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7|第七十八片龙鳞(三)
第七十八片龙鳞(三)
玲珑觉得, 如果人的心情能够呈现在脸上的话, 那么祝老爹跟祝老娘此刻应该是一样的,明晃晃三个大字:有毒吗?
为了表明没有毒,她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然后用公筷夹给了祝老娘:“娘,您尝尝, 星渊做的饭可好吃了。比起我家里的大厨,都不差上多少呢!”
祝老娘小心翼翼地尝了口,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祝老爹一瞧,老婆子这表情有门儿啊, 于是也跟着吃了一口。
接下来就没有话了, 大家吃了个肚皮溜圆,祝老爹才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小儿子,这幺儿平日里懒得令人发指,没想到还有一手好厨艺!
祝星渊面不改色地承受了来自祝老爹祝老娘的注视,祝老爹祝老娘之后又把家里给转了一圈,到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特别亮堂利索, 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就特别会过日子, 二老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小儿子考秀才这事儿基本是没希望了,但不管怎么说,娶了这么个家底殷实的媳妇,他们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媳妇那被糊出的眼睛因为小儿子的懒惰而睁开了……
能干活就好, 肯干活就好,只要好好过日子就饿不死。
二老放心了。
随后他们观察发现,自家四儿不仅是在做饭收拾屋子这方面勤快起来,其他方面也勤快得很,这样过了几天,祝老爹寻思着找幺儿商量商量以后的事儿,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儿媳妇再有钱,那也是儿媳妇的钱,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叫媳妇养一辈子?
祝老爹很委婉,一大早扛着锄头敲响了隔壁的门,叫祝星渊跟他一起下地去刨花生。
祝星渊都惊了,偏偏祝老爹一脸认真,还偷偷朝他身后看了看,确定儿媳妇没跟过来,才小声跟祝星渊说:“四儿啊,爹不是想累着你,可你想想,你这考了好些年都没考上秀才,以后日子咋过啊?总不能叫你媳妇把嫁妆都给花完了吧?听爹的,咱去地里瞧瞧,不说大富大贵,好歹只要你肯干,咱就不愁吃穿。”
祝星渊道:“爹,我还是想考秀才。”
祝老爹一听,愁眉苦脸起来,虽然成亲时小儿媳妇说了以后会供着小儿子考秀才,但说真的,祝老爹真不抱什么希望,秀才要是那么好考,他家小儿子能考这么些年?隔壁村还有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呢!现在不也死心了不考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没那命!
但他说不通小儿子,既然坚持要考,祝老爹也没办法,横竖现在分家了,他说啥也不管用了,只希望四儿碰壁后能看清楚现实,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固然是好,但如果出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祖坟不冒烟,你找谁说理去?
玲珑躺在床上,被窝被掀开,温暖的身体重新回来,她依偎过去,咕哝道:“一大早的,叫你干什么呢?”
祝星渊眉眼舒展:“叫我下地干活呢。”
“啊?”玲珑呆住,随即摇头,“不行,我可不答应。”
让这么俊美的男人下地干活?那不是大材小用吗?糟蹋了这副美貌怎么能行?
“我拒绝了。”他调整了个更好的姿势把玲珑搂入怀中,失笑,“我跟他说我还想考秀才。”
二老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他并不会下地干活,倒不是瞧不起这样的活,而是付出与所得比例失调,明明有更好的生存方法,何必要下地呢?更别提考上秀才后还能免赋税,想来老祝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年才会举家之力供他读书,只是祝小四并不是读书的料,考来考去都考不上,家里人不抱希望了而已。
及时止损,祝星渊不认为有错。
“考嘛。”玲珑在他怀里蹭蹭,“你还不上随随便便考,连书都不用读。”
他轻笑:“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那当然。”
“那我可得好好考,至少,得让你当个状元娘子,不然可丢人了。”
“嗯嗯。”玲珑点头,“你加油。”
太敷衍了,一看就是还想睡呢,祝星渊笑个不停,胸膛因此微微震动,玲珑觉得不舒服,捶了他一下,祝星渊立刻做出一副心好痛的模样,奈何这招他早用过,玲珑冷血无情地望着他,半晌,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又把被子拉了上去。
说要考秀才,当然得真的考,虽然私塾里的先生并不能教到点啥,但好歹对着祝小四这样的废柴好些年也坚持了下来,换作旁人早把这小子踢出去了,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叫人以为自己教不出好学生来。
祝星渊又在家中陪了玲珑几日,这才去往镇上,给先生送了礼。
先生见他成亲后整个人气质大变,判若两人,又考究了一番他的学问,发觉是一日千里,顿时又惊又喜,心想人这一辈子,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想来成亲后祝星渊这是开窍了啊!
