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马革裹尸
武功。
魏营。
“报。启禀曹将军,据我等所打探到,近两日来于五丈原附近扎营的蜀军大营好似有减人的现象,整个大营稀稀疏疏,显得空荡荡的。”
一连数哨骑,奔于曹真麾盖下拱手严词禀告着连日来的军情战报。
“哦?蜀营空了?”
闻言,曹真微微沉吟一句,随即一副尽在掌握中的神情笑着道:“看来是诸位将军已经功成了。”
此话一落。
号令传下,魏军诸部早已穿戴整齐,甲胄精良的向西朝着五丈原迅速进发。
群起而攻之的魏卒缓缓攻入汉军大营,却发现此时大营内寂静无比,鸦雀无声,除了那堆了仿若人一般的谷草人以外,未见丝毫的一军一马。
汉军早已借草人虚张声势,实则率众趁夜突围离去。
片刻后。
主将曹真一席戎装,纵马挥鞭而至,环顾四周眼瞧着这一幕幕,哪还不明白蜀军已经收到了各方战报,知晓了己方的处境。
稍一思索,他镇定自若,挥剑高声道:“传令诸部,按既定计划沿泾水西进,汇与临泾。”
“喏。”
一席号令,诸将纷纷拱手接令,随之调遣部众出营而走。
“再遣军前往北原方向告知夏侯楙实情,让其务必汇合郭淮部阻截住分军入晋的魏延所部,务必不要让其率部突围,渡河与蜀军主力汇合。”
而这一刻,曹真俨然也发挥出了自身优秀将帅的一面,不慌不忙的下令着。
……
沿泾水沿线的小渡口处。
一支约莫于千余众左右的军士,身席汉军甲胄,竖立着“汉”字将旗帜,正热火朝天的修造着工事。
这片区域也主要是依托于泾水沿岸的一处小河滩,四周地势平坦,唯有如今汉军所进驻的这一块滩头地势较高且还是西进的必经之路。
老将黄忠身坚执锐,手臂好似亦有千斤力般,掌中紧紧握着神兵凤舞刀,威风凛凛的来回踱步挥手指挥着:“弟兄们,动作再加快一点,速度速度……”
“魏贼主力就快到了,我等要以寡击众,阵型势必要保持齐整,那便要借助地势、工事之便抵御,不然难以为陛下,为我军的主力军拖延时间,争取突围的机会。”
一席席喝声,渐渐传响诸地。
瞧见着黄忠的威风,虽年纪已过花甲年,但威风却丝毫不减,颇有一种老当益壮之感。
只不过。
这也只是外人的眼光来看罢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是极为清楚的,按道理来说,早在三年前他便因老迈又由于长年累月的征战伴随着有暗伤,身体本就一日不足一日,离逝世本就不远了。
若不是关键时刻关平率神医入川为其医治好暗伤,多续了一些时日的命格,他又岂能多支撑数载的生命?
可这半年以来,黄忠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随着年纪越发渐衰,身体已经是渐渐出了些许问题……
他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恐怕已经快走到了人生尽头……
这也是己方此次遭受了魏军的阴谋算计,他执意率众断后却不愿年轻将军战死沙场。
再黄忠看来,自己这一生亲子早逝,女儿已经嫁为人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于临逝之际轰轰烈烈厮杀一场而马革裹尸还,为己方保全主力再度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而这千余众所留下的军士却也都极为特殊。
大都是老卒或者身有伤疾的士卒不愿拖累大军行军速度而自愿跟随着黄忠留下抵御魏军主力。
来回巡视半响。
黄忠缓缓瞧着一位身负战甲,臂膀上还紧绷着绷带,隐约间还透露着丝丝血迹的少年,显然是才刚受伤包扎不久,其面色还充斥着一股稚嫩的神情,年龄应该也不太大。
瞧见着他带着伤痛却依旧还在奋力单手搬着巨石全力修造工事时,黄忠面色好似忽然动容了般,眼神仿佛有些许失落,带着泪痕的痕迹。
眼神竟有些湿润了……
瞧见着这一幕,黄忠不由抚下身子,伸手轻轻拍了拍是其肩,轻轻说着:“小兄弟,你今年年纪几何了,为何如此年轻便入伍了?”
“家里可还有其余亲人?此次为何不跟随主力大军突围呢?”
一连数语。
这位少年忽然被拍,连忙抬首,瞧见来人顿时惊惧不已,忽然间好似僵住了般,手中动作都静止了。
半响才咽了一口水,怯生生道:“黄……老老……将军……”
“不用拘束!”
只是,黄忠却忽然挥手道:“如今之间,你我皆为生死弟兄,军中也再无上将与士卒之分,你不用如此太过大惊小怪。”
瞧着黄忠越发的攀谈之下,眼中慈祥的目光亦是越来越强烈时,这位少年才渐渐放宽了胆色,渐渐回忆着,面上神情也越发悲愤起来,怒火逐渐中烧。
“启禀老将军,您兴许不知,小人已经没有家了。”
“嗯?”
