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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


chapter  13

        2010年,夏。

        ————

        出发军训前,孟昀偷偷往行李箱里塞了烟,尽管营地里是不能抽烟的。那时她刚入学,逃离了母亲的“魔掌”;她迅速学会了抽烟,很中二地觉得这代表着对家长的反抗。

        军训实在无聊,手机还没有智能功能,无趣得很。有天夜里,孟昀憋不住了想去营地外转转,便趁着夜色偷摸摸溜过操场。她老远见营地门口杵着几个迷彩服,是轮流站岗的大一军训新生。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应该是其他院系的。

        她沿着院墙一路晃荡,满意于自己一身军训迷彩服在夜色中很隐蔽。她转了没多久,找到一处院墙,旁有灌木丛遮挡,不易被人发现;且壁上有几处缺口,刚好可落脚。

        孟昀从小就是爬树好手,这自然难不倒她。她抓住几块突出的砖头,踩上几处凹口,手脚并用,以一种相当难看的姿势张牙舞爪往上爬。终于,她一只手一条腿抱住墙头,胜利在望,马上就能翻过去了。

        刚要跨坐上去,脑勺后传来平淡一声:“同学。”

        “……”

        孟昀头皮发麻,缓缓扭头往院墙下头看。

        陈樾仰望着墙上的她,面容安静。

        对视半刻,孟昀跟他套近乎,说:“啊,陈樾啊,今天轮到你巡逻呀?”

        陈樾说:“你要下来吗?”

        孟昀不动,抱着墙说:“你能当做没看见么?”

        陈樾说:“不能。”

        孟昀皱眉:“你跟我是同班同学。”

        陈樾说:“我知道。”

        孟昀好声说:“你这个人哦,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陈樾眨了下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孟昀:“……”

        她也是个犟性子,哪里会放弃,她大胆猜测要是就这么跳出去,陈樾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下一秒,陈樾说:“你不下来,我开手电筒了。”

        加一句,“门房里有狗。”

        孟昀:“!!!”

        她说:“你这么尽忠职守,教官晓得吧?叫他给你发朵大红花挂胸前!”

        陈樾听出了她的讽刺,抿紧嘴唇不吭声,执着地等着她下墙来。

        可上墙容易下墙难。孟昀双手臂攀着墙头,两条腿在墙上扒拉,怎么都找不到刚才上来的着力点了,她跟挂在墙上的猫儿似的瞎扑腾。

        陈樾站在一侧旁观,正在思索要怎么接一下她;她又急又烦,道:“很好看吗?你就不能来接我一下呀!你这个人!”

        陈樾上前一步,抬起小手臂垫在她一只脚下,另一只手隔着她的裤脚轻握住她脚踝。

        孟昀没明白。

        陈樾说:“踩着我跳下来。”

        孟昀不太信任他的力量,满口怀疑:“你这么瘦,撑得住么?你要是塌了,把我摔了怎么办?”

        陈樾抬着手臂,说:“摔不了。”

        孟昀怼他:“摔了你赔?”

        陈樾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赔。”

        孟昀追根究底:“你拿什么赔?”

        陈樾不知道了。

        他仰头看她:“下来吧,过会儿你手要疼了。”

        孟昀仍犹豫怕摔,可她手一直扒在墙头,真的疼了。她不管了,重心往他手臂上一沉,往下跳。只觉他臂上猛一道力量将她往上一抬,她借着那力量轻轻一跃,跳落地面。

        这家伙瘦瘦的,居然很有力量。

        她没太站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撞进灌木丛里,唰唰唰,一头的树叶。

        陈樾给出中肯建议:“你没有小猫灵活,下次别翻墙了。”

        孟昀正撕着头发里的小树杈,本就恼火,听了这话,眼神杀过来,陈樾于是闭紧了嘴。

        “我为什么会翻墙?”孟昀满口歪理,“我走正门你会放我出去?”

        陈樾很诚实:“当然不会。”

        孟昀翻了个白眼,大步往前走:“那我就要翻。”

        陈樾落在她身后半米,因为很想知道,所以问:“外头荒山野岭的,你要翻出去做什么?”

        孟昀刚要回答,转念一想,觉得今晚有了抢占先机的机会,回头便冲他笑:“想知道吧?要不我们一起翻出去玩?”

        陈樾有点诧异于此人变脸速度之快,又觉“一起玩”这三个字跟一只手似的把他的心抓了一下,但他仍坚持原则,说:“那我不想知道了。”

        孟昀又不高兴了,说:“陈樾,你这个人真无聊!”

        说完掉头就跑开了。

        陈樾原地站了会儿,而后继续巡逻,巡到大门口,站岗的同学换班了,徐文礼在那儿。他走过去,站在徐文礼旁边;和他一样昂首挺胸,腰杆笔直。

        大门口路灯昏黄,灯光扩散成一个圆锥形,笼罩着他们。夏夜的虫子在光线中飞舞,营地外是无尽的荒野,蛙声一片。

        站了会儿,徐文礼说:“你不是巡逻么,怎么来这儿偷懒?”

