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章
“代我向将军问安。”赵慕鸢笑着冲城门口挥挥手,本来是想登门拜别的,可安远将军两天前,就去了惠城西北的军防驻扎处,巡防去了,她便只能作罢。
“姑娘一路顺风。”
管晗站在城门口,看着马上略显瘦弱的身影,依旧是觉得神奇,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还是权贵人家出身,怎么就会想着出来走南闯北。
不只是管晗看她神奇,严芶等人看她一样神奇,她竟然和安远将军府的公子关系如此好,可真是匪夷所思。
“此次途经宾州府,会停留一日,我会向官窑的陈裕安讲明,之后烧制的琉璃,都由你来接手,这样你做事也会方便许多。”赵慕鸢骑在马上,将披风的帽兜戴好。
“这些我倒不怎么担心。”程目看着她,眼神暗含担忧,“小姐知道,我更担心的,当是另外一事。”
“若是宋庆源那件事,你大可放心。”她笑了笑,低声与他细说,“雁过留痕,纵然宋庆源和泸州知府当时把事情压下去了,那也只是压下去了,而没办法让这件事消失。若真如你说闹的动静不小,只怕稍稍费些心思就能查到,这样一把明枪,赵家才不会去拿着它杀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和赵家都不会插手,但该得的惩治,宋庆源也一样都不会少。”
她已经写信,将这件事告诉了二哥,二哥和杨琇的嫡孙,杨远阳同在国子监读书,只需二哥旁敲侧击稍微那么一提,杨家的人定然就能有所察觉,接下来的戏,就不是她们来唱了。
其实这件事直接写信告诉父亲,由父亲和朱禽朱大人来谋划才更万无一失,二哥没有参与过朝政上的这些事,赵慕鸢只怕他做不到滴水不漏,日后被杨家人怀疑到头上,但她依旧选择了给二哥写信,是因为......她不敢这个时候给父亲写信,还是回去直接跪着,让暴风雨一次性来得猛烈些吧........
“小姐这样说,我便不担心了。”程目轻轻一笑,明明她比自己还小,可即便抛开东家的关系,她说的话做的事,也总能让自己安心去信服。
“这件事你可是立了大功。”赵慕鸢目露赏识,“我在心里给你记上了,等日后你成亲,我定然送你几间大宅子作陪嫁。”
“小姐!”程目越听脸色越怪,忍不住拔高声音唤了她一声,“先不提我成家之事尚早,也不提我如今自己有钱置办的起大宅子,陪嫁那是姑娘家出嫁才有的!!”
“哦?是吗?我一时说顺嘴了哈哈哈哈哈。”她朗声大笑,如此开怀的样子,倒是让程目分不清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一时混淆说错了。
严芶听着她们说笑,看着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木,只觉得此去一行,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如今这条路,才该是他人生中要走的道路。
从宾州府到京城,快马加鞭需二十日,赵慕鸢与卫青、魁川、赛罕四人先行赶回,严芶一行人,因刘氏不会骑马,且又带了许多货物,要比她们稍稍落后一步。
这一路紧赶,风餐露宿,马儿的腿都快被跑断了,才终于是在第十六日的午时进了京城城门。
赵府门前的家丁,如今已经换了人,远远看到几匹马往这边赶来,只觉得很是奇怪。“那是什么人?像是往咱们这边过来了。”
“不知道啊。”另一人摇摇头,看着其中一少年身背双剑,还有一男子人高马大,面带刺青,只觉得来者不善,拔脚就要去找钟管家,谁知一转身便撞上了要出门的管家本尊。
“毛手毛脚的做什么?幸亏这是撞到了我。”钟管家微微皱眉,到底还是不够沉稳,正寻思着要不要换几个年龄大些的家仆来,一扭头便看到了马上的女子,眼睛瞬时间瞪大了,“三......三小姐!”
守门的二人一听,顿时傻眼儿了,三小姐?三小姐不是一直在金陵祖宅养病吗?下人们的嘴里,都将这三小姐传成了病歪歪的样子,怎么如今骑着马回来,这瞧着不像是久病的人,反而精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匪气......