“小人曾乃是阴平一普通人士,原本父亲携我时常打猎为生,方才能换取一些盘缠以糊口度日。”
“时日一久,小人一家生活倒也过得还算如意。”
说到此处,少年的眼神逐渐产生了些许变化,面上神情也渐渐充满了仇怨,厉声道:“可老将军有所不知,三年以前,魏人曾相勾结西羌贼子而导致贼人十余万众寇虐巴蜀之地,后由于彻里吉此恶魔迟迟未能攻破蜀中防线,愤怒之余便将怒火迁到了我等寻常小民头顶上。”
“当时,一队羌人闯入小人的村落穷凶极恶的杀戮,奸淫民女等等罪恶,小人父亲最终为了护佑母亲以及妹妹而被杀害,而我妹妹也惨遭欺凌而自尽身亡!”
说着这些,少年面上痛苦至极,泪流满面,一面是悲伤的泪滴,另一面更是充斥着满腔的仇恨。
“小人若不是拼死一搏杀出了一条血路,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至此以后,我安葬了父亲等一众家乡父老以后便于他们坟前发誓,此生势必与魏贼、羌贼势不两立,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便会竭尽全力手刃敌寇为家乡父老血仇。”
“故此,我才毅然入军旅为的就是血仇。”
这一语,少年更是咬牙切齿般的痛彻着。
随后,少年又回道:“此次我军陷入到了魏贼的阴谋当中,小人也知晓兵贵神速的道理,我已经在上次与魏贼的决战中被重伤,再行跟随主力大军只能拖累行军速度连累大军。”
“细细深思一番,又瞧见老将军都不顾身危,执意率众断后,小人又岂能退缩,此次势必与滩头共存亡!”
少年此话说得更是慷慨激昂。
这话一出,周遭纷纷有伤在身的军士受其鼓舞,亦是厉声高呼着:“为大汉奉献,为陛下效忠,在所不惜!”
一声声高喝,响彻声传遍四周滩头。
听闻了少年的一番讲述,黄忠眼眶也不由有些许湿润,再次抱以同情般的面容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当真是苦命孩子……”
“这……这乱世该结束了……”
一番叹息,他不由回神问询着:“你姓氏何为?”
闻言,少年拱手回道:“启禀老将军,小子姓无,名讳单一名字。”
“无名?”
“将士们,今日一战,我等誓死不渝,共同抵御强敌。”
“为大汉而战,为荣誉而战。”
下一刻,黄忠忽然挥刀而起,厉声高呼着。
“战战战。”
少年这一席话本就极其具有感染力,又兼其年纪小的原因,更是深受诸军士的感同身受。
随着黄忠的一番鼓舞下,汉军虽只有千余众,却爆发出了极其强悍的军威。
……
渐渐的。
魏军主力各部急剧杀至,当主将曹真听闻此处滩头有一支汉军以后,也没有过多的思虑,便传令各部沿四面猛攻。
乱军间。
厮杀不过大半响,汉军兵力不足又是伤卒的不利便展现而出,连连被如狼似虎的魏军士卒杀得接连后退,抵挡不住凌厉的攻势。
一员又一员的汉军士卒战至力竭而不屈的倒下。
但也正是这股顽强的抵抗意志,亦是给数倍于己的魏军造成了极其惨重的伤亡。
瞧见周遭局势越发不利,若再继续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己方主力大军便要被追击上合围,正于阵前挥刀浴血厮杀的黄忠便不由厉声高喝着:“大汉儿郎们,魏贼欺辱我等,杀!”
“为大汉光荣而战,绝不后退!”
“杀。”
随着一阵又一阵的鼓舞,汉军士卒虽屡屡倒下,但剩下的军士抵抗意志却也越发加强。
直至退到河边时,已是退无可退时,已经只剩下数百余众的汉军士卒抗着破碎的将旗、身着残破的战甲、武器结着阵,面上满是血污已是浑身沾满着血迹……
但恰似即将要击破这一支汉军的魏军却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抵御,汉军以黄忠为主奋勇厮杀,竟然守住了滩头防线。
而少年无名此刻也是挥舞着战矛再度捅杀了数位魏军士卒,热血遍布全身,仿若血人一般!
“痛快,痛快呀!”
这一刻,少年无名更是仰天长啸着。
半响后,随着厮杀的越发惨烈,汉军伤亡倍增之时,残存的军士亦不由汇聚一团,一致高唱着:
“大汉之塞,封烟起。”
“四方贼子,当灭之!”