“开窍”的祝星渊不仅学问精进了,且待人接物也与往常截然不同,先生喜不自胜,这才觉得自己多年努力没有白费,原本他还想着,等今年要是祝星渊再考不上,他便亲自去往祝家,与祝家二老说一声,别再浪费这银子了,供养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光是笔墨纸砚便是一笔天大的钱,若是有希望考上还好,依着祝家小四之前的表现,明显是不成的。
拜会完了老师,祝星渊又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些还看得过去的吃食回去。
之后他便以闭门读书的名义待在家里。
大石头村的村民们不知道听说过祝小四读书的话多少回了,大家闲暇无事,还有人开盘,赌这一回祝小四能不能考上秀才。令人心酸的是,赌能的一个都没有,导致这盘根本开不出来。
祝老爹知道了村里人拿自己幺儿开涮,气得要死,差点儿没举着锄头把那为首的几个撵出几里地!
祝星渊对此浑然无觉,离县试还有几个月,他是半点不着急,这之前,还是寻点挣钱的路子,大石头村并不适合他们生活,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祝老爹跟祝老娘知道幺儿要考秀才,瞧着倒是也挺用功,反正每日闭门不出,现在分家了,他们总不好再跑上门去检查幺儿到底是在读书还是在偷懒摸鱼,只希望这次考试,倘若再考不过,幺儿能把心态放宽,日后不要再有那些痴心妄想。
连考个秀才都被定义为痴心妄想的祝星渊待在家里,每天只随意翻翻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玲珑玩乐。
对他来说,考个秀才着实小菜一碟,根本无需费工夫。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二月县试,祝星渊又去了一趟镇上,请私塾里的先生为自己作保。先生已经为他作保数次,很熟练了,唯一一点就是不知道这回他这弟子到底能不能考过……
除此之外,还需要与其他四名考生互相作保,祝小四的人缘嘛……一个懒汉,平时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靠爹娘伺候,恨不得一辈子躺在床上,这样的人,脑子再聪明,你指望他能花多少工夫读书?
于是祝星渊还没离开私塾,便已经受到了来自昔日同窗的嘲讽。
一个穿着蓝色长衫,一副文绉绉模样的书生摇了摇手中折扇,二月这天其实还挺冷,祝星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把个扇子挥舞的虎虎生风,穿得也那么少,可能他比较土,不能理解这种风雅吧。
这书生瞥了祝星渊一眼,祝星渊与他人结保后便要回家,后日县试,他是不会把玲珑一个人放在家里,要带着她一起的。
祝星渊从他身边经过时,这书生风度翩翩地摇起折扇,感慨道:“也不知道某些人今年到底能不能考中这童生。”
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同窗,有村子里的也有镇上的,反正平时跟祝小四不大对付,主要是祝小四这人懒,懒得来事,谁给他好的他就能跟谁跑,也没什么骨气,但架不住生了一副好皮囊,连带着先生都舍不得对他说几句重话,这不就惹了别人的眼吗?
真的太好笑了,一个童生而已,连考数年都考不过,简直贻笑大方。
“要是我啊,这么多年都考不上秀才,我早羞愧的投河自尽了!”另一个书生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家中父母省吃俭用供来读书,这束脩的银子交了,却几个月不来私塾,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
“哈哈哈哈哈王兄,你还真信什么文曲星下凡的说法啊!那不过是某些人对自己无能的掩饰而已!真要是文曲星,哪能连个小小县试都过不了!”