        陈樾张了张口,想问他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拔脚离开。

        他独自绕着营地的院墙走,心想,徐文礼应该是个不无聊的人。走着走着,他走到了刚才孟昀翻墙的地方,抬头望一眼,天上一轮弯月。因在郊外,光污染少,肉眼可见夏季繁星。银河见不着,但牵牛星和织女星十分明亮。

        他偷偷看四周,夜色笼罩着营地,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远处营房边几道路灯光。

        陈樾也不知怎么想的,退后几步了突然往墙上一冲,人迅速就上了墙头。他一愣,墙外是无边的水塘,湖中心波光粼粼,月光碎在里头,像藏着发光的宝藏。

        “哼。”一声极轻的嬉笑。

        陈樾回头,见灌木丛里有星子一般的亮光。他起先以为看走了眼,定睛一眼却是火光,在树影中明明暗暗。

        他以为要着火,迅速跳下墙,跑过去拨开树枝。

        孟昀眼睛圆瞪,抿着嘴巴微鼓着脸颊一脸错愕——她正靠在墙边抽烟,刚吸进去的一口还憋在喉咙里。她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团烟雾:“你吓我一跳!”

        她虽看见他翻墙,但没料到他瞬间就移来面前,见夜行的猎豹一样。

        孟昀边咳边嘲他:“刚才是谁爬上墙了?要不是我出声,你肯定翻到对面去了。”

        “没有。”他没想翻出去,但他也没法解释他的行为。

        孟昀不依不饶:“你就是!被我抓到了。”

        陈樾说不过她,手指无意识抠了抠迷彩服的裤缝,一垂眸,见她指尖烟雾缭绕,说:“哦,我知道了。”

        知道了她想出去的缘由。

        孟昀说:“你要敢举报,我就杀你灭口。”

        陈樾看她一眼,垂下眼帘。

        “……”孟昀无语地摊了下手,“我在开玩笑,陈樾。”

        “我知道。”他又说,“营地里不准抽烟。”意思是把烟灭了。

        “噢——”孟昀慢悠悠地说了一个字,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啊闪。她细眉一挑,两指往唇边一抹,烟嘴含在唇边吸了一口,青白的烟雾吐出来,浮在她面前。

        女孩眼里闪过笑意,大有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挑衅。

        陈樾无声,忽然一步上前,孟昀条件反射朝后倾了倾,但脚犟在原地没动;他一逼近,她脸上的月光瞬间被他遮掩。她看见他腰身很直,皮带紧绑在迷彩服外套上。

        她抬眸瞧他,军帽下,男孩子眉清目明;他垂眸,动作有些谨慎地从她手中抽过那半截烟头,摁灭在墙上。紧接着,退后了一步。月光重新洒在她脸上,清丽如霜。

        孟昀一回过神来,就皱了眉,手里捏着的小树枝扔他身上。

        “……”陈樾怔了怔,那小树枝砸在他衣服上,又掉地上不见了。

        “你还真是守规矩的乖宝宝,私底下不抽烟?”

        陈樾说:“不抽。”

        孟昀不信:“切,你跟何嘉树一个宿舍,关系那么好,他抽你不抽?”

        陈樾说:“不抽。”

        孟昀问:“为什么?”

        陈樾说:“臭。”

        “你才臭,我身上有香水的。”孟昀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

        陈樾往后一躲,愣了愣,空气里有很淡的花木香,只是一缕,很快就随着香味的主人消失在夜色里。还有她留下的一句话:“樾是什么意思?树?木头?还真符合你,无聊死了。”

        陈樾想说,樾不是树,是树荫。

        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之后几天两人再无交集。白日里军训虽在一个队伍,但打不上照面。而那之后陈樾没有再被安排巡逻或站岗,也不知孟昀有没有再翻过围墙。

        有天夜里轮到何嘉树站岗,第二天早晨洗漱时,杨谦问何嘉树:“你昨天站岗是不是放人出去了?要是被发现了,你要死啊。”

        何嘉树道:“孟昀就想在门口走走,透透气。一百米都没走远,我盯着呢。没事,站岗的兄弟也不会说出去的。”

        陈樾在一旁拧毛巾;何嘉树也是不无聊的人。

        ……

        军训快结束时进行拉练,全员步行二十公里。这对受训许久的学生们来讲是小菜一碟。

        众人身着迷彩服,各班列队站好。两人一排行进,首尾相接。陈樾跟何嘉树本来在队伍最后一排,后面女生队伍跟上来,孟昀和姜岩吊在了他俩后方。

        队伍浩浩汤汤,长蛇一样行进在乡间小路上。

        教官不怎么管束,学生们边走边聊天。何嘉树偶尔跟身后的姜岩孟昀讲话,陈樾不参与。他一路走着,见乡间小路没有尽头,夏风吹动,树影摇摆;听孟昀在他身后一直在讲小话。她懒洋洋的,一会儿讨论明星,一会儿谈论美食,一会儿说电影,一会儿聊教官。

