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3
这些日子,小杳几乎每周一封,和弘毅探讨他的作品。小杳戏称弘毅是“小巴尔扎克”。不过这一来二去,小杳便和弘毅熟络了起来。小杳想和弘毅见一面。弘毅谎称自己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已有家世,不便相见。小杳却拿出少女的固执,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目睹“冯谦”。弘毅屡次拒绝,最终扑灭了少女的热情之火。弘毅嗅到了一丝爱情的气息,马上变得和小仓鼠一样,吓得蜷缩在角落,不光如此,它还装死。他与呈叶的爱情苦果还未成熟,就被风霜摧残得坠落在地,摔得稀烂。如今,爱情已成为杯弓蛇影——只有当他可以左右爱情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他的作品中),他才有追求爱情的勇气。事实上,对于年轻的艺术家来说,爱情并非百利而无一害,且看赛斯拉·史丹布克是如何在爱情的温柔乡里一点点挥霍掉天赋的。在弘毅的幻想中,他未来会遇到一个人,她将是他的归宿,而这个人,他一眼就能辨别出来。对于这点,几乎成为所有青年男女爱情空想的源泉,因为小说一般都是这么写的——冥冥注定的一见钟情——可是去问问那些年长的智叟吧,爱情在他们口中才不是这样的呢。
有一天,阳光明媚,虽是秋晨,却让人怀疑是春朝。云心走在路上构思自己的作品,突然听到有人说:“哇,那不是文珊的男友吗?”“哦,那可真是才子佳人,一双两好!”“文珊太优秀了,她可是歌手大赛的冠军呢。”“不过我怎么听说,她的唱歌功底还逊于钢琴演奏呢。”“好像是的,决赛当晚,文珊边弹边唱,一时间惊艳四方,四个评委拍案叫绝,纷纷起立鼓掌!”“你知道那个头发花白的刘老师吗?”“经常在路上练美声的那个老头子吗?”“嘿嘿,没错,就是他,你知道人家怎么评论他吗?”“怎么?”“说他本可以成为郎朗,李云迪之类的演奏家。”“哦?”“他当场要收文珊为弟子。”“文珊同意了?”“不,他拒绝了。”“那也太不给老人家面子了。”“不过更绝的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刘老师数次提出收徒请求,被文珊拒绝。”“这么说,文珊认识刘老师?”“是啊,听说她经常去刘老师的琴行练琴。刘老师可欣赏她了。”云心听了,不觉得心中一暖。至于他们所说的“红袖添香”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他们两人虽说近日来相见频频,却仅限于柏拉图式的交往。爱情曾像冰雪一样覆盖了云心的心灵,但这份不可遏制的高尚情愫即使在冰冻三尺之下亦顽强地生长着,默默地等待着伊人的魔法解除心灵的禁锢。如今,碧海弯弯,长帆远影,鸥鸟飞旋,到处是爱的痕迹。爱情就像春风一样,是迟早、注定要来到的。凭借着恋人们的心灵感应,云心和文珊情投意合,他总觉得有一根薄如蝉翼的丝线把他的心和文珊的心连结在了一起,有时候他感觉心里微微颤动,便看向文珊,她也向他投来同样的目光,好像他波动了心弦,将讯息传递给文珊。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这种爱情,云心早已在作品中数次勾勒过,那种被预演过的浪漫主义剧本,如今被完整无缺地搬到了现实的大舞台上。如今他成了台上的演员,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演戏,而是真真实实地划着爱情的小舟在生活之河中慢慢飘荡。这让他也获得了另外一种快乐,那就是他以笔下人物的视角体验了一遍他所构想的爱情生活,这一次他也同剧中爱情的宠儿一样,尽是喝着甜蜜的琼浆玉液,把爱情的本质看了个透。
如果说文珊是云心眼里的一首诗,云心就是文珊心中的一首钢琴曲。每次散步的时候,他望着她,她望着他,她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却只是看到了想象中的、梦幻的、完美的她。他的眸子清澈,仿佛两旺湖水,离得近的时候,她甚至能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透过他的眸子,她仿佛能够直视到他不染纤尘的灵魂,哦,和她的一样冰清玉洁。他的鼻翼像一座好看的山脉,简直像米开朗琪罗的真迹。他的嘴唇不时弹奏出李斯特的妙章,简直让她疯狂!