几个人嘲讽的那叫一个得意,满心以为祝小四会抓狂,毕竟这家伙之前就禁不起别人戏弄,谁要是说他一句坏话,他脸涨红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反击,同窗们便渐渐都喜欢上戏弄他。
谁知祝星渊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从他们身边经过,使得三人的笑脸尴尬地僵在了脸上,半天没有变化。
这人家理会他们,他们觉得对方沉不住气,人家不理会了,他们又觉得没面子了。
“喂,祝星渊!”
祝星渊充耳不闻,像是这样的诋毁,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如果每次都要为此愤怒伤心,他早不必活了。
至于动怒,也不至于,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没必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只是,倘若他的大小姐在,定然是会护着他的。于是祝星渊慢悠悠回过头道:“你们应该庆幸今天只我一个人来。”
弄得三人面面相觑,没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两天后,县试即将开始,这三人才搞明白祝星渊那天说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人考个县试都要把媳妇带在身边!
王姓书生嘴巴比较贱,见祝星渊与那戴着面纱的女子难分难舍,遂嘲笑道:“祝兄,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祝兄舍不得家中娇妻,连县试都要带着,怎么不把家中老娘也一起带着?这样既有人红袖添香,也有人给洗衣做饭,岂不美哉?”
祝星渊眼神一冷,旁人说他是无所谓,可说玲珑万万不行。
玲珑却不让他开口,而是笑吟吟道:“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怕是要遭难,我劝兄台离水远一点。”
王姓书生脸都黑了:“祝兄!我是好心劝告,祝兄这娘子倒是生了张不饶人的嘴!”
玲珑眯起眼睛,下一秒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王姓书生突然摔了个大马趴,爬起来的时候满嘴都是血,不知道牙齿有没有磕掉。他周围的人连忙把他扶起来,只是县试在即,又不好走人,只是这张嘴,短时间内怕是没法说话了。
王姓书生越想越气,直到考试开始,心头那股气都没能宣泄出来,于是他磨墨的时候动作幅度未免大了一些,然后悲剧就发生了——用来磨墨的那碗清水,每个考生都有一碗,是县衙亲自分发的,就这么咣当——被他的袖子打翻了!
从试题到卷纸,全都湿了!
王姓书生脸色惨白!
要知道这县试虽然不严格,可一年也只能考这么一次,而且中途是不允许考生交头接耳的!他这卷子一毁,监考的差役可不会给他新的!
顿时王姓考生绝望不已,呆呆坐在考号中半晌不能言语,过了会儿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把巡视的差役给惹来了,听说是清水打翻了考卷,差役也没有多说,只问他是出考场还是继续待着,王姓考生心如死灰,只得出去,心知这一年是白学了,只能等来年二月再考。
明明是他自己袖子带倒了水碗,此时却将罪责都归咎于祝星渊的那个娘子身上,若非那个女人诅咒他,他怎会如此倒霉?!
此时此刻他倒是忘了是自己先嘴贱的了。
出去时恰好经过祝星渊的考号,却见那人卷子都已填满,估摸着是快要写完了。王姓考生心里一惊,这祝星渊难不成今年真能考过?
就这么出去直接走了,王姓考生心中不忿,便忍着已经红肿不行的唇舌,站在门口要等祝星渊出来。
令他惊奇的是,祝星渊几乎是跟他前后脚一起出来的,显然他一走,祝星渊便交卷了。
王姓考生在里头干坐了会儿,嘴巴好了些,说话虽然有些大舌头,但勉强能听清。见祝星渊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光是气质便与凡人不同,心中又是酸水直冒,其实祝小四平日在私塾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惟独就是生得好,令人嫉妒。
别以为只有女人会嫉妒,男人嫉妒起来更可怕。
这会儿见祝星渊出来了,面色平静丝毫不见紧张,王书生便又忍不住嘴贱:“这么早出来,该不会是题目一道不会,不敢在里面丢人了吧?”
祝星渊闻言,看了他一眼,道:“我娘子提醒过王兄,今日必有灾祸,且离水远一些,看样子,王兄没听进去。”
一提起那碗毁了自己县试的清水,王书生的脸是绿了又白白了又黑,五彩缤纷交织在一起精彩极了!“你还敢说!若非你的女人诅咒我,我怎会真的打翻清水,把考卷弄湿!这都是你的错!”
