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唱戏
大殿里头烧着地龙点着炭火，本该是很暖和的，可是林芷梦莫名的觉得有点冷，像是冬日里的冷风刮在脸上，寒意瞬间就浸入了骨子里。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因为她真的极少出错的。身为丞相府的嫡女，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控制在手里，她从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意外就像冬天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下来。
林芷梦看着迎面而来的易香香，她凤袍加身有着说不清的威严，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张脸，可是那肤色却像雪一样的白皙，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的褐色眼眸里，有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和嘲讽。
林芷梦知道，这一场，她估计是要输了。
没有什么需要怀疑，她一直以为赵子乾那般大动干戈，必是易香香已经香消玉殒。她也一直相信东宇的能力，想着有他出马必然不会有失手的可能。
所以她才敢和康菱斗，因为她不怕苏静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静香没有那个魄力。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成了那只螳螂。
易香香没有死，她完整无缺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让林芷梦知道，不管事情的走向如何，自己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哪怕易香香可能并不知道她是幕后主使，哪怕她眼下的设计能把康菱拉入深渊，但是目前的胜利却还是易香香的。
因为易香香还活着。
只要她活着，皇后之位便是她的。
林芷梦苦笑，她觉得有些累了。
易香香走进大殿里，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婢们同上首的两位太后行礼。众人这才发现原本被派去伺候安嫔的笑丹等人，如今都是跟在皇后身边。
显然，不管皇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是先回了长春宫才过来的。
上首坐着的两位太后娘娘对于易香香的出现所展现的意外，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特别是孝安太后，因为自家儿子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加上刚刚郑丽儿又这么笃定皇后已死的言语，是以她也以为皇后在别苑休养的消息真的是自家儿子的托词。
而现在易香香这么咋咋呼呼的一出现，她还真的吓了一跳。
孝端太后也是意外的，但相对来说却是更加欣喜一些。易香香坦率真诚，对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并没有因为她不是圣上的亲生母亲就忽视她，这让她很欣慰也很感动。
要知道这后宫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地方，她和孝安之间，胜的自然是孝安。宫里人踩低捧高已经是惯例，按照这个规则，慈宁宫是不被重视的，甚至在易香香进宫前还一度有不长眼的宫婢们给慈宁宫伺候的宫婢们脸色瞧。
但是易香香进宫做了皇后以后，好东西反倒是一件件的送进慈宁宫，她对慈宁宫和慈安宫都是一样的重视，这也就让下头的人不敢在慈宁宫里放肆了。
所以，孝端是有些感激易香香的。
“回来就好，平身吧。”孝端太后首先开了口。
易香香依言起了身，然后在笑丹的搀扶下走上阶梯，之后落座在赵子乾身侧的宝椅里。
下头的众嫔妃便异口同声的参拜易香香，呼喊着：“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易香香刚喊了平身，孝端的问候就传了过来：“别苑虽然也是仆从环绕，但怎么说也比不上宫里头精细，你既是养伤，就该回宫才是，好歹哀家还能顾上一些。你倒好，怎得好在那别苑呆这么许久？也忒凄凉了些。”
孝端语带抱怨，可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易香香对孝端太后是很尊敬的，后宫沉浮几十年，一朝丧子满盘皆输，孝端这一生真的活得不容易。她早前是有些同情孝端太后，后来见对方是真的关心她，便也真心孝顺和尊敬。
“让母后担忧了，实在是宫里头杂事多，但是儿臣又想着偷偷懒，便躲在别苑了。”易香香笑嘻嘻的说道。
孝端太后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另一边的孝安太后见她们二人这般你来我往后，心里有些被忽视的不满，于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杂事多让她们管着就是，宫里头养的也不全是闲人，还能真累着你不成？况且宫里头有太医在，万一伤口有什么意外也好及时料理，别苑那边的嬷嬷宫婢都是久不调用的，做起事来哪有宫里头的人尽心。”
她语气虽是不善，但是这番话表露的意思却是实打实的关心，让易香香有一瞬间的意外。
孝安太后每次见她都没什么好脸色，怎么这会儿居然关心起她来了？她之前还想着等她以皇后的身份回来后指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没想到居然还得了一份关心？
