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画地为牢

　　“师傅，那我先回去了。”

　　李正跟悟空禅师告别，一抬眼，却见悟空禅师把他放下之后，早已钻入地下，消失了踪影。想必刚才浪费那么多时间，悟空禅师早已非常肉痛，是以迫不及待继续修习他的禅定功课去了。

　　“这个疯魔的师傅啊！”李正摇摇头，朝江阴城走去。

　　一路行去，但见到处都是野兽足迹。一些被野兽冲撞受伤之人，在旁人的搀扶之下朝城里赶去。一些官兵在四处行走，维持秩序。同时还有一些人在四处喊叫，寻找自己失踪的亲人。

　　到了城门口，但见城门之前的空地上鲜血满地，残肢断臂更是到处都是。很显然，此处方才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死去的有野兽，也有人类。所不同的是，野兽死了也就死了，没人管他们，而人类则有同伴为他们收尸。

　　李正不忍多看，正想赶紧进城，忽听旁边一人不停喊着：“少爷，少爷！”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这声音，不是府里的老人忠叔么？”李正循声望去，果真，那个驼背汉子不是忠叔还能是谁？

　　“忠叔！”李正一边朝那边走，一边喊道。

　　“啊？少爷！”驼背汉子转过头，看到李正，脸上露出喜意，身子颤巍巍的朝这边奔来。

　　“哎呀，忠叔，你慢点！”李正慌忙上去扶住。

　　忠叔算是李家的老人了。叫是叫忠叔，其实他年纪完全可以做李正爷爷了。李正还记得，小时候忠叔经常把他放肩膀上，带他出去玩。

　　李正现在长大了，可忠叔却是老了。看着忠叔走起路来，身子一颤一颤，好似随时可能摔倒一般，李正感觉一阵揪心。

　　“忠叔，您老不在家里好好歇着，出来干什么？”李正略带责备的问道。

　　“歇着？能歇的住么？”忠叔紧紧抓住李正的手说道，“今天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又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我们都担心死了。走吧，赶紧家去吧，也省得让老夫人再担心。”

　　李正扶着忠叔返家，一路上又碰到几个李家下人，也都是出来寻李正的。见李正没事，他们个个欣喜。其中两个下人飞奔而去，先去报信。剩下之人则是簇拥着李正慢慢往回走。

　　一路行去，但见街道上行人零落，时而可以看大野兽脚印。再加上与几个下人交谈，李正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家人会派出这么多人来寻他。原来此前冲击江阴城的野兽，虽然大部分都被江阴城守卫拦在城外，可还是有一小部分冲进了城内，难怪家人这么担心他。

　　“唉……”李正暗叹。自己总是让家人担心，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为家里做点事呢？

　　很快到了李府，远远看到一大群人在朝这边张望。李正看的分明，站在最前方的正是自己奶奶，旁边则是父母。想来他们是得到先前那两个下人的报告，知道自己快要回来了，所以出门来接自己。

　　“唉……”李正羞愧。竟然让奶奶和父母在这大门口接自己。

　　“哎呀，我的好孙子啊，你可回来了！你想吓死奶奶吗？”看到李正出现，老太太一把甩开旁边搀扶的两人，颤巍巍朝李正这边赶来。

　　李正慌忙跑上前，抓住奶奶的手道：“奶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的好孙子啊！”老太太对着李正看了又看，好似生怕李正身上会少一块肉似的。

　　看了半晌，见李正还是像往常那样，并没有少一块肉，这才放心，抓住李正的手道：“好，好！没事就好，走，跟奶奶回家去。”

　　说罢，拉着李正就朝里走去。其余人见状，也都跟在后面朝院内走去。

　　一行人到了前厅，老太太又抓着李正的手，问他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李正暂时还不想跟奶奶讲悟空禅师之事，只说在家里呆了好些日子有些沉闷，所以出去溜达了一圈。

　　“整天就知道玩……”李敬德忍不住又想批评李正，结果被老太太瞪一眼，剩下的话就被瞪了回去。

　　“小正啊，你想玩，可以，可是，现在有野兽作乱，以后……”老太太有些犹豫，好似怕李正不喜，不过最终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以后你要出去啊，就带两个下人吧。”

　　之前李正年纪还小的时候，每次出门李敬德都会派几个下人跟着。后来李正慢慢长大，又有了那方面嗜好，就感觉有人跟着不大方便了。李正让奶奶出面，李敬德就再也没法派人跟着李正了，李正也因此获得了自由。

　　而今，旧事重提，李正下意识就想反对。可是，看到奶奶那关切担忧的目光，李正反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于是第二日李正出门之时，后面就跟了两个尾巴。一个是从小跟在李正身边的小厮铁三，另一个是忠叔的小孙子徐守。

