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Part  181.

　　今天究竟是哪一天了，只记得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中午。三两只麻雀歇在枝头上啾啾地叫，它们叫出了萧瑟，也叫出了死寂。当枯黄的落叶随着小风在空中飘荡，又安静地落在地面上时，人们就意识到秋天将至。

　　叶子洋坐在家中客厅沙发上，她的手里摊着一本厚厚的相册簿，看她忧郁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感怀伤事。相册簿里的照片全是邓梦伊小时候拍下的，叶子洋翻过一张又一张，照片里的邓梦伊有点婴儿肥，但笑得永远那么天真无邪。

　　每次叶子洋翻开这本厚重的相册簿都会心怀感慨，时间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概念化。没想到时间一晃就二十几年过去了，邓梦伊长大了，叶子洋变老了。

　　邓梦伊在厨房里给叶子洋泡好了蜂蜜柠檬茶，她拿着这杯茶向坐在客厅沙发上感慨时光的叶子洋步步走去。她看到叶子洋在感叹人生，实在没忍住就说：“妈，您又在翻相册簿了。”

　　叶子洋不能回到过去，但可以回味过去。她翻了一页，看着照片里肉嘟嘟的邓梦伊，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说：“相片能把时光具现化，它保留了我们最纯粹的记忆。”她心满意足的是邓梦伊长成了她期待的样子。

　　为什么人到暮年总会回忆青春，这似乎是千百年来不变的法则。邓梦伊并不清楚回忆又什么作用，也许是图个不枉此生，也许是图个心安理得吧。

　　邓梦伊拿着茶来到叶子洋的身边，坐下，把茶递给叶子洋，说：“妈，您也别老想着以前了，您越这样越心烦。”

　　邓梦伊这样说也不无道理，毕竟过去就已经过去了，想多了也只是徒增感伤。人一旦感伤过头了，一夜白头也是不无可能。所以人嘛，尽量能想着明天该干什么，而不是想着过去错失过什么。

　　一个将死之人早就不憧憬着未来了，她憧憬的唯有死得安详。叶子洋合起手中的相册簿，把它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接过邓梦伊给她泡的蜂蜜柠檬茶，目光深沉地看着邓梦伊洁白无瑕的脸，说：“梦伊，妈很高兴你长大了，而且还这么漂亮，有妈年轻时候的风采……再则，妈现在能活在这世上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我早就不期待明天……要说必须期待明天，那我也只能期待着明天该回味怎么样的昨天吧。”

　　叶子洋说的话越来越悲观，这让邓梦伊无言以对。邓梦伊说一些积极的话，却在叶子洋的眼中是无可挑剔的善言。既然说什么都是无用，那还不如什么都别说，就让这个消极的话题彻底沉沦吧。

　　叶子洋摸着邓梦伊的头，脸上虽然皱纹满满宛如林间四通八达的泥泞小路，但笑容却依旧和睦如初。她说：“梦伊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一下子就长大了，妈觉得昨日你还在襁褓中，今日你就亭亭玉立了。”

　　叶子洋说完这话后，还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蜂蜜柠檬茶，然后说：“记得梦伊小时候最喜欢喝妈泡的蜂蜜柠檬茶了，没想到今天再品味，味道还是跟当初一样可口。”

　　邓梦伊该注意的也并不只有叶子洋脸上被岁月摧残后留下的皱纹，还有叶子洋那满头如白霜般的银发，这也是时光送给她妈妈的纪念品。邓梦伊越看越心酸，她是长大了，可她妈妈也相继变老了。

　　小时候，她从未想过人的寿命会如此短暂，长大后，她才感受到自己会有和妈妈从此阴阳两隔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如同一块巨石压在邓梦伊的心中，让邓梦伊喘不过气了。

　　叶子洋刚把手中的那杯蜂蜜柠檬茶放在茶几上，正打算再拿起相册簿继续回忆青春。结果邓梦伊一伤心，迅速抱住叶子洋，让叶子洋措手不及。

　　邓梦伊牙齿咬着下唇，眼泪扑腾扑腾地往下掉，她哽咽着声音说：“妈，我好害怕，我怕你走了留我一个人，我会孤独……虽然我小时候您对我很苛刻，但我知道那也是你对我的好，女儿正值青春时是不是太叛逆了？女儿会不会惹你不高兴了？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恐惧，那是来自内心深处最不可触及的……我害怕失去您，我害怕没有您唠叨后的世界会变得黯然无色。”

　　叶子洋听邓梦伊哭得好伤心，她内心也不好受。她两只手也慢慢抱住邓梦伊，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安详。她不紧不慢地说：“梦伊，你长大了，你不要太依赖妈，你就当妈到另一个世界旅游吧……妈也有错啊，你当初高考报志愿时，妈就不该强迫你读金融系，妈怎么那么傻，妈那时真不是有心扇你耳光的，妈真不是有心想把你培养成为一个读书机器的……不过你放心吧，妈很快就不会再束缚你了。”

　　邓梦伊说：“妈，你在说什么瞎话啊，我从来就没怪您把我逼成读书机器，因为我知道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我好，这些年真是辛苦妈了。妈，没有你唠叨后的世界我会很不习惯的，与其这样，我还宁愿永远被您束缚着。”

　　叶子洋撒开邓梦伊，她看着邓梦伊哭花了脸，不经取笑道：“哈哈，我家梦伊也会哭得这么狼狈呢。”

　　邓梦伊破涕为笑，说：“妈，瞧您又在取笑我了。”

　　叶子洋抬起右手，抹了抹邓梦伊脸上的眼泪，把邓梦伊难看的哭相抹灭了，然后说：“不哭的梦伊才是最漂亮的。梦伊要经常笑，来吧，让妈看看梦伊笑的时候有多美吧。”

　　既然叶子洋要自己面露微笑，邓梦伊自然会做到。她收敛了哭腔，很自然地抿起一道微笑来，然后她看着叶子洋正古灵精怪地看着自己，她实在没忍住，便露齿一笑，说：“哈，妈这样瞧我，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叶子洋看见眉开眼笑的邓梦伊，自己也跟着满意地微微笑了。邓梦伊笑起来果然很美，两个小梨涡格外明显。叶子洋说：“对嘛，人活着要笑口常开，不要每天都黑沉着脸，多难看啊。梦伊笑起来就好像妈年轻时候的样子，果然是遗传了妈的美呢。”

　　邓梦伊说：“妈，您是在拐个弯子夸自己吗？”

　　叶子洋说：“哈哈，这样也被梦伊猜到了。”

　　紧接着，本来安静的屋子里传遍了邓梦伊和叶子洋聚在客厅里爽朗大笑的声音。那笑声很清脆，也很纯粹，那是象征着安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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