虽然扮成安嫔的这些日子也听过孝安说自己这个皇后的好，但是她还以为是宫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她烦，她才迫切的想要自己回来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伸手不打笑脸人，易香香也是恭敬外带露了一些小辈的娇憨回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下次定然好好呆在宫里头养伤，母妃就别责怪儿臣了。”
三分撒娇七分做作，易香香此刻的举动让下头的刘芳菲差点吐出来。
不过孝安太后明显很受用，她微笑着点点头，后来又发现哪里不对，便赶忙说道：“呸呸呸，什么下一次，不会有下一次！”
好吧，易香香无语了。
易香香无语，孝端太后倒是有话可说，只听她对孝安太后说道：“妹妹也别念叨皇后的不是，你说得没错，这宫里头确实不养闲人，但也没几个能办事的！瞅瞅看，皇后也不过是出去了一段时间罢了，宫务交出去也才个把月，这宫里就出了这么多事！也好在皇后是在别苑养的伤，不然这一会儿东边见了鬼，一会儿西边死了人的，皇后还怎么好好休养！”
东边见了鬼，然是说的之前重仁宫闹鬼；西边死了人，说的便是林婕妤死在冷宫的事了。
下头的人听见孝端太后这话，都在内心翻白眼！感情这些事情还敌不过皇后的休养？闹鬼勉强说是小事也就算了，但是林婕妤的死也被说成是一种打扰是不是就太过偏心了？
诶，皇后那几坛子酒送的是真的值！众嫔妃心想。
不过暗自抱怨归暗自抱怨，众人听到这话还是都作惶恐状的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恕罪！”
孝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孝安呢也觉得这些日子那些妃嫔们闹得的确不像话，所以也没有叫起；倒是易香香有些心虚，毕竟闹鬼一事是她的手笔。
“好了，都起来吧！以后都恪守本分，没得让母后和母妃还为我等这些事情操心。”易香香暗咳了一声后，这般说道。
众人称喏，然后站了起来，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来。
大殿里头的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关于皇后的回归，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康菱。
康菱原本还觉得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可当易香香出现的时候她明白，自己这只蝉能活下去，因为她看见了螳螂已经色变。
她思考着该怎么借此机会反败为胜，并且将林芷梦打入尘埃的时候，上头的易香香说了话。
“前些日子通州一行本宫遇到了刺杀，想必诸位都是清楚的。后来因着伤势太重，就去别苑休养了一番。没想到不过离宫了一些日子罢了，宫里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易香香叹息。
叹完气后，她又对林芷梦补了一句：“林贵妃，节哀顺变。”
林芷梦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谢谢皇后娘娘关怀。”
易香香点了点头，接过笑丹递过来的茶水。
郑丽儿刚刚说的“香消玉殒”还在脑中徘徊，而如今正主却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喝着茶水，于是场面便有一瞬间的严肃和耐人寻味。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是以众人现在是大气都不敢出。
易香香觉得好笑，后宫里的人明哲保身的功夫倒是玩得十分炉火纯青。
“怎么本宫一来，姐妹们反倒拘束了？刚刚说本宫遇害了？本宫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红颜薄命的主儿？只可惜本宫也算不上什么红颜，难有薄命一说。”
她这话状似漫不经心的调侃，实则句句都点到了实处，于是众人望向郑丽儿的眼神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
刘芳菲掩嘴一笑，然后娇俏明媚的对易香香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刚刚林贵妃娘娘带着人去抄了康贵妃娘娘的景华宫，并且还从里头抄出来砸死林婕妤的凶器呢！而一向和康贵妃娘娘交好的丽嫔娘娘，也说自己亲眼看到了康贵妃娘娘杀害了林婕妤；这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您被刺杀的事也是康贵妃娘娘所为！您可真别说，丽嫔娘娘居于深宫，倒是对外头的事很有见的。”
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讨论明天吃什么那样简单，连那句砸死林婕妤，都好像是砸死了一只猫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最后那句话却是有些意有所指了，居于深宫的一个嫔妃，却对外头的事好像很熟悉的样子，的确耐人寻味。
虽然易香香的出现让林芷梦知晓事情的走向偏离了自己原本想要的轨迹，但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马上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出言反驳刘芳菲的话。
“安嫔此言差矣，明明是宋大人审问了落施，才有了景华宫之行。怎么到了你口中，变成了是本宫带着人去搜宫？在场的人尽皆知，本宫可是最后到的那一个。”林芷梦坦坦荡荡的说道。
