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正名
只见皎娉立时强打精神,走到阿瓜面前,说道:“神兽乃是皎月国中圣物,既然你已被它择定,其中必有一番道理,既然如此,便请你开诚布公,将姓氏名讳报来!”
阿瓜头顶三足月蟾,正不知所措,此时见问,不由愣住,待到醒过神来,急忙伸出双手上头,三足月蟾却也听话,轻轻一跃,跳入阿瓜掌心之中,阿瓜轻轻托住,将三足月蟾重新送回那枚碧螺之中。
说来也怪,一待月蟾重新滑入,螺口厣甲旋即闭合,清脆鸣叫声中,早有侍卫过来,将碧螺捧起,踏上石梁,跨过方塘,待到圆井上方之时,却是望着井中用力一抛,似乎生怕深藏其中的三足月蟾重新跃回一般!
直至沉闷蟾鸣渐渐消逝而去,一直定睛观望的皎娉与皎婵方才如释重负,各有一声轻叹传出。
叹完之后,皎娉目光轻移,重新看向阿瓜,大声说道:“你究竟是何来历,乃是何人子嗣,且一一说来!”
乍闻此问,阿瓜又是一怔,张口便要答话,但还不等有话出口,却又忽然记起甚么,于是立刻顿住!
眼见这个少年仍旧不置一词,皎娉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堪堪就要爆发出来!
阿瓜却是不为所动,已将嘴巴重新闭了起来。
其实,阿瓜既非怯懦,也不怕死,反而别有一番缘故。
自打阿瓜记事时起,身边那位独臂老仆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强行逼迫,目的却只有一个,便是告诫阿瓜严守身世之谜!
阿瓜不懂原由,每每问起之时,老仆不答,反而不住重复一句警语。
即便后来舌头没了,再也无法言语,老仆仍旧运起那条独臂,将那句警语在地上不停书写,只为能让阿瓜铭刻入心。
未经世事的阿瓜虽不明白此中意味,却对老仆赤城之心与过人见识深信不疑,于是再不多问,反将那句警语埋在心底,慢慢品味,时时默念,一刻不敢稍忘。
便如一路行来,迢远待己至善至诚,屡次问起阿瓜身世之时,阿瓜却是寂寂无声,不曾吐露半字,便如南巫元耆这等人族仙长循循善诱,更对阿瓜多有援手救命之恩,阿瓜仍旧心存疑虑,对自家身世守口如瓶,任由自己被胡乱起了个阿瓜的诨号。
但,今日之事迥异往常!
且不说危殆与澄玺南巫与皎娉一鼓一迫之间,已将深埋阿瓜心底深处太久的那粒火种重又催出一线青烟,袅袅飘飘,几欲重燃!
待到皎月神兽于众目睽睽之下跃上自己头顶之时,一簇火苗终于猝然闪亮,烁烁光起,继而熊熊燃烧起来!
阿瓜慌了,于是想要如常那般将其重新熄灭,但是任凭阿瓜如何用力扑打,拼命掩盖,乃至将整个身子全然压覆上去,却也终究无法将其再次湮没回去!
只因一直冷眼旁观的阿瓜,早将今日皎月王殿中的这出“双凤求凰”大戏看了个明白!
伪王之子与假冒帝裔软硬兼施,轮番登场,或是明火执仗,强取豪夺,或是偷梁换柱,移花接木,虽是均以皎月提亲、求娶神女为名,却又不过是个跳板由头,实则各怀鬼胎、祸心包藏,无非便是都要笼络皎月这一中土强国为己所用!
或为正名洗白,从而熄灭天下忠义之士讨逆之心,堵住八国朝野上下悠悠之口,待到二世三世之后,窃国伪王之名早已不存,反倒重又塑出一个根正苗红的澄阳危氏王族来,从此名正言顺统治澄阳,十世百世,代代绵延!
抑或专为欺世盗名,假托帝裔身份号令天下,借由皎月国力培植羽翼,待到兵强马壮,一旦时机成熟,此间冒名之人登高一呼,再有千军万马席卷而去,漫说区区澄阳王位,便是人族共主大位也是手到擒来!
“人心杳杳,神鬼难测。人欲滔滔,远胜妖孽!”
再将这句只有区区十六字的警言细细品味一番,阿瓜终于下定决心!
于是阿瓜抬起头来,慢慢环顾殿中一周,但见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之中,热切真挚有之,惊愕莫名有之,半信半疑有之,阴鸷幽怨亦有之,莫可名状与深不可测者更是比比皆是,阿瓜忽觉心中再度迷惘一片!
然而,眼下此刻已是最后一线生机,如若就此错过,木已成舟,绝难重来……
转念之际,阿瓜忽又释然,心道:凡人固有一死,早些晚些,又有何妨?与其这般隐姓埋名、忍辱偷生,倒不如早早一死来得痛快!
待到阿瓜又将老仆那句警言默念一遍,便猛地将其抛到脑后!
阿瓜再也不想继续忍耐下去!
