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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九冥尸蛊(下)


晏紫苏道:“九冥尸蛊开瓮后七日内,必须寄居人体为生,否则必自动干枯而死。活人也罢,尸体也罢,总之必是人体,方能作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脱离人体,不消片刻,亦要干枯而死。但是它若是进入人体,便会在人体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虫。幼虫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间便可以化身千万,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凛,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说要将段聿铠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苏道:“九冥尸蛊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识,使活人变为行尸走肉,死人变为妖魔僵尸,乖乖地任由放蛊者摆布。一旦旁人被这些尸蛊寄体所伤,九冥尸蛊就会从伤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间让他变成下一个尸蛊寄体。比瘟疫还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终日想尽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阴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苏蹙眉欲嗔,转而嫣然一笑,叹息道:“你用刀杀人,别人用蛊虫杀人,其间又有什么分别?”

        蚩尤一愣,一时哑然。忽听段聿铠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蚩尤大喜,转头叫道:“段叔叔!”

        段聿铠大震,蓦地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你……你是蚩尤!”蚩尤一把将他抱住,眼泪夺眶而出,哈哈大笑,更咽着大声道:“不错!我是蚩尤!”

        段聿铠大喜,张大了嘴,热泪滚滚,想要大笑,却猛地一阵咳嗽,笑不出声来,激动之下,只是喃喃地反复说道:“你没死!你没死!”

        蚩尤擦去眼泪,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们四年,始终音讯全无,还道你们全都死了呢……”

        段聿铠愕然道:“四年?”满头雾水,迷惑不解。蚩尤恍然不觉,心中乱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还活着吗?”

        段聿铠面色大变,突然想起一事,失声大叫道:“糟了!乔城主还在那妖魔的手中!咱们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惊,心中仿佛陡然被人揪紧,颤声道:“什么妖魔?我爹现在哪里?”段聿铠呼吸急促,脸色突然雪白,嘎声道:“通天河,鬼山脚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重又晕厥。

        蚩尤大骇,连声呼叫,绵绵不绝地为他输送真气。

        晏紫苏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紧张,他只是身体虚弱,晕过去了。”眉尖微蹙,沉吟道:“通天河……是了!这条河上游源自天山,流经寿麻国,应当便是通天河!”

        蚩尤怔怔地望着她,面色红白交替,大汗淋漓,猛地跳了起来,大叫道:“通天河!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救我爹!”团团乱转,突然扛起段聿铠,狂奔而出。

        晏紫苏顿足叫道:“呆子!鬼山在这通天河的上游,你跑反啦!你这般失魂落魄的,又怎能救出你爹?”

        蚩尤霍然惊醒,深吸了几口气,神色逐渐平定。当下听从晏紫苏所言,以“凝冰诀”将段聿铠冰封,减缓他体内九冥尸蛊幼虫生长的速度,又将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后与晏紫苏一齐跃上太阳乌,骑鸟盘旋,沿着滚滚喧嚣的通天河,朝东北急速飞去。

        皓皓明月,冷照大河。

        通天河澎湃曲折,波光潋滟,所经之地断断续续都是绿洲。大河两侧,碧树如带,绿草似锦,再往两翼延伸,便是万里荒漠。

        大漠沙如雪,在月色中泛着寂寞的银光亮泽。起伏连绵的漫漫沙丘,在夜色中静静地蹲伏,象凝固的海,冰封的云。

        一阵森冷狂风吹过,沙浪推移,跌宕起伏。白沙纷扬,迷蒙地卷过湛蓝的夜空,仿佛四月杨花,腊月飞雪。

        两人无心观赏大漠夜景,驱鸟疾飞。蚩尤躁乱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但是万千疑问却汹汹涌过心海。为什么父亲与段狂人竟会从东海来到西荒大漠?这四年何以音讯全无?那施放九冥尸蛊,将段聿铠变作穷奇的“妖魔”究竟是谁?他到底意欲何为呢?

