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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老虎


八月秋收上仓,王宪奉沈泽川之命,        与余小再督巡六州粮仓,        把中博粮食整理成册,详细呈报到端州。马车碾着碎石子,        王宪身着团领衫,隔窗看越来越近的端州城。

        “护城河还在修建,        城门倒是好了,        ”余小再指给王宪瞧,        “敏慎兄,        府君便是在这里守的城哪。”

        王宪点着头,擦拭了下额间汗。

        余小再还在阒都的时候跟王宪打过交道,        但当时职责有别,仅仅是点头之交,直到七月共事才算真的熟悉起来。他宽慰道:“府君宽厚待人,        既然肯用你,        便是肯信你,        你就不必再记着过去那点账。”

        王宪苦笑道:“我贬谪出都,        流放到中博,若非二爷照顾,        只怕连脑袋都没有了。如今府君不计前嫌,        我感激淋涕,怎么还会记账?我只是怕自己口拙舌笨,待会儿到堂上答不出话。”

        余小再知道王宪顾虑什么,他沉吟须臾,        道:“敏慎兄,你且看我,我到中博,是受老师岑都御史的指派,来跟府君谈和。后来和没有谈成,阒都是回不去了,本想着要在中博买几亩良田,就此当个平头百姓,可是府君提携,让我做了中博‘臬台’。敏慎兄贬谪出都,是受二爷行贿案波折,让傅林叶那几个人给构陷栽赃的。二爷是重情义的人,一直记得这回事,此次敏慎兄筹办离北军粮成功不居,于公于私,府君都不会为难敏慎兄。”

        王宪心下略宽,摆手道:“我是摽末之功,不足以称道。”

        马车到达地方,经过放下来的吊门。两个人相继下了马车,看见在通道口等候的费盛。

        “两位大人车马劳顿,快先请进,”费盛引着他们俩人入内,“府君在府上备好宴席为两位大人接风。”

        王宪微惊,道:“在下不过是遵命办事,哪里受得起府君这般垂爱?”

        “你不要着急,”余小再笑道,“府君设宴素来不讲奢华,就是些寻常菜,请你吃吃酒喝喝茶。”

        “王宪筹办军粮迅速,”沈泽川侧头,对后边的萧驰野说,“难得的是他跟各州衙门都能谈妥,把他放在茶州委屈了。”

        萧驰野给沈泽川系着纱布,道:“他连我!我的账都能拖住,跟各州衙门打交道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沈泽川随着萧驰野的动作微抽气,说:“阒都霸王要勒断我的腰了。”

        “这腰,”萧驰野寸量了几下,手掌绕到前方,把沈泽川带回自己胸口,“细得像掌中物。”

        “所以才有‘沈腰潘鬓’,”沈泽川背部贴着萧驰野的胸膛,“萧郎莫艳羡。”

        “横竖都是我的,”萧驰野说,“只有别人艳羡的份。”

        檐下的既然看侍女进出,双手合十,偏头对丁桃说:“这是有客来了。”

        这小和尚话里有话,丁桃抱臂,很是了然地回答:“少不了你的斋菜,府君早就吩咐过了。”

        既然立刻露出欣喜神色,说:“阿你陀佛,丁桃哥哥,你比池塘里的鱼还聪明呢!”

        正屋内的沈泽川已经出来了,偏厅里准备得当,各位先生早已就坐。待王宪和余小再到了,先给府君行礼,接着就跟席间的先生们寒暄。

        “六州上仓是一年里的头等大事,”沈泽川说,“犹敬和敏慎辛苦了。”

        八月秋收,各地整理粮食入库,紧接着九月就要筹算各地的余粮储备,为过冬做打算。按照中博进程,离北军粮不能这么快的筹备妥当,但王宪早在六月就在做准备,端州防守战一结束,便请各州守备军分拨人手开始收割,正赶上八月闲暇,给马上就要供应军粮的六州余出了喘息的时间。

        王宪赶忙起身回礼,道:“在下是遵命行事,这都是府君的远见啊。”

        “听说澹台虎跟你撒气了?”萧驰野还没动筷,对王宪笑道。

        “澹台将军心系战事,自然要问问筹办之事,我们在敦州相谈甚欢,”王宪知道澹台虎是萧驰野选到敦州去的,有战功在身,在沈泽川跟前也有说话的位置,当然不能得罪,“那些流言都不足以为信。”

        看来是真事了。

        这不是澹台虎第一次跟文官起冲突,他性子急,又是萧驰野亲信,在敦州跟衙门官吏起初还能相容,军报直呈沈泽川案头,无须受衙门监管,按道理双方是起不了冲突的。但是敦州守备军几次受赏,自诩是禁军分支,等到端州一战,在六州守备军中更是风头无限,筹办军粮是王宪跟各州督粮道的事情,澹台虎也敢插手过问。