“钟管家,许久未见。”赵慕鸢勒马,从马上翻身下来,和他打着招呼。
钟管家又惊又喜,“三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啊?卫侍卫,还有这几位是.......”
“惠城,这是庞大夫,这是赛罕,都是我的朋友。”她浅笑吟吟的说着,“卫青和庞大夫都照着之前住处安排吧,赛罕住我院子里就成。”
庞大夫?原来的那位庞大夫?钟管家闻言又悄悄打量了一眼那男子,怎么和从前见的不太一样?“那就按小姐说的办。”
“我父亲呢?这会儿可下了早朝?”她说着,解下斗篷递给钟管家。
“还没呢,今日大朝会,想必老爷和二老爷要下朝的晚一些。”
“那我祖父呢?”
“昨儿个雨下了一夜,老太爷没睡好,这会儿用过午膳,刚歇下。”钟管家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就到了榆犀堂外,“可要老奴先进去禀报一声?”
“不用。”她忙阻止,看了一眼身后的卫青几人,“这一路风尘仆仆,劳烦管家先领赛罕她们去歇息,我自己去见祖父就可以了。”
钟管家应了一声,便领着卫青他们走远了,赵慕鸢走进榆犀堂,坐在廊下守门的春分瞧见是她回来,眼睛一亮,爬起来就要进屋,忙被她喊住了。
“春分!”
春分停住脚步,张了张嘴,走近对她说道。“老太爷......这会儿在睡着呢。”
“我知道,不必打搅祖父,我在外面等着就行了。”说罢,她便一撩衣摆,跪在了鹅卵石的地面上。
“三小姐!”春分一看她跪下,便有些急了,可这事儿他也劝不得,“您这是何必呢......”
“出必告,反必面,不遵是为不孝,这是我该领的罚。”赵慕鸢望着廊下那一盆开的正好的水仙,跪的笔直。
屋内
赵奉翻了个身,见谷雨小心翼翼的趴在门边,便问他,“是谁过来了?”
谷雨忙缩回脑袋,走到床边小声答道,“老太爷,是三小姐回来了......”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老太爷从床上坐了起来,又道:“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跪着呢。”
赵奉想了想,遂又转身躺下,“让她且跪着吧。”
话虽这样说了,可他再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没了倦意,问谷雨过去多大会儿了,谷雨忍着笑,答道,“三小姐跪了有一刻钟了.....”
“谁问你她跪了多久了?”赵奉瞪他一眼,索性起身更衣。
“三小姐到底还年幼呢,又是姑娘家家,在鹅卵石地上跪的久了,怕是受不住。”谷雨一边伺候他穿衣,一边小声劝解着。
“她倒是比她二伯实诚。”他冷哼一声,立阮那小子,回回犯了错都是跪廊下,木地板不硌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看来下回也得让他跪院子里了。
赵慕鸢盯着那盆水仙正出神,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谷雨拉开门,祖父穿着一身灰衫,走了出来。
“孙女见过祖父。”她忙叩头认错,“孙女未告远游,如今归来已知犯错,请祖父责罚。”
“你也知,未告远游是大错。”赵奉站在廊下看着她,“父母在,不远游,男儿尚且如此,你一个女子家,远游也罢,还不告而别,可有将你父亲,将我放在眼里?”
“孙女知错,愿受祖父责罚,反省己身。”
“祖父!”