她更钦佩他的文学天才,他有余秋雨的雅韵,又有李太白的飘逸,再加上曹植的妙笔生花,还有缪塞的澎湃热情,简直好比舒伯特、莫扎特、李斯特、贝多芬的结合体!“文学和音乐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云心有一次对文珊这样说。“我竟然没有想到!”传统的家庭教育使文珊绝不会反对云心的一言一行,何况云心经常会道出一些音乐领域的惊人见解。“我想,有一天,我也可以成为一名音乐家——让-雅克·卢梭也做过这个尝试,他受到了很严重的嫉妒——写作和谱曲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要做到的就是忘记自己,把手交给思想。我听说雅尼在创造的时候,会把自己关闭在一间黑屋子里面,这样便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发声。我写作的时候,常常会忘记一切,完全是这样的——双手不过是思想的工具——而我的思想时不断迸发的源泉,我不假思索地写出下一行,直到完结,这才叫一气呵成!”云心自信地说,而文珊从此便深信不疑云心也有成为音乐家的天赋。每天夜里,文珊总会和陶婷婷分享云心的事情,陶婷婷像听摇篮曲一样慢慢地睡着了。“他是个世上最好的人儿。”文珊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把头探进来的月光。不过,在云心看来,他似乎从没有看清过文珊的脸,她的脸总是笼罩在一种梦幻的、迷离的、完美的迷雾之中,他还在与现实主义做斗争。有一天夜里,云心差点以为文珊只是他作品中的一个人物,只因为他思切至深,她便像幻影一般来到了他身边。可是现实主义绝不允许虚幻发生,一种由来已久的幸福感化作钟杵在他理智之钟上狠狠敲了一下。振聋发聩!他才从梦幻中醒了过来。现实主义再次用它不可辨驳的真实击碎了虚幻的浪漫主义泡沫。从此,云心感觉到,她就是自己,自己不过是另一个她。
中午,弘毅和凡萱从“ANGRY SNOW”走的时候,花儿姐给儿子心良使了个眼色。早在昨夜,花儿姐就叮嘱心良,明天等凡萱要走的时候,问一下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见凡萱已经换好了衣服,心良叫了一声:“凡萱?”这道声波传递到凡萱耳中仿佛花了很长时间,凡萱已经走开了两步,回过头来,笑着问:“怎么了,心良?”这个微笑击垮了心良的所有勇气和自信,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瘸腿,想到他们走在街上,他将受到的嘲笑,想到他要告白时,凡萱冷酷的拒绝,这些个比现实凄惨百倍的画面一下子让心良口不能言,支支吾吾地说道:“啊……没事……”凡萱快要转头的时候,心良又添了一句,“我怕你落下什么东西。”说完又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气急败坏。爱情让这个小伙子变得笨拙。他的母亲在一旁整理餐巾纸,用余光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恨不得给儿子脑门一巴掌。心良怔怔地站在原地,一位客人加菜的请求才重新把他变成了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凡萱和弘毅出去的时候,又给花儿姐打了个招呼。花儿姐笑眯眯地答了一声。花儿姐心灵并不坏,但为儿子着想的私念把她从一个女性变成一个母亲,但凡母亲,总是自私地为子女攫取外界一切资源。她觉得弘毅是个障碍——但这并不影响她真心喜欢弘毅这个孩子。她看见凡萱和弘毅并排走的时候,凡萱总是往弘毅这边靠,而弘毅恰恰相反。在一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眼里,这些举动的含义一览无余。她认为儿子还有机会。她以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女人敏锐的直觉已经看清了凡萱的性格,她是那种可以不需要爱情——既然当下的年轻人总提到这个词——仅凭责任就可以在婚姻中保持忠诚的高尚女子。不过,花儿姐遗漏了一点,尽管责任在凡萱心里占有崇高地位,但爱情却是远远高于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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