        !        天下太平的时候,将相不和只是不能共事,但天下不太平的时候,将相不和却是关乎全局的大事。

        孔岭心思通透,出来打圆场,道:“澹台将军出身禁军,跟离北患难与共,早在二爷确定要打十二部的时候,就曾与我谈过军粮的事情。府君,澹台将军数次行军救援,对军粮一事自然要比旁人更加上心。”他侧头对姚温玉笑,“我和元琢也时常询问城墙工事,这都是守城战里给吓出来的。”

        先生们随之一笑,气氛稍缓。

        姚温玉则对王宪道:“敏慎兄曾经担任户部主事,岑都御史就常夸敏慎兄办事敏速,如今筹办军粮一事果真见敏慎兄本事不凡。”

        姚温玉的话半真半假,王宪确实有能,但没那么显眼,当时常常跟户部打交道的薛修卓更得海良宜青眼。再者户部历来受世家掌控,吏部就是参考言官风评想要提拔王宪,也做不到。可即便这话是假的,姚温玉也把面子给王宪给足了。

        王宪久做都官,哪里不懂?姚温玉的意思就是沈泽川的意思,姚温玉肯出言安抚,他便该见好就收。此事已经传到了,后续府君和二爷自有安排。

        王宪行礼,道:“岂敢受元琢夸赞,在下委实惶恐。”他这么一来,也放松了些,继而说,“有关军粮一事,在下还有些地方需要澹台将军指教,幸亏将军不嫌,与在下细细分析了厉害。不瞒府君和二爷,在下在阒都虽然也主理军粮相关,但到底没经手过这样的远行供应,诸如粮车消耗、辎重增减这些问题,都是由澹台将军为在下细作参谋。”

        孔岭看一眼不远处的周桂,心里感慨着:到底是都官,聪明且识时务,话讲三分就能通。

        周桂也是因为筹备军粮来的,比王宪他们早几天到,正坐在位置上细听,也不知道成峰为何要看自己,只觉得这王宪进退有度,讲话很体面。

        他们又略谈了些公事,沈泽川便请王宪坐下,示意开席了。

        晚上回了屋,萧驰野褪衣裳,神情不豫。

        沈泽川在换鞋的时候说:“你知道老虎的脾性,不是居功自傲的人”

        萧驰野还脱着衣,道:“敦州守备军是从樊、灯两州征召的兵,其中有不少草寇,若是治军不严,必定要坏事。”

        沈泽川看萧驰野背部的狼侧映着!着烛光,很有威势,便伸指戳了一下。

        萧驰野反手捉住了,捏了捏,继续说:“我知道老虎不会居功自傲,可也怕他受人怂恿,让敦州守备军效仿禁军。”

        禁军是油,净会偷懒,可那都是无事的时候,真的战事临头他们第一个拔刀上阵。禁军敢当痞子,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痞子,两万人都是萧驰野通宵达旦精挑细选出来的兵,是正经军户出身,操练起来自然比别的人不同。禁军原籍的兵在阒都受尽冷眼,性子早就磨出来了,收放有度,绝非敦州守备军这样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

        “此次我带离北铁骑东进,如果阒都想要趁此机会来打中博,”萧驰野转回身,“你就只能靠敦州守备军。”

        尹昌战死无疑是一记重拳,刚具规模的茨州守备军需要新的指挥使,物色适合的人选需要时间。端州守备军受创,樊州和灯州守备军都是才建立不久,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敦州守备军和锦衣骑,锦衣骑又数量稀少。

        “澹台龙能为敦州死,澹台虎亦然。”沈泽川仰头看萧驰野,“你千里东进,不要顾念后方,我自有办法。”

        “八大营虽然常负无能之名,但如今韩丞已死,新的总督尚且不明,”萧驰野眼中担忧,“如果薛修卓有好人选……”

        没有了世家钳制,八大营可以重招。

        萧驰野说:“我把五千禁军留给你。”

        几日后澹台虎奉命赶到端州,一入府,就跪倒在萧驰野身前。

        “主子……”

        澹台虎话音未落,萧驰野便道:“你如今是府君的将。”

        澹台虎埋首,改口道:“二爷!是不是那什么狗屁官儿在这里告我的黑状?他们入境筹办军粮,还要稽查敦州粮册,王宪在堂上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说我敦州守备军靡费公帑!”他愤然抬首,“二爷,六州守备军里就我们敦州守备军能做及时雨,为了打边沙秃子四处支援,军费花销肯定要比别人多得多!这有什么值得他呶呶不休的?府君也是知道的!”

        萧驰野单臂撑膝,斜身转着骨扳指,没回话。

        候在侧旁的晨阳屡次给澹台虎打眼色,他都不肯看。

        澹台虎知道萧驰野的脾气,可他胸中有火,强压着继续说:“王宪有事当面说么!何至于这样背地!里构陷我?这他妈跟阒都里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儿有什么不同?他说我靡费公帑,呸!我还没说他在茶州跟罗牧浪费粮食!”

