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


在他之前,苏言身边待过许多人,有跟过一两年的,也有只厮混三五天的。

        夏庭晚问起苏言之前的事,苏言并不避讳,说出来的一些名字之中也有很出名的模特和演员,他那时的态度很淡,似乎并没什么值得一提,夏庭晚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任何人给苏言惹起过绯闻还是风波。

        苏言不大叫他们男朋友,只说是伴儿,就像如今提起温子辰的语气一样。

        夏庭晚其实一直隐约能够感觉到,他认识的苏言并不是完整的苏言。

        在他所看不到的那些过去里,在别人的眼里,苏言或许是个淡漠的,甚至有些残酷的人。

        有一次夏庭晚突发奇想,和苏言一起拿了个望远镜从香山往H市CBD望去,结果数下来竟然有十几栋参天高楼都是亨泰开发的地产,那一刻,哪怕是他都吓了一跳。

        财富和权势积累到了那个阶级的男人,对几乎所有东西都戳手可得的男人,究竟心里如何看待其他更平凡的人。

        夏庭晚很难去体会,因为他从来没站在那样的高处。

        但是他在此前好像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苏言对他是不同的。

        可是如今轮到他来面对苏言的另一面时,他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冷酷。

        苏言回到了认识他之前的时候,在决定离婚的时候,不仅是对他绝情,也同样对那个曾经浪漫的自己漠然地放手了。

        “苏言,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夏庭晚任由泪水在他脸上软弱地流淌下来,可是眼神里却闪过了一抹倔强。

        其实在那一刻他已经明白,再多的哀求都没用了,正因为没有用了,他才终于决定把一切都问清楚:“是不是在知道我出车祸的那一天,你就已经决定和我离婚了?”

        “是。”

        苏言把烟掐熄在车里的烟灰缸。

        “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夏庭晚的声音发颤,可看着苏言的目光却没有游移。

        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的那六个月,他几乎是把自己沉浸在车祸留下来的伤痛之中,因为那样就可以逃避那件事给他们带来的余震,可走着走着,他和苏言还是走到了绝境。

        他必须得直面他和苏言这段婚姻惨败收场的那个导火索。

        苏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因为突如其来的强烈痛苦而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夏庭晚等待着答案,可是其实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他是隐约知道他们真正离婚的原因的。

        像是大海之中的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锐利碎冰是车祸,可是海面下经年累积的沉重冰体,是车祸的原因。

        那件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他酒驾车祸,赵南殊曾偷偷问过他到底怎么了。

        因为他以前虽然的确有点酗酒的毛病,可他不是不惜命的人,喝酒了从来都记得叫赵南殊或者苏家的司机接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酒驾,所以那天的事对于赵南殊来说当然古怪。

        他没告诉赵南殊实话。

        那天的事,像是一条枯萎干裂的河床横亘在他和苏言之间,让他们在车祸后的六个月内,再也没能像曾经那样甜蜜深情地对视过哪怕一次。

        “我不想再提起了。”

        苏言终于开口了,他浅灰色的双眼深邃平静的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几乎难以再从他的神情里再读出任何哪怕涟漪一般的波动:“你到了,下车吧。”

        夏庭晚几乎是恍惚地走下了苏言的迈巴赫,在车门关闭前,他依稀听到自己很小声地说了句:“苏言,对不起。”

        对不起。

        六个月前,他和苏言的关系有点小问题。

        或许是因为那段时间苏言太忙,所以有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生性敏感,很快就和苏言闹了别扭,因此心情不好喝了点酒。

        那天夜里,他还带着酒劲儿去苏言的书房里随便翻了翻,没想到找到了一本日记。

        那日记本是十多年前的古老样式了,漆黑的皮质封面,大约有三百多页,沉甸甸的重量似乎带着一种秘密的沉重。

        夏庭晚最开始没太在意,从中间随意翻起,第一页就是那样的一句话。

        “爸爸打我,用皮带,打了我十二下,然后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吃晚饭。我以后再也不偷吃糖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遍体生寒的恐怖,就那样颤抖着翻完了整本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苏言的异母弟弟,那应该是个不大的孩子,表达能力还很是单薄吃力。

        可是上面一页一页地写下了被父亲反复殴打和虐待的记录。

        或许是因为那上面记录下来的痛苦太过真实,几乎是一瞬间调动起了他对于过去的所有黑暗记忆。

        他以为可以埋葬掉的,不再回顾的,不再面对的,那种沉重在那一夜把他彻底击溃了。

        他想起父亲喝醉了酒骑在他身上,劣质的皮带一下一下地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皮带带着脆响蹂躏着皮肉,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肉迸开时发出的惨烈动静。

        他在苏言昏暗的书房里,哭得跪在地上呕吐,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愤恨,那样的强烈,几乎想把世界上所有拥有过幸福的人都在一瞬间和自己一起燃烧掉。

        苏言回来之后,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了苏言。

        他其实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哪怕他是多么希望那场车祸能让自己失去那一夜的记忆。

        “你不是爱我,你只不过是同情我,去他妈的,我不需要你同情,苏言,很心疼你弟弟对吧,可你救不了你弟弟,所以你就想来救我,你凭什么?你什么都弥补不了,所以你也救不了我,我被打得吐血,我想要变成一只鸟、变成鱼时,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以为你现在给我的这些东西就能救我?你他妈的太迟了,我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你说你爱我,其实你只不过是居高临下地用同情施舍我,再包装成爱我的样子,你在利用我,来弥补你对你弟弟的愧疚,对吧?”

        苏言,你是个自私伪善的王八蛋,我想你永远滚出我的生活——”

        那一夜,他对苏言这样说,然后,他没有等苏言解释,带着酒意开着自己那辆兰博记忆冲出来苏家的香山大宅。

        车祸之后,他清醒下来曾和苏言问起他弟弟的事。

        苏言告诉他,苏谨在十一岁那年自杀了。

        那以后,他们谁都再没提起过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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