祝星渊冷眼瞧着这倒霉便怪罪别人的人:“你说得是,想必你去年没考过县试,也是我的错。”
王书生虽然没有像祝星渊这样连考数年,但今年也是第二次考县试了,去年没过的事儿从祝小四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更是嘲讽十足,“我今年本可能过!是你害我!”
祝星渊懒得搭理他,尤其是那张嘴,考前磕的可能有些狠,这会儿肿的如香肠一般,着实辣眼睛,他看都不想再看。
玲珑来接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刚出炉的烧饼,她去逛了一圈回来,正好祝星渊就考完了,根本没让她等多久。见王书生那一脸凄惨样儿,她不说安慰,先幸灾乐祸起来:“王兄果然是犯了灾祸。”
说完还老气横秋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王书生被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快要气死了,偏偏他的几个好兄弟也还在里头考试没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祝星渊交卷那么快,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王书生这样倒霉。
祝星渊接过烧饼,撕成了小半,由于戴着面纱吃东西很费劲儿,但是不戴面纱,这没见过是世面的小镇居民又总是盯着她瞧,明明已经收敛了还是不能防止那些目光。
“你们不能走!”
祝星渊牵着玲珑的手,回头,“王兄难不成还要我们给医药费?”
“要医药费,也得问县衙门口那块青石板要啊,它磕的你,又不是我们。”玲珑凉凉地说。
这两人太会挤兑人,王书生又没帮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那瘦弱的小身板看得玲珑都担心待会儿刮一阵风会不会把人给吹走,说实在的,二月还是挺冷的,这些书生倒好,穿得单薄无比,哪像她家祝星渊,就差没裹成球了。
玲珑不畏冷热,祝星渊却是怕的,他尤其讨厌吹风,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寒冷。
最后王书生用颤抖的手指头指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轻松ko这个家伙后,祝星渊带着玲珑回到了客栈。县试要考三场,一天一场,还可以提前交卷。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大石头村的房子里,倒不是怕有危险,而是不想让其他人去找她的麻烦。
祝老爹祝老娘跟几个哥哥先不说,三个嫂嫂都是精明的,那日玲珑显现了家底,她们难免有些小算计,这些祝星渊觉得无伤大雅,可以的话,他也乐意回报她们一二,毕竟这么多年祝小四好吃懒做还能活这么久,几个嫂嫂也出了不少力。
但筹谋玲珑的东西,不可以。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快些考完,考完了,就可以带着她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去另外的地方生活。
镇上的客栈只能说是干净,其他没什么优点,不过床很大,两个人睡的话刚刚好。
也有别的考生住在里头,两人在屋子里休息时,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样一个小镇上的客栈,自然别想着能有多好的隔音效果,哪怕门窗紧闭,外头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还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喜悦有人忧心,但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且第一场考得十分简单,但凡基础扎实便能考过,若是这第一场都过不了,基本也与秀才无缘了。
玲珑趴在祝星渊胸口,嫌弃外面吵,自己拿起他的大手放在耳朵上捂着,但是哪里捂得住?
既然捂不住也就算了,笑嘻嘻地玩他的手指头,摸他的脸,因为过分俊美,还忍不住亲了一口。
两人亲热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二日,祝星渊自己起了个早,没吵醒玲珑,只临走时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等到玲珑醒来,他都考完回来了,看看天色,估摸着这回也是提前交卷,毕竟对他来说这些考校的内容都太过简单,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就能写出答案。
不仅如此,他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一只烤鸡,玲珑会醒,一大部分原因是这烤鸡太香了。
接下来的第三场,祝星渊仍然是第一个交卷的,他场场提前交卷,显然对其他不熟悉他的考生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不过如王书生这样对他知之甚深的,都不相信他真的能答题,只以为他是在里头胡乱把卷子填满便出来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祝小四成绩如何这整个私塾都是知道的,他能考好?呵,那太阳明天就从西边升起来!
结果三日后放榜,考生们望着位列榜首的那个名字都惊呆了,尤其是与祝星渊同一个私塾的考生,其中又以被嘲讽和诅咒的王书生为首,他们拒绝相信这个成绩!
祝星渊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哪怕过了县试前一场名次也都是吊在最后头,怎么可能考到榜首?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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