门外,不知何时赵鸣鹤也回来了,远处还站着探头探脑的立夏,就是方才守门的家仆之一,想必是他去国子监向二哥通风报信了。
“阿鸢果然回来了。”他走进去,拱手道:“阿鸢年幼,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又在院中跪了许久,祖父便饶了她吧。”
“正是你们!”赵奉一听他这样说,便忍不住生气,“将她宠成如此模样。”
“孙女知错了.....”赵慕鸢急忙又低声认错。“祖父只罚我便好。”
“知错?知错也要悔改!”赵奉一甩袖子,“赵家虽有家法,却向来不用在女眷之身,你若真的知错,便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祖父教诲,孙女自当谨记于心。”她急忙又叩头,如此答道,闭门思过也好,家法也好,祖父能消气就好。
见他进屋去了,赵鸣鹤急忙拉她起来,才刚握住她的手腕便忍不住心头一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二哥只看到我瘦,怎么没看到我个子长了许多。”她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调皮的眨眨眼。
“你长高,我自然也是要长高的,如今一比,像是你比走之前还矮了许多。”赵鸣鹤拍拍她的脑袋,暗自嘲笑。
他确实要比赵慕鸢长得更快些,许是男子天生的优势吧,赵慕鸢的个头儿是窜了一截,他是窜了一大截。
“二哥是男子,我自然不能和你比,可你不能笑我越长越矮啊.....”她委屈道。
“好了好了。”赵鸣鹤捏捏她的鼻子,“赶紧进去再和祖父认个错,祖父若是不消气,待会儿父亲下了朝,你必然还要再挨罚。”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儿上了,赵慕鸢赶紧便进了屋去,赵鸣鹤因是中途跑回来,这会儿还要再回国子监去。
“祖父爱茶,孙女特意从北地带了石瓜茶。”她一进屋,便递上之前准备好的一罐茶叶。
“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也好意思拿出来。”赵奉只看着书,不想睬她。
“这茶虽不名贵,可却只生长在悬崖峭壁间,稀少难见,也甚少有人尝过,可比那些名茶难得多了。”赵慕鸢委屈的解释着,“孙女儿为了这茶,可是亲自去采的。”
闻言,赵奉这才看了一眼那茶叶,又看了她一眼,“都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孙女...从虎头关而过,去了蒙古,回来是打惠城和宾州府过的,做的....想必祖父也对孜然有所听闻了,孙女便是去寻它去了。”
她柔声解释完,便听到祖父浅声叹息,老人已年近六十,两鬓斑白,此刻眼神中竟有几分闪烁,“为难你了。”
“孙女哪有什么为难的。”她笑了笑,跪坐在蒲团上,亲自煮着那茶叶。
“一路还顺风?可曾遇险?”
“自然是一切都好,原该是孙女关心祖父,近来身子可好。”
“我一将朽之木,好与不好也都是这样了。”赵奉放下手中的书,仔细看着她,“是瘦了许多。”
“外头不比家里,瘦了也是自然,瘦了也好,姑娘家瘦了好看。”她笑了笑,将煮好的茶递到他手中,“这一次,是孙女不孝,惹了祖父生气。”
“你知道就好。”赵奉接过茶,是又想气,又气不起来,正说着话,赵振远和赵立阮便下朝归来了。
“听下人说阿鸢回来了?”赵立阮一进门便忍不住嚷嚷道,随后便挨了赵奉一个冷眼。“毛毛躁躁,吊儿郎当。”
“见过父亲,二伯。”赵慕鸢忙起身行礼。
父亲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反倒二伯拉着她坐下,询问道:“你这一年多都去哪里了?可遇到什么好玩儿的事?快说来听听......”
赵振远咳嗽两声,打断他的话,“家有长者,不辞而别是为不孝,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还请父亲责罚。”赵慕鸢急忙又跪下,继续认错。
“既然知错,明日起,每天在祠堂跪两个时辰......”赵振远话还未说完,谷雨看了一眼老太爷,急忙道:“老爷,三小姐回来时就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大半个时辰了。老太爷也已经罚了小姐闭门思过。”
赵振远闻言,看了一眼赵奉的脸色,这才改口,“既然如此,那就再加每日抄写《女戒》三遍。”
赵立阮一听,心想这次父亲总算是一碗水端平了,刚露出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便被父亲又瞪了一眼,忙低下头,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还是没端平啊!
他当年偷偷溜到扬州游玩,才只是去了十来天而已,回来那可是好一顿家法伺候,怎么如今阿鸢才只是闭门思过!简直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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