“若有安定之日,大汉当兴之。”
一首嘹亮般的歌声于滩头唱响着。
越唱汉军士卒意志便更盛数分,战力亦愈发凶猛数分。
厮杀日久,日光都渐渐下层,可残存的汉军军士却依旧屯驻于滩头一线负隅顽抗着。
后面。
此刻,早已哨骑纵马狂奔禀告着:“启禀曹将军,具体详情已经探听清楚,蜀军负责断后的主将乃是五虎上将之一的老将黄忠。”
“什么?”
闻言,曹真顿时一惊,随即大喜道:“那负隅顽抗的主将竟然就是黄忠?”
“好啊,好。看来这是上天要让本将替叔父报仇雪恨也!”
此话一落,曹真面上便陡然严肃起来,厉声喝着:“你等速速前去传令,命陈泰今夜挑灯夜战,务必要取黄忠首级献与本将。”
“喏。”
一席号令而下,曹真原本因久攻不下滩头而眉宇间愁眉不展,此刻却平添数分喜色。
黄忠是何人?
那可是伪蜀五虎上将之一的老将黄忠。
此战若能擒之或者斩之,则势必会对于蜀军的军心士气造成极大影响。
其次,黄忠由于斩首夏侯渊,亦是他曹家之生死仇敌。
此次相遇,曹真又岂会放过此天赐良机?
一连号令传下。
魏军的攻势越发疯狂起来,丝毫不给汉军喘息之机,凭借着源源不断的优势兵力犹如潮水般的一波接着一波猛攻着。
而汉军士卒此时所残存的唯有百十来众罢了……
连那少年无名此刻也浑身皆是伤口,手持着染染滴血的战矛,神情狰狞不已,满口喘气,显然是累得不清。
不止如此,就连老将黄忠身躯上也隐约间的伤口林立。
但他却依旧挥舞着凤舞刀,斩杀着一位又一位的强敌。
厮杀日久。
百余众渐渐减员至数十众,十余众……
下一秒,少年无名手执战矛再次捅死两位魏卒,却因体力透支过大来不及回防,数支长戈便迅速进击而至……
捅入腹部,无名口间血液狂喷……
随之跪倒于地,力战而亡!
可他却在临死之前,面露欢喜之笑容。
因为今日他已经斩杀了十余众魏卒,他没有带着遗憾而走……
他履行了自身的使命。
片刻后,滩头之上,月光渐渐浮上眉梢,那缕缕月光仿佛犹如照明灯般照耀了整个滩头。
滩头之上,此时层层魏军包围于外围四周……
唯有黄忠浑身浴血,持刀而立,孤身一人依旧戒备着。
其余军士皆已全军覆没,无一人覆灭!
瞧见着此等景象,青年陈泰不由纵马而至,高声道:“黄老将军,您的威名我等虽处魏营却依然有所耳闻!”
“以你的绝世武勇,若能投效我军,曹将军定然不会追究你曾经斩杀过夏侯将军一事,你亦可保全性命,居家渡过余生,岂不好过如今喋血于此?”
“哈哈哈。”
只不过。
面对着陈泰的劝诫,黄忠大笑数声,随即漏出了讥讽之语,冷哼道:“想让老夫投诚?”
“老夫今日留守于此,便未打算活着离开。”
“如今老夫的同袍都战死于此,我有何颜面再见他们?”
一番义正言辞的拒绝,黄忠更是厉声喝着:“我黄忠生是大汉人,死亦大汉鬼。”
“陛下,臣唯有来世再为你效忠了。”
话落,他便再次倒提凤舞刀杀入魏军阵间。
一连数刀,又是数位魏军士卒被斩杀当场。
黄忠虽老,可此时却气势犹在,震慑着周遭之军士不敢动弹。
他却纵横于阵间,挥刀冲阵着一位又一位的军士。
此时,瞧见着黄忠那滴血的面庞上视死如归的神情,那威震三军的神勇,陈泰也不由叹道:“唉!果真不愧为忠勇之将也!”
“可惜啊,恨不为我大魏所有。”
一番叹息。
下一秒,陈泰叹息的面色也陡然而变为严肃之色,大手一挥,军士结阵缓缓后撤,弓弩手缓缓就位。
“咻咻咻。”
阵阵弩箭抛之而出。
黄忠虽勇,却终究是血肉之。
最终战死于此,无奈倒地,实现了马革裹尸此将军的最高荣誉!
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战,最终厮杀了将近一日大半夜才缓缓告一段落。
此刻,层层魏军持着长戈,战矛围拢着滩头,紧紧盯凝着所战死的汉军士卒,皆寂静无声,情绪亦是低落无比。
全歼汉军,并未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这支汉军,不,应当是残军,战斗意志竟如此坚强。
令人感到钦佩!
饶是处于敌对,亦让人肃然起敬。
……
缓缓的。
月光散去,乌云转瞬间密布,大雨飘落而来,好似在为不屈的汉军哀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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