恰在此时,皎娉面上已现颓然之色,耐心已然堪堪耗尽,皎娉本欲就此拂袖而去,却又大为不甘,于是厉声说道:“本王最后再问一遍,你是何人?叫作甚么名字?快快说来!”
阿瓜慢慢将胸挺直,将头昂起,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澄曦!”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向着阿瓜一起投来!
“甚么?”皎娉更是大惊失色,立时回头看向那位自称帝裔的澄玺一眼,接着迅速回头看向阿瓜,“你可是在与本王说笑,竟然又来一个同名同音的澄玺?”
“并非说笑!”阿瓜摇头,又道:“晨曦射危峨,清风荡寰宇。先父为我从中单取一个‘曦’字,意为旭日光耀、涤荡浊秽之意!”
“竟是这个曦字?”皎娉略略一品,不由点了点头,随即忽又追问一句:“既有澄氏在前,你便也是澄阳王族中人了?”
“不错!”阿瓜点头,“父亲澄昭,便是第二十八代澄阳国主,母亲皎媖,本是皎月公主,后为澄阳王后!”
“啊……”虽然早已隐隐猜到,但此时闻听这句言语从阿瓜口中慢慢吐出,仍旧大为震动,略略沉吟片刻之后,皎娉忽然抬手指向远处的澄玺,向阿瓜问道:“若你才是真正人帝之子,那位澄玺公子又作何解?难不成人帝遗腹之子竟是双胞同生?可你俩长得却又分明不像……”
“不知!”阿瓜转头望向正自尴尬不已的澄玺一眼,却又如实答道。
“这却是怪了!”皎娉回头再望那自称帝裔之人一眼,却见那位澄玺此时正与那名自称追风怒骑督领的渡有衡凑到一处窃窃私语,声音细微,几不可闻,神色之中更是多了一丝惶恐。
皎娉暂且不理二人,反而回过头来,故意大声再问阿瓜一句:“刚才你已催动那柄长刀焕发神兵焰芒,本王自是见过,皎月神兽中意与你也是不假,但如你这般猛地跳将出来,声言自己才是人帝子嗣,在座恐怕仍旧有人不服,既是如此,你可还有其它证物?”
阿瓜不曾想到有此一问,不由猛地愣住,待到木然呆立片刻之后,却又忽然想起那枚藏于裘皮锦带中的那枚玉环来,于是赶忙解开襟口,将那枚悬在项间的玉环取出,望着空中一举!
一名侍女走来,将玉环接过,随即捧向王案后面端坐的皎娉!
还不等接到手中,皎娉便已早早认出,这枚逢光色变的玉环正是皎月国中一件稀世珍宝,名字却也好听,便是叫作“月华朔盈环”。
月华朔盈环取自碧螺岛上一块稀世美玉,上代皎月老王爱其灵秀通透,令人小心挖出玉壤,历经三年,方才琢磨成四枚玉器,分别赠予膝下四女。
一对玉镯,皎娉皎婷各取其一,一根玉簪此时便插在四妹皎婵发髻之间,另一枚便是这枚月华盈朔环,却被三妹皎媖出嫁之时带往澄阳。
因此,此环一出,皎娉再无半点怀疑,于是立时转头看向那名自称自称帝裔的澄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这等小小年纪便敢假冒帝裔之名招摇过市,竟还有胆量前来皎月求亲?想来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抑或其中另有隐情?
皎娉谨慎心起,目光便在澄曦与澄玺二人身上不断游移,心中更将今日之事再想一遍。
其实,单凭神兵焰芒与神兽择亲二事,真假已然隐约能够辨出,待到阿瓜拿出那枚月华朔盈环之后,便可断定澄玺乃是假冒帝裔无疑了!
而且此人真名并非澄玺,许是不知从何处得知帝裔名讳发音,只是错认作另一个“玺”字,加上澄氏,“澄玺”之名由此得来。只是造化弄人,人帝起名之时,心中却是念着另一个“曦”字,帝裔真名应是“澄曦”才对!
“定然便是这样了!”皎娉终于明白起来。
一旦想通,皎娉却是并不发作,只因眼下殿中乃是三方角力局面,那个危殆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不假,可那同来的危获却是不好糊弄,便是那个假冒帝裔的澄玺,竟也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有先帝辟邪荡孽剑在手,自也不是泛泛之辈。
皎娉生怕操之过急,反而酿出祸患,于是先不急着说话,反将月华朔盈环重新交回曾被唤作阿瓜的澄曦手中,又意味深长得点一点头。
此时,皎月王殿之中早已陷入震惊之中,叽叽喳喳,响成一片,更有许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色之间多有复杂不安。
皎娉见此,也不制止,反倒向着南巫元耆与皎婵分别使个眼色,一起趁乱抽身,随即隐入帷幔后面一间侧室之中,小声谋划起来!
还未计议妥当,却闻殿中喧哗忽起!
皎娉立时闪身出来,却见一群殿中已呈对峙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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