当时去景华宫的是易香香扮成刘芳菲的样子，她回长春宫换装时只是交待了下刘芳菲要做什么，并没有事无巨细的告诉她景华宫的经过，是以关于刘芳菲说林芷梦带人去搜景华宫，完全是刘芳菲自己臆想的结果。
本来嘛，正常情况下给人下套的那一个不是会最着急验收成果嘛，是以刘芳菲才会有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
不过好在她也是个爱耍赖的，胡搅蛮缠起来倒也十分自然，只听她这样说道：“诶呀无所谓啦，反正都是搜宫嘛！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不是吗？”
众人无语，什么叫无所谓？这前后顺序还是很有所谓的好嘛！
不过“大度”如林芷梦，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和刘芳菲理论。
易香香也是偷偷的撇了撇嘴，不过很快她就切换表情皱起眉头的说道：“这样说来，康贵妃是杀害林婕妤的凶手？”
她这话问的是宋媛。
人尽皆知，皇后自别苑传来懿旨，要宋媛在三天内查清林婕妤被害一案。
然而宋媛还来不及说话，刘芳菲便打断了她：“皇后娘娘您问她没有用，估摸着迫于您那三天要查清前因后果的压力，这家伙准备直接把帽子扣到康贵妃娘娘头上呢！”
且不说宋媛之前在长春宫有见到刘芳菲，就是不知道其中关联，此刻亦是能看出来后者和皇后娘娘易香香是在一唱一和。
她不大明白，不明白为何皇后好像要帮康贵妃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虽然她确实有些迫切的想要把案子完结，但也是基于有证据的情况啊！
难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宋媛望了望易香香，又看了看刘芳菲，并没有说话。
郑丽儿自易香香进来大殿的时候就带着心惊，她很意外为何易香香没有像林芷梦说的那般因着刺杀而身亡，但是她也知道如今自己指控了康菱，今天若是让康菱跳了出来，那么进火坑的就是自己了。
她接了刘芳菲的话：“安嫔这话好没有道理，宋大人已经掌握了人证和物证，明明是秉公审理，怎么到你那里便成了硬扣？难道那幅万江图的吸引力就这般大？能让您颠倒是非到如此地步？”
易香香饶有兴致：“嗯？万江图？”
刘芳菲暗中白了她一眼，然后大咧咧的说：“诶，不过一幅万江图而已，哪里能让我就颠倒黑白呢！不过话说回来，拿人家手短嘛，总要帮上一帮的。”
她无所谓的说道。
郑丽儿气极：“皇后娘娘，安嫔这明明就是收了康贵妃的好处才帮其美言脱罪，您虽与安嫔曾是闺中密友，但是人的性情是会变的，您可莫要被她骗了。”
郑丽儿是真的看不惯刘芳菲的嚣张，不单单因为对方真的过分狂妄无礼，而是因为对方的身份。
易香香原本和她一样都是知州之女，结果易西湖平步青云成了吏部尚书，连带着易香香也水涨船高的当了皇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是刘芳菲呢，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罢了，而她怎么说也是官家出身，如今却与一个员外家的女儿平起平坐，真是憋屈到不行。
“诶哟，瞧瞧丽嫔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为皇后娘娘着想呢！你可拉倒吧，说倒戈就倒戈，康贵妃都差点被你害死了，皇后娘娘就算是要小心，也是小心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刘芳菲不屑道。
这安嫔和丽嫔......竟是公然的斗起来了？众人面面相觑。
如今安嫔是皇后的人，郑丽儿指认了康菱算是公然“叛出”了景华宫成了林贵妃的人，当下的情况岂不就是皇后和林贵妃对上了？
可是不对啊，刚刚丽嫔不是说刺杀皇后的是康贵妃吗？
难道......
聪明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
“何为表里不一？康贵妃杀害林婕妤，我作为证人指证她何错之有？”郑丽儿这话说得十分正义凛然的样子。
反正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康菱是连狡辩的由头都找不到，只要坐实了康菱的罪，她就是那个大公无私的人！郑丽儿这样想。
不过显然的，林芷梦没有像她那么单纯，不详的预感在易香香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在她心里升起，如今她只能静待事情的发展。。
易香香听到这话后邪魅一笑：“丽嫔当真以为本宫不在，这后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无所知吗？”
她的话让郑丽儿背脊发凉。
康菱见状赶忙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妾冤枉！且不说丽嫔指控臣妾杀害林婕妤一事是否是无中生有，就说她后来又指控臣妾刺杀于您，致您红颜薄命，香消玉殒，这就明显是扯谎的！”
易香香无语，香消玉殒肯定是扯谎的啊，不然我现在是鬼吗真是！
“康贵妃莫急，不是你做的，黑的也说不成白的。”易香香安抚道。
“求皇后娘娘替臣妾伸冤！”康菱听到易香香的话后又放了三分心，她赶忙对着易香香磕头。
她的动作让众人无一不意外。
康菱有多骄傲，京都城里人人知晓。因着她的身份关系，整个礼朝里能得她磕头的人那是屈指可数。而到现今来算，除非是特定的时间，不然连两宫太后和圣上她都只需要行福礼罢了。可如今她竟然跪下对易香香磕头，这举动真是惊诧了所有人。
上头的孝安太后见状也是叹气，自己这个侄女终究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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