        心潮汹涌,惊涛骇浪,隐隐之中,感到一种强烈的莫名不安。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一次,却感觉到一种森寒的惧意,透心彻骨,竟比四年前与拓拔野等人一齐赶回蜃楼城时的忧惧还要强烈。

        晏紫苏紧紧的握着他的大手,从那潮湿的掌心,仿佛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大觉凛然。

        她与蚩尤相识迄今,一同经历不少艰难险阻,从未见过他有如今夜这般惊惧失控。想来挂念父亲生死,难免不能超然局外。心中一动,不知蚩尤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也象他这般英武桀骜?想到即将见到他的父亲,心情也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胡思乱想间,又自忖道:“九冥尸蛊极是难养,更难施放,一不小心便要反噬自身。此人不知是谁?竟能豢养这么多的九冥尸蛊。”她蹙眉沉吟,心中遍数大荒蛊毒高手,始终猜不出这身居西荒鬼山的神秘人物。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片奇崛山脉,横断东西。山势峭绝高陡,鬼斧神工。尖崖突兀,怪石嶙峋,冰雪其覆,银光泠泠。山下葱荣,林海茫茫,通天河从两座险峰之间穿过,映得两岸崖壁水光闪闪。

        晏紫苏低声道:“这里便是鬼山了。”

        蚩尤凛然凝神,忽然听见从那山下林海传来淡淡的乐声。他原对音律乐器素不在行,更无兴趣,但与拓拔野相处已久,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聆听片刻,大约分辨出那乐声乃是骨笛与陶埙。

        骨笛声高越凌厉,隐隐带着阴寒诡异之气,合着那悲怆苍凉的陶埙,在这苍茫的月色下听来,更觉凄迷奇诡。

        晏紫苏蹙眉道:“这骨笛的声音好生古怪,象是用来驱使蛊虫的神器。”心中微起寒意。驱蛊通常不必仰仗其他神器,但既用神器,必是极为凶险可怕的蛊毒,又或是极为凶险可怕的蛊阵。

        两人驱鸟低飞,沿着通天河岸急速冲掠,追循骨笛、陶埙而去。

        乐声越来越近,那诡异阴邪的节奏令两人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隐隐地,听见阵阵暗哑的叹息声,森冷妖异,仿佛有谁在耳畔吹气低鸣。晏紫苏心生寒意,紧紧地抓住蚩尤的手。

        掠过林海,逼近通天河穿行的险崖山隘,那乐声越发清晰响彻。两人驱鸟俯冲,在林中落下。

        蚩尤将太阳乌封印,拉着晏紫苏的手,悄无声息地在林间迤俪飞掠,循声而去。林间幽黑,月光斑斓漏下,遍地都是厚积的落叶。两人生怕惊动吹乐人,足不点地,御空穿行。

        屏息奔行了两百余丈,那乐声已宛如就在耳畔。

        将出森林时,腥臭扑面,眼前忽地一亮,只见月光朗朗,大河奔流,两岸宽阔的草地上各坐一人,隔河相望。

        坐在此岸的那人身着斗篷黑衣,低首盘膝,脸容为斗篷所挡,瞧不真切。黑衣鼓舞,十指跳动,横吹一枝长约七寸的鸟龙肢骨笛。笛声阴冷尖锐,诡异森寒,四周草木随着笛韵起伏摇摆。

        大河上黑光隐隐,水浪接连不断冲涌半空,收缩凝结为巨大的水球,缭绕飞舞。每一个水球中,似乎有万千黑色小虫缓缓蠕动。

        蚩尤、晏紫苏心中大凛,那些黑色小虫即便不是九冥尸蛊,也必定是其他尸蛊幼虫。难道此人便是段聿铠所说的“妖魔”么?

        晏紫苏仔细凝望水球,瞧了片刻,突觉头昏眼花,周身寒冷。蚩尤见她脉搏异动,心跳血流都随着那笛声与水球的节奏异常跳动奔走,大吃一惊,急忙输导真气,反复运转,晏紫苏面色方稍稍好转,胸脯剧烈起伏,闭目养神。

        对岸那人素冠银带,白衣胜雪。脸如温玉,目似朗星,长须飘飘飞舞,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双手举埙,在唇下悠扬吹奏。

        曲调苍凉,悲郁顿挫。在他头顶四周,九块巨大的石头随着陶埙的韵律缓缓跌宕飞舞,白光闪耀,形成淡淡的光柱。

        蚩尤念力探扫两人,却如泥牛入海,空空荡荡,心中大骇。真元至强时,便如浩瀚虚空,深不可测,这两人难道竟是神级人物么?

        晏紫苏秋波方甫扫及白衣人,登时花容失色,急急传音道:“呆子,他是金族白帝白招拒!”

        蚩尤猛吃一惊,心道:“果然!难怪真元如此强盛。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什么人物?”凝神细看,觉得那黑衣人的身形极为熟悉,竟象是……竟象是他的父亲乔羽!心中大震,呼吸险些停顿。

        却听白帝淡然道:“阁下将我诱到此处,难道就是为了与我切磋音律么?”