        “你委屈。”萧驰野抬起眼眸。

        澹台虎看萧驰野的神情,不由地鼻子一酸,道:“我跟二爷出生入死,何教他们这样糟践!府君知道账的,却不训斥那王宪,我,我不服!”

        “你不服?”萧驰野骤然冷声,“你不服便让人撵着王宪出衙门?那是你管的地方吗?我调你到敦州的时候,兰舟清清楚楚说过文政不压你一头,你也压不了别人一头!”

        澹台虎胸口起伏,说:“那他也不能那样讲话,寒了我手下兄弟的心!”

        “敦州守备军的账册我看过了,端州战后你调兵回城,没做别的,先召集当地乡绅陪酒设宴。”萧驰野神情阴沉,“流水席的钱全部走的敦州公费,好威风澹台虎,府君在端州重赏你们敦州守备军,你不知足,还要打肿脸来犒劳军士,我看你更让我寒心!”

        “尹昌当初打樊州何其轻松,茨州守备军一回去府君就设宴犒劳,轮到我们敦州守备军就只有银两嘉奖。”澹台虎压着嗓门,“二爷,几两银子能买我兄弟们的命吗?我不过是替府君——”

        萧驰野倏地站起身,阴影当即笼罩澹台虎。

        “二爷!”晨阳扑通跪下,“他心思简单,就是为了那顿饭罢了!靡费库银确实不对,二爷罚他便是了!”

        沈泽川给澹台虎的自由是恩,澹台虎却不能挟恩要求,今日他敢因为心里不满自作主张,明日就能忽略府君僭越行事。他跟文官间的几次冲突,沈泽川都摁下没发,那是看在萧驰野的面子上。

        澹台虎自知失言,他也是情急,此刻埋着头,却抹不开脸求饶。

        “把敦州封仓的粮册给他,”萧驰野握起狼戾刀,佩戴在腰侧,“让他看看澹台龙拿命守的这块地。”

        晨阳取下粮册,呈在澹台虎身前。

        “你的兵,”萧驰野咬重这三个字,“能吃饱是因为茨州和敦州两州百姓勒紧了裤腰带。流水席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我的兰舟病中还在跟先生们吃端州野蔬。”

        澹台虎看那粮册详细,不禁红了眼眶,心里知错了,嘴上还要辩道:“我在敦州时看粮仓充裕……”

        萧驰野打了哨,抬臂接住猛,头都不回地走了。

        里构陷我?这他妈跟阒都里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儿有什么不同?他说我靡费公帑,呸!我还没说他在茶州跟罗牧浪费粮食!”

        “你委屈。”萧驰野抬起眼眸。

        澹台虎看萧驰野的神情,不由地鼻子一酸,道:“我跟二爷出生入死,何教他们这样糟践!府君知道账的,却不训斥那王宪,我,我不服!”

        “你不服?”萧驰野骤然冷声,“你不服便让人撵着王宪出衙门?那是你管的地方吗?我调你到敦州的时候,兰舟清清楚楚说过文政不压你一头,你也压不了别人一头!”

        澹台虎胸口起伏,说:“那他也不能那样讲话,寒了我手下兄弟的心!”

        “敦州守备军的账册我看过了,端州战后你调兵回城,没做别的,先召集当地乡绅陪酒设宴。”萧驰野神情阴沉,“流水席的钱全部走的敦州公费,好威风澹台虎,府君在端州重赏你们敦州守备军,你不知足,还要打肿脸来犒劳军士,我看你更让我寒心!”

        “尹昌当初打樊州何其轻松,茨州守备军一回去府君就设宴犒劳,轮到我们敦州守备军就只有银两嘉奖。”澹台虎压着嗓门,“二爷,几两银子能买我兄弟们的命吗?我不过是替府君——”

        萧驰野倏地站起身,阴影当即笼罩澹台虎。

        “二爷!”晨阳扑通跪下,“他心思简单,就是为了那顿饭罢了!靡费库银确实不对,二爷罚他便是了!”

        沈泽川给澹台虎的自由是恩,澹台虎却不能挟恩要求,今日他敢因为心里不满自作主张,明日就能忽略府君僭越行事。他跟文官间的几次冲突,沈泽川都摁下没发,那是看在萧驰野的面子上。

        澹台虎自知失言,他也是情急,此刻埋着头,却抹不开脸求饶。

        “把敦州封仓的粮册给他,”萧驰野握起狼戾刀,佩戴在腰侧,“让他看看澹台龙拿命守的这块地。”

        晨阳取下粮册,呈在澹台虎身前。

        “你的兵,”萧驰野咬重这三个字,“能吃饱是因为茨州和敦州两州百姓勒紧了裤腰带。流水席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我的兰舟病中还在跟先生们吃端州野蔬。”

        澹台虎看那粮册详细,不禁红了眼眶,心里知错了,嘴上还要辩道:“我在敦州时看粮仓充裕……”

        萧驰野打了哨,抬臂接住猛,头都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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