　　之所以挑这两个人，也是考虑到李正的感受。这两人跟李正年纪相仿，想必李正更容易接受。

　　带着两个跟班，再次来到城外那破庙之中。也许因为昨日野兽暴乱之事，今日并没有其他人来寻找悟空禅师。

　　李正让两个跟班等在庙外，吩咐他们无论如何不准进里面，这才进庙，来到昨日悟空禅师钻入地下的那个入口处。

　　笃笃！李正曲指在铁板上敲击。

　　等了一会，里面好似没有什么反应。李正刚要再次敲击，忽觉一只大手抓在他身上，接着他的身子就飞到了半空。

　　李正定睛望去，不是胖大和尚还是哪个？只见胖大和尚健步如飞，像拎小鸡一般拎着他，一下子从庙宇破窗之中跳出，接着走到外面的一片草地上，来到一根木桩之前。

　　胖大和尚一手拎着李正，一手把木桩往上一抛，木桩之下现出一个洞穴。胖大和尚抓着李正往洞里钻去，半晌之后，也不知在下面犹如迷宫般的通道之中转过了几次弯，忽听一声闷响从地面之上传来。

　　原来，直到这时候，那木桩才从空中落下，又将那洞口给堵上了。

　　李正不由咋舌，对于他这个便宜师傅的厉害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片刻，来到昨日那宽阔洞穴之中。胖大和尚将李正往地上一扔，在洞穴一边盘腿坐下了。

　　李正打量了一下洞穴，还是昨日那个模样。又看向一旁坐下的悟空禅师，却见对方眼幕低垂，已经开始修习禅定了。

　　“这个便宜师傅，昨日还给我说，今天要给我讲到底如何拂尘。现在我来了，他怎么又不管我了？”李正有些百无聊赖想道。

　　开始他还不好意思打扰悟空禅师，后来见悟空禅师一直不理他，好像把他忘了似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傅，我要做些什么啊？”

　　“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对面和尚睁开一只眼，高深莫测的说道。

　　“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这是什么意思啊？”李正迷惑。

　　他学着悟空禅师的模样也要盘起腿来，可是盘了半天去怎么也盘不成。身子太硬了，双腿勉强盘好，结果膝盖又落不下去，身子也老是左右摇摆。弄了半天，腿没盘好，他反而累出了一身汗。

　　“哎，算了不盘了。”李正放弃了努力，原地歇息了一会，注意力又转到悟空禅师身上，“师傅，昨天你不是说，要给我讲讲如何拂尘吗？为何现在又不讲了？”

　　悟空禅师低垂的眼帘稍稍打开，说道：“你先做到我让你做的再说吧，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给你讲再多又有什么用？”

　　“什么，你让我做的？你让我做什么了？”李正疑惑。

　　“刚不是给你说了吗？我让你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和尚略不耐烦道。

　　李正无语，这算什么要求啊？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做不到？算了，既然悟空禅师没有言明，那他就再等等，想必后面悟空禅师一定会教他如何拂尘。

　　于是李正就靠在墙壁上，什么都不干，只是打量对面的胖大和尚。

　　开始，李正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么直勾勾盯着对方有些不太礼貌。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既然和尚给他打哑谜，他就盯着对方看怎么了。

　　看这和尚在他的目光盯视之下会不会感到不自在。

　　盯了半晌，和尚那边却没有一点反应。李正也不由佩服对方定力之深。

　　反倒是他自己这边感觉没意思了。

　　于是李正也不再盯视悟空禅师，又将目光转到其他地方，看看这粗陋的洞穴，抓起地上尘土玩耍，摸一摸旁边不是很硬实的墙壁。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正再没有找到什么好玩的物事，开始感到无聊。他就问：“师傅，我们在这呆了多长时间了，该当吃午饭了吧。”

　　“吃什么午饭，刚过了不大一个时辰而已。”和尚白了他一眼。

　　“是么？刚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我怎么感觉好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么长？我出去看看太阳现在是在什么位置。”

　　说着，李正站起身，就想顺着刚才的通道到外面看看。刚刚迈动脚步，忽地一阵热气扑面，前方竟然出现一道红彤彤火焰。

　　“师傅，这是什么？”李正惊吓的慌忙退后。他一退，那火焰也就自动消失不见了。

　　“说了让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悟空禅师看了他一眼，就又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好吧，不做就不做。”李正也不再多问。因为他又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物事，就是这个火焰。

　　他发现，在他身周竟然布满了火焰，随便他往哪个方向迈出两步，就会有火焰出来挡住他。

　　“出来！”李正往旁边走了两步。果然，马上有火焰冒了出来。

　　“消失！”李正又退回去。果然，火焰立马消失不见。

　　“嘿嘿，还真听话。哈哈。”

