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节 门外的戏台,门后的人生
当曹灿灿奔出曹家大厅之后,这拥挤的空间瞬间便感觉空旷下来,我忽然觉得有一股通彻心扉的新鲜空气直冲颅顶。我索性深呼吸了一口气,并挺直了身体,用身体的每一寸毛孔去感受这不易的短暂的“惬意”。
霎时安静下来的曹家此时并不像一个困兽场,更像是那母亲曾经唱戏的戏院舞台,不,确切的说,是舞台的后台,凌乱且糟心。我松懈地垂下两只手臂,就那样定定地站在这后台的入口处,门外是戏台,唱给别人听的;门里演的是真实,叙述的是庸人不可改变的人生桥段。
在我聚精会神地站在原地时,忽然发现,这偌大房子的一个角落,有一个身影踱着踉跄的脚步慢慢向我走来,我猛地抬头,是母亲。
当母亲再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距离上一次相见,仅仅一星期时间。然而,我却像似与她相隔了有万年之久,既熟悉又陌生。我端详着与我近在迟尺的这个女人,憔悴、多思、消瘦、颓靡、沮丧、无奈、无言等等,我拼了命地在自己有限的脑海中去寻找着可以形容她状态的一切词语,却无法举起任何一张卡片去遮挡那深深烙在我心中的旧时模样,或许是不忍,或许是不甘。
母亲的手里,依旧紧紧地攥着那一方旧手帕,一如我儿时在夕阳的傍晚扬起的青春的帆。
她用手帕捂着嘴,眼泪始终没有停下,她一直强压着自己伊伊的哭泣声。她伸出右手想摸摸我的头发,停在我耳侧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躲开了。母亲的手一下子便由孤独变得无依。那僵在半空中的肢体,像极了我二楼窗外的梧桐枝丫,枯槁般的没有生命,却依旧向往触向天空。母亲慢慢地收回手臂,那慢的速度,像定格了时光的慢电影,悠悠播放在这逐渐抽离了灵魂的南京夜。
收回手的母亲,哭声忽然大了起来,最后竟用双手掩面,哭泣得肩膀抽搐不止,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知道,她是在极力想掩饰这种因年轻而犯下的错,所致的现有的悲伤。
奈何,曹家太过于空旷和冷清,母亲就那样站在我面前,这偌大的环境中却没有任何一种介质可以掩饰起母亲濒临崩溃的情绪,那单薄的身子,仿佛任何一个有着底气的人都可以将其撞倒,并且碾压而去,随即四分五裂了她本就不完整的人生。
对于这个女人,她如此这般的样子我应该心疼才对,但我却无动于衷。或许正如曹灿灿前两天所说的那般吧,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事,小孩儿能做什么?听之任之罢了。如果你不曾在成人的世界里感受到生活的阴霾并且受之影响到自己的未来,那便是上天对你的眷顾。
母亲似乎哭累了,她挪了几步,靠在了门口的柜子旁。眼泪没有了方才的汹涌,却依旧涓涓地流个不停。她低下了头,没有了哭声,这曹家竟突然有一种凄惨藏在了静谧之中。我盯着她,却忽然发现她抬起了头,与我四目相对。我下意识地选择躲闪,却一下子不知道究竟该把这游离的目光落在这戏台后身的哪一处。
毕竟,处处都是戏,戏如人生。
突然,我听到了曹家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声。这本就凄迷的夜晚,曹灿灿在院子里传来的哭声回荡在南京下过雨的上空,空旷而震彻心扉。这哭声引来了旁边的左邻右舍,当一个个陌生的声音不停地在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奶奶的回答便像寓言故事——《此地无银三百两》,一味地想去掩饰这桩丑事。但是,欲盖弥彰本就是蹩脚的戏码,何况庸人本不擅长担任主角儿,毕竟,涂脂抹粉,红口白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得来的本事活儿。
外面的嘈杂却让我的内心无比平静,我这种心态是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如果你问我是如何做到的,许久之后,我在一本书上便找到了答案——哀莫大过于心死。是的,人的情绪达到极致的时候,已经不屑于去找寻发泄的出口了,她/他需要的是一种情绪的安稳,找寻一种心灵前进的路。眼泪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并不是懦弱的产物,它的存在说明不了任何,只是代表着某一个人的情绪达到了某一个的节点。
我悄悄看了看一旁的母亲,她似乎无心在乎这扇门外的唱腔及故事情节,依旧是那种呆立的样子,我看不见她的眼睛,读不懂她的无言背后想欲言语的种种。
当然,当我有机会揣测她的心思时,却选择了逃避。这种闪躲的内心活动,我称之为,不忍。
我把自己隔绝在了整个事件之外,就好比,那时的我,缓慢地抬起了眼皮,听了听曹灿灿在外面的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非是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拥有个正常的家庭?!为什么!”
我在心里一震,为什么?我缓缓地又闭上了眼睛,是啊,为什么,曹灿灿的这句话,直击我的心底。如要是和曹灿灿相比,我连基本的成员组都配备不齐全。可悲吗?可笑吗?曾经我也那么认为,但现在早已经麻木了。似乎,没有,比有,来得更真实,更贴近于我的生活。
我的脑子从清醒到混乱,摇了摇头之后,从母亲的身边越过,径直地上了楼,随即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我听到身后的母亲冲上来的脚步声,但我不予理睬。她追上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怕我因此事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不开而做了傻事。其实,母亲想多了。我承认,我是一个心思比较重的孩子,但还没傻到用自己的命去了结成年人的恩怨是非。
母亲在门外用力敲着门,边敲边大声喊我的名字。母亲敲的很用力,我想,手掌应该都疼了吧。
直到母亲喊着喊着,突然从嘴里喊出了一句“刘沐夕”的时候,我站在窗子旁,心里微微一震,如同触电一般,转身去开了门。这门开得突然,惹的母亲差点将手掌拍在了我的脸上。
我发现,我和母亲之间,在我改了名字之后,便发生了面对面语言沟通障碍症。母亲在见到我的一刹那,忽然语塞了。我见她眼睛里的泪又开始缱绻,便声音似蚊子般地小声说了一句:“不会的。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说完,未等母亲言语,也未等母亲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传递着关切和爱的时候,我便关上了那扇辗转了人性,却赎不净灵魂悔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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