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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天上人间(下)


白衣鼓舞,冲天飞起,素手闪电似的交错捏诀,“天之厉”随着她的手势不断旋转变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极的蓝光,破空飞舞,雷厉风行,掀起凌厉无匹的冲天刀芒,朝着数十丈的乌丝兰玛怒斫飞斩。

        这一刀气芒之凌冽锐利,气势之雄浑刚猛,都远在此前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飞出,狂风大作,雁门山**微微震动,刹那间,万千白光从山崖石岩迸爆闪起,急电飞舞,汇入“天之厉”的刀芒中。

        幽蓝色的刀芒越来越盛,风吼雷鸣,瞬间斫至。

        乌丝兰玛仿佛突然惊醒,哈哈大笑道:“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不杀你,你反倒将他杀了!”笑得花枝乱颤,竟也如疯狂了一般,突然翩然掠起,“呼”的一声巨响,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气幕登时消失。

        耀光绫蓦地抽卷飘飞,在空中急速扭缠为一条巨大的黑绳,那漫漫螺旋水气也霍然倒转,随着耀光绫一齐朝“天之厉”卷去。

        当是时,夸父狂奔而至,沮丧无已,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谁不成,为何偏偏砍这头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将窫窳尸首扛在肩头,疾风飞掠。

        鬼奴危怪嚎一声,与众尸兽骸鸟迎面冲涌,强行阻截,被他真气冲撞,登时四下碎裂抛飞。转眼之间,夸父便冲透重围,大呼小叫着朝西冲去。

        西王母与乌丝兰玛齐齐变色,厉声喝道:“放下他!”不约而同地拧身飞旋,朝夸父冲去。

        “天之厉”轰然折转,怒啸破风,直如青龙电舞,银河飞泻。冰蚕耀光绫则如玄蛇似的腾空飞转,黑光缭乱,盘旋勾缠。当世两大圣女齐齐出手,朝夸父发出雷霆一击。

        夸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烂木奶奶的,别挡着我!这次绝对不能输给这臭小子!”御风电掠,光影闪烁,竟在“天之厉”与耀光绫攻到的刹那,抢先穿过了雁门山**,逃之夭夭。

        “轰”的一声巨响,地裂石飞,尘土弥漫。

        “天之厉”直没入地,又从那巨大的地缝深坑中卷舞冲出,余势未衰,奔雷呼啸,闪电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发出凄绝的哀号,被那幽蓝色的刀芒带着冲天飞起,“咄”地一声,深深地钉在雁门山半山的松树上。

        眼见夸父竟从两人夹击中逍遥而去,乌丝兰玛与西王母惊骇震怒,一时间竟不敢相信当今天下竟有如许人物!对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绝对不能让科汗淮的尸体落入她的手中!”当下顾不得其他,拧身错步,御风疾掠,一左一右朝着夸父急速追去。

        乌丝兰玛的耀光绫丝带卷舞飞扬,如飞云流水,绕转其侧,滚滚而去。

        “天之厉”嗡然长吟,从树上霍然倒拔而出,凌空怒舞,飞旋破风,亦随着西王母遥遥远去。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追至数百丈外。远远的,只见那“天之厉”青芒一闪,三只青鸟从刀光中冲天飞起,朝西方破云高翔。

        漫天的尸鸟哀叫着团团乱转,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缤纷地堆积了一地,抽搐了刹那,再也不能动弹。那些尸兽亦发出奇怪的悲吼,轰然倒地,碎为粉末。

        狂风拂面,月光冰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携手站在空地上,惊悲交集,一时之间竟迷茫不知所往。

        将近黄昏,蓝天澄碧如海,红日喷火,晚霞熊熊,万里黄沙似乎都要被烈火点燃,狂风吹来,沙尘漫天飞舞,热**人。

        蚩尤与晏紫苏骑乘太阳乌,横空飞掠。太阳乌临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动,一路欢鸣不已。

        金色的阳光镀照在晏紫苏的脸上,容光艳丽,神采照人。娇靥酡红,香汗淋漓,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小巧柔软的耳垂滴落,滑过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淌入雪白的胸脯。

        蚩尤心中一跳,喉咙更加干渴起来。热风呼啸,她青丝飞扬,薄薄的丝裳紧贴着身子鼓舞起伏,玲珑尽现。

        那曼妙的体态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岛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浓情似蜜的种种情状。热血上涌,呼吸窒堵,恨不能狠狠地将她搂入怀中,恣肆地碾压她的唇瓣,直到她红唇破肿,直到她颤栗哭泣……但是想到那惨死于她蛊毒之下的数百渔民乡亲,登时又怒火熊熊,直想将她立即勒死。

        这让他又爱又恨的妖女呵!

