶了自己大腿一把,叹道,“唉!我这是在给蔡老师制造难题!”又有一个学生上台了,师兄还在一旁自怨自艾,秦风用胳膊肘撞了撞师兄,师兄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抬头一看,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嘴里叫着:“幸亏,幸亏。”师兄瞥见蔡老师刚坐下,才明白是老师临时安排的计划。该学生在对比了convolutional codes 和block codes 之后,开始做总结。杨师兄边记笔记边点头,说:“这个同学分析得比我全面,理解地比我深刻,讲得很好——不过主要是因为我漏掉了好多点——我觉得我们的水平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他讲的不错的,我要与他叫个朋友。”
“那么通过以上比较,我个人觉得convolutional codes 略优于block codes.”台上的同学这样说着,杨师兄听了很高兴。台下的林舒教授举手示意,站起来说道:“我认真聆听你的报告,我觉得你讲得很好。但你说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我不太认可。这两种码不能这样生硬的比较,前者是软判决,后者是硬判决。我甚至得提醒一下这位同学,做学术也要像做哲学一样,要会从两个角度看问题,不能以偏概全,做些‘快人快语’——况且就这两种码而言,国际上也未有定论。”台上的同学一时不知怎么答复,但林舒教授的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循循善导,同学看见林舒教授讲罢坐下来也没有要再继续发言的意思,便要继续自己的总结陈词。还未及他开口,James Massey教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颇为自豪的讲道:“The words ‘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 were said by me, as I always said, and I wanna say it again,‘convolutional codes are better than block codes.’”说罢他用目光扫了扫会场的诸位学者,把真知灼见的炙热光线射向每个人,仿佛其他人要么赞同他,要么非得和他争辩一番——而且最终他会说服挑战者。林舒早知道James Massey 教授在学术上的观点比较激进,但他亦始料未及James 教授会当场和他发生辩论。一下子会场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许多年轻的学者脸色通红跃跃欲试却不敢和James教授对垒。常言道,“文人相轻”,而学术界的门户之见亦不枉少,这一方面在阻碍学术进步的同时促进着学术进步,这些傲慢与偏见一方面构成了这些大师知识和智慧大厦的根基,一方面似乎又盖上了通往探真求索宫殿的最后一块天花板,当大师们登上穷极一生上下求索通向的直入云霄的真理之境,他们发现离真理还差一步——那便是将他们囿于其中的偏见——他们已然认识到问题所在,但改变(在外人看来似乎很简单)意味着偏见的死亡(这几乎等同大师的生命)——偏见是众多真理的集合体。我们厌弃偏见,正如我们加倍尊重偏见。
无形的挑战书已经从一位大师的口中以雷霆之力发出,这看得上是先发制人的初步胜利,后起之秀们热情有余,勇气不足,而成名已久的其他大师沉稳厚重,因此会场上飘荡着的战意时衰时盛,在波动中朝着最高点前进,就犹如一个不断震荡的信号,波峰波谷做着高频率变化的同时快速向前传输,且整体幅度愈来愈高,但会场上跃跃欲试的噪音分贝值一旦过低,当大师发出挑战的信噪比越来越高,噪声也就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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