        黑衣人嘿然道:“久闻白帝精擅音乐,陶埙排箫惊鬼动神,在下亦是乐痴,神往已久,却始终缘铿一面,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白帝万请恕罪。”声音沙哑低沉,与乔羽截然不同。

        蚩尤舒了一口长气,心中却又微感失望。

        白帝道:“音乐乃宇宙真哲,白某凡夫俗子,岂敢妄自尊大、自命惊鬼动神?此生若能得天籁之万一,已觉无憾。阁下笛技高超,颇有创见,可惜笛音偏狭,饱含杀心,始终落了下乘。”

        黑衣人哑声笑道:“白帝此言差矣。天上有仙乐,飘渺不染尘,无迹可寻。人间有人乐,喜怒哀乐苦,遂成五音。鬼界有鬼乐,怨恨不平,所以才有我这偏狭的鬼音。白帝之乐,在仙乐与人乐之间,而在下之乐,却是真真正正的鬼乐。今日请君到此,便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仙乐人乐为宇宙真哲呢,还是我这愤懑不平的鬼乐?”

        骨笛突转高亢狞厉,如险崖霜风,万壑鬼哭。阴寒杀气排山倒海地四下冲涌,树木倾摇,突然爆响连声,纷纷断折。

        蚩尤二人身在数十丈外,亦如被巨山倾轧,呼吸困难,当下携手并坐,真气绕转。晏紫苏闭目塞听,凝神守意,犹自感觉到阴邪妖异的气浪汹涌冲击,心跳如狂,周身麻痒如万蚁咬噬。

        笛声越来越高,大河呼啸澎湃,巨浪拍空卷舞,陡然化作无数水球,密密麻麻地在月光下旋转飞舞,诡异已极。

        白帝气定神闲,悠然吹埙。白光从下而上,冲天耀射,盘蜷于地上的双腿,似乎与大地逐渐融合,化为一体。

        身外妖风呼啸,水球盘旋,原本鼓舞飘飞的长须与白衣反而慢慢地垂落下来,渐渐地不再飘动,周身犹如石雕铜铸,重逾千钧。

        蚩尤曾与拓拔野一齐研习《五行谱》,对金族神功法术也略知一二,知道此刻白帝所使的,必定是白金法术中“同化法术”的“托体同山诀”。

        所谓“同化”,即我与世间万物化为一体,化自然之力为己力。金族法术最为擅长的,便是借助山石金属的灵力,与自身体内的金灵交相感应,发挥出至强念力与真气。

        蚩尤虽也曾研习白金法术,但因自身乃是天生木灵,金属灵力相较薄弱,是以始终难将金族法术的威力发挥出来。此刻见白帝刹那间与身下山石大地化为一体,不由眼界大开。

        正凝神观望,突听四周“仆仆”轻响,阴风怒号,森林中的大地蓦地纷纷龟裂,满地落叶卷舞飞扬。无数白骨尸骸从地缝中缓缓地爬了出来,此起彼伏地发出梦魇似的暗哑叹息,一步一步地朝河边走去。

        蚩尤猛吃一惊,想不到这森林之中,竟埋藏着万千尸鬼,当下抱起晏紫苏高高跃上树梢。

        转头朝河边望去,大河滔滔,无数苍白浮肿的水鬼纷纷从河中爬出,随着笛声的节奏,忽急忽缓地环绕包抄,将白帝团团围住。

        黑衣人哑声笑道:“白帝陛下,我这首‘天地万鬼大悲号’如何呢?”骨笛森森激奏,突如万千蛟龙破空怒号,蚩尤脑中嗡然震响,气血翻涌。

        只听轰隆巨响,天地仿佛竞相炸裂,狂风大作。在空中飞转的万千水球突然一顿,四面八方齐齐怒射白帝。与此同时,整条通天河蓬然迸炸,冲天飞舞,形成一道高达十丈的巨大水墙,猛地朝白帝轰然压下!

        当是时,黑衣人斗篷被狂风掀起,黑衣鼓舞欲裂,那张脸在雪亮的月光下照得历历分明。蚩尤大震,周身陡然僵硬,险些便从树梢坠落,热泪汹涌,血液瞬间直贯头顶,嘶声大叫道:“爹!”

        那人赫然竟是四年未见的蜃楼城主乔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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