        此刻他身后的孟昀,声音听上去是再寻常好相处不过的女生,和澡堂前、训练场上、院墙下的孟昀都不一样。

        陈樾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情绪和状态可以有那么多种,跟万花筒一样。

        还想着,路边低垂的树枝打到他脸上。他疼得闭上眼睛,立刻偏头躲过去。那树枝抓不住他,一弹,拍向他身后。

        陈樾一愣,立马回头。树枝已“啪”一声打在孟昀额头上。

        她吃痛地捂住额头,目光和陈樾的撞上,竟莫名有点迁怒他的意思,说:“这树真讨厌。”

        陈樾:“……”

        渐渐,身后的人不怎么讲话了,似乎兴致不高。

        何嘉树飞速跑到路边,轻轻一跃,从树梢上扯下一颗果子,牵扯得树叶簌簌,撒了众人一头。

        他摘了果,闪回队伍,朝孟昀摊开手掌,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青涩果子憨头憨脑,有些可爱。

        何嘉树说:“猜猜这是什么?”

        孟昀从小生活在城市,哪里见过这个。

        陈樾侧头瞥了一眼,何嘉树逮到他眼神,制止道:“你不许告诉她!”

        陈樾看向前路,目不斜视。

        孟昀想了想,问:“没熟的红毛丹?”

        何嘉树笑起来:“再猜。”

        孟昀移开眼睛:“猜不出来。”

        何嘉树:“给你个提示,干果。”

        孟昀:“板栗!”

        何嘉树:“不对。”

        孟昀没了耐心:“不猜了。”

        何嘉树笑笑,边走边将那青果掰开了递给她:“喏。”

        孟昀懒懒瞥一眼,眉心舒展:“核桃?”她从他手里拿了一半过来,仔细看:“居然是核桃?这么嫩,好小哦。姜岩你看,核桃是这么长的呢。好可爱~”

        陈樾走在树荫下,她喜欢核桃?

        “昀昀,你脸色不太好哦,出汗了。”姜岩说。

        孟昀咕哝:“好累呀。还要走多久。”

        “谁让你为了减肥不吃饭的?现在还是军训时间,能受得了吗?”

        “不正好趁着军训减肥嘛。”她小声说,没劲儿了的样子。

        队伍前边经过铁路道口,停了下来。长长的队伍像一根松散的弹簧,波浪由前向后推,缓缓停下。前头走不动了,陈樾止住脚步,下一秒,一个软软的人儿整个儿咕咚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毫无防备,人被撞得猝然前倾,心也跟着往前一颤。

        陈樾怔愣回头。孟昀刚才正跟姜岩讲话,没注意前头,撞了他个严实,脚都踩到他后脚踝上了,她这下有些窘,摆摆手后退:“对不起啊,没注意。”

        陈樾什么也没说,回过头去直视前方。日光在树梢上荡漾,落下一地树荫。

        心脏在胸腔里一突一突,被她踩到的脚后跟处,血液一跳一跳的,却又不像是疼。

        ……

        队伍不知停了多久,又开始继续往前走。陈樾的心不在胸腔里,思绪也不在脑子里,好像轻飘飘悬在头顶似的。

        身后的人却再也没声音了。突然,姜岩惊叫了声:“孟昀!”

        像是一瞬间的事,女孩软软的身体扑到陈樾后背上,瞬间滑到他腿部,陈樾立即回头,在孟昀脑袋即将砸到地上时,一手揪住她上衣领口将她上半身拎了起来,人顺势蹲下去。

        孟昀面白如纸,双眼紧闭,马尾在地上扫了一遭,被陈樾提着脑袋一晃,歪倒进他臂弯里。

        “肯定是低血糖了。”姜岩喊,“谁有巧克力?”

        可军训接近尾声,谁还有零食?

        “孟昀。”陈樾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反应。

        教官说找个男生背她回营地,送去医务室。他一看陈樾,就问:“同学,把她背得回去吗?”

        陈樾点了下头。

        何嘉树跟姜岩帮着把孟昀架到陈樾背上,他便逆着行进的队伍返程了。

        很快,队伍消失在身后,路上只剩了一身迷彩服的他和她。

        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唰唰的声响。

        孟昀像是陷入了最深的睡梦中,乖乖趴在他背上,脑袋歪在他肩头,鼻息一缕一缕喷在他脖子里。

        他脸红了,脖子红了,耳朵也红了。或许是背她走了太久的原因。走得久了,她会不由自主慢慢往下滑一点,他总得停下来稍稍颠一颠,让她趴得更稳当更舒服些。

        有时轻轻一颠,孟昀的脸颊便会撞上他的耳朵,女孩儿的脸软软的很细腻,他身子一僵。有点儿怕她醒来,又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她微醒。

        渐渐,他呼吸越来越沉,开始听不见风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吸气喘气声。汗水像小小的河流从他额头淌下。可他心里没有半分怨言,甚至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于他而言,背着她行进并不是一件苦差。

        八公里的路,陈樾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她走回营地的。但奇怪的是后来每每回想起,他并不记得他嗓子烧了,嘴唇干了,汗如雨下,衣服湿透;也不记得手脚酸痛,脚板欲裂。

        他只记得她的呼吸温热而均匀,擦在他的耳朵上;还有那一路遮天的核桃树,在风吹过的时候,日光洒下的斑点满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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