　　他就这样不停迈动步子，跟这些火焰玩耍。

　　开始之时感觉好有意思。毕竟这种火焰，他以前可从来没见识过。

　　可是，玩了一会，对于这些火焰的反应他已经基本掌握，就感觉没什么意思了。

　　玩来玩去，不过就是那个套路。

　　李正又陷入了无聊之中。

　　无所事事之时，时间好似过的异常的慢。李正无聊的靠在墙壁之上，他好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人来跟他说句话，或者能有一本书来看下。可惜都没有，李正只能靠回忆以前的事情打发时间。

　　可是回忆只会让人陷入更大的无聊之中。他感觉好难受，好不自在。

　　什么都不做，这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原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李正已经意识到，这是悟空禅师对他进行一个考验，或者是训练。过了这一关，才可以继续往下走。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么悟空禅师很有可能就不会很用心的帮他了。

　　“既然如此……这一关我一定要成功度过。”李正暗自决定。

　　他开始寻找一些力量来支持自己可以继续下去。

　　奶奶和母亲的溺爱，父亲的严厉，虽然表现方式不同，可无非是想要让他更好。可自己老是让他们失望。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么就一定牢牢抓住。

　　二十岁还没有觉醒天赋，讲武堂之中被人看不起，老是管不住自己要到那种地方寻欢作乐……这一切，是该终结了。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自己就算再难受，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李正通过这种种事情刺激自己，好使自己在这无聊之中不至于发疯。

　　“你想做孬种么？”

　　“当然不！”

　　“那就好好努力，不然，三年之后不能打败刘强，你就要改名叫孬种，这可是讲武堂那么学员都亲眼见证了的。”

　　李正自说自话，继续刺激自己。

　　种种刺激之下，李正获得力量，可以坚持更久。

　　又过了不知多久，李正只觉脑子昏沉，身子一歪，就想睡去。

　　临睡之时，李正感到一阵轻松。终于，终于，再也不用为无聊担心了。

　　也许，等从睡梦中醒来，天就黑了，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刚要睡着之时，忽听一声尖锐啸声响起，接着他就感到身上某处一痛，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再也没有了睡意。

　　朝对面看去，却见和尚正大眼看着他。李正明白过来，和尚所说的什么都不做，当然是不包括睡觉的。

　　眼看不能通过睡觉这种方式厮混过去，李正只能哀叹一声，瞪大了眼睛，继续傻傻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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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又过了多久，李正觉得自己都快要傻掉了，忽听对面和尚道：“该吃饭了。”

　　“该吃法了？好耶！”李正只觉心花怒放，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就准备到和尚那拿了午餐来吃，顺便再出去溜达一圈。

　　“谁让你出来的？”和尚一甩手，一个硬硬的馒头落在李正手中。

　　“这……”刚刚走出一步的李正只能又退回来。和尚不让他出去，他哪能出的去，周围一圈可都是火焰挡着呢。

　　“本来想着吃饭之时可以稍微活动一下，谁知又成了泡影。”李正丧气的想了一会，拿起那坚硬的馒头开始啃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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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李正继续在他那只能迈动个两三步的狭小范围内活动。

　　为了打发无聊，李正可说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比如，一人分饰二角，自导自演一场闹剧。比如，编造一个故事。比如，把墙壁当成一头野兽或者那刘强，上去蹂躏一番。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这样太假了。好没趣。

　　最终，他只能从自己身上想办法。他发现，拧自己大腿一下，疼痛之下，好似对于无聊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了。等疼痛快要消失之时，就再拧一下。

　　竟能发现这种摆脱无聊的方式，李正觉得自己也真是够聪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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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给自己解闷，李正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李正快要傻掉之时，忽听上面传来两声喊叫：“少爷，少爷，天黑了，该回家了……”

　　李正心中一喜，暗想：“这两个呆子，怎么不早点喊，不然我早就可以解脱了。”

　　拿眼朝和尚看去，小心道：“师傅，师傅……”

　　“听到了，听到了！你就那么想回家吗？你这么想回家，还来找我干嘛？你想走就走吧！”和尚不耐烦道。

　　“师傅，我不走了。”李正马上正襟危坐，再不敢多言。

　　难受是难受，不过要是为了摆脱这种难受，而失去悟空禅师指导的机会，李正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万分。

　　“这才对嘛！”和尚微微一笑，露出赞许之色，又道：“我告诉你，你今日这个课程名字叫画地为牢，乃是师傅小时候入门之时所用的功课，专门训练人的意志力。这个功课，当初师傅做了一个月，现在师傅也要求你做上一个月。等一个月过后，我们再说其他。”

　　“好了，时候也确实不早了。你家去吧。”说着，和尚大手一伸，又把李正捞到手中，接着就朝通道之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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