        晏紫苏似乎被他热辣的目光烧灼得疼痛,转过身来,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蚩尤脸上微红,冷冷地移转视线。自从那夜在皇人山上,两人气怒决绝以来,彼此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殊为微妙。不是情侣,不是敌人,却又仿佛两者皆是。如乱麻残茧,剪不断,理还乱。

        今日一路西飞,相对无语,彼此的一举一动却无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方,但却偏偏横眉冷对,互不理睬。

        蚩尤沉声道:“再往西飞行百里,就是寿麻国了。咱们就在那里等疯猴子吧。”

        晏紫苏见他紧绷着脸,瞧也不瞧自己,话语也是冷冰冰硬邦邦,象是陌生人一般,心中酸苦,恨恨忖道:“薄情寡义的臭鱿鱼,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这主意,让你被乱箭射成马蜂窝。”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当日在白石岛,蚩尤狂怒决裂,剜出“两心知”弃她而去时,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时,温柔讨好,低声下气,只盼蚩尤能回心转意。后来在皇人山听见他愤怒言语,伤心欲绝,那歉疚后悔的心情立时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弃的念头。

        几日来,心底虽暗暗后悔那夜冲动决裂之举,但见蚩尤始终冷漠相对,不由气恨恼怒,心中打定主意,决计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当真与蚩尤从此决断,形如陌人,心中仍止不住刀割似的疼痛。一路自怜自伤,心乱如麻,沉浮跌宕。

        这时狂风吹来,远远地听见铃声叮当脆响。两人循声眺望,只见一队骆驼遥遥行来。数百只骆驼浩浩荡荡,驮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个个神色悲戚惊惶。

        蚩尤心下大奇,今日一路行来,已经先后邂逅了四支驼队,都是拖家带口,仿佛举族迁移。在沙漠上绿洲极少,若非极大灾荒,住民决计不轻易迁徙。难道前方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祸么?

        当下驱鸟俯冲,朝驼队冲去。众骆驼听见太阳乌的怪号,登时大惊哀鸣,纷纷跪倒。众人骇然,只道天神降世,纷纷拜伏祷告。

        蚩尤急忙行礼道:“各位乡亲莫要惊慌。我路经此地,正要前往寿麻国,一路瞧见许多人朝东迁移,不知西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见他虽然刀疤狰狞,桀骜威武,说话倒也恭敬有礼,心下稍安。

        一个老者颤声道:“壮士,千万不可去寿麻国!我们正是寿麻国的族民,那里近来接连有妖兽僵尸夜里吃人,几天内国中就死了几千个壮汉。大家都怕啦,只好举族迁移,搬到东边去。”

        众人连连点头,七嘴八舌交杂叙述,恐惧无已。

        蚩尤胆子素壮,从来不怕鬼神,又颇好打抱不平。听他们述说那些妖鬼吃人的凶狞惨状,心下不由动气,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是真妖魔,还是恶贼装神弄鬼,我既要到寿麻国,正好将它杀个精光,也好让这些百姓迁回家乡故土。”主意已定,便与众人作揖告别,驱鸟盘旋。等他们走得远了,这才与晏紫苏一齐继续朝西飞去。

        晏紫苏见他脸上杀气凛然,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声道:“呆子,你好管闲事与我无干,但要是耽误了时间,输给了疯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蚩尤冷冷道:“输赢是我的事,横竖不伤你一根指头,你只管放心。”

        晏紫苏闻言一阵伤心气苦,眼眶登时红了,转头闭眼,等那颗泪珠被热风吹散蒸腾后,方才格格笑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最好让那些僵尸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吃个干净!”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后悔,听她这般说,登时又大怒,硬起心肠,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心中难过,险些又要流下泪来。迎面炎风似火,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没在森冷侧骨的寒渊里。

        两人朝西飞行,过了小半时辰,终于看见了一片绿洲。绿洲方圆百里,一条汹涌大河滚滚流逝,从东北面极远处的雪山一路奔腾而来。

        大河两岸尽是茂密森林,巨树参差,绵绵绿荫如碧云起伏,在这万里沙漠中望来,让人尘心尽涤。

        绿洲东南部是一座土石古城,城墙低矮,城门洞开,当是寿麻国。城中街道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竟似空城。

        两人驱鸟降落城中,太阳乌欢鸣奔跃,在城中大步奔走。两旁土楼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风吹过,便发出呜呜的响声。环城绕走许久,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尽数东迁。

        两人在空城中游荡了片刻,殊觉无味,腹中又饥饿难耐,当下驱鸟出城。

        出了城门,蚩尤心中一动,真气毕集右手食指,青光电舞,在寿麻国城墙上刻了几个大字:“疯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游,隅谷恭候大驾。”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来时找不到我,见了这行字他也耍赖不得了。”

        晏紫苏一言不发,驱鸟朝西飞去。

        蚩尤喝道:“你去哪里?”晏紫苏没好气道:“那片树林里有些野果,我半日没吃东西了,摘些野果总成罢?”

        蚩尤想起她随自己飞了许久,滴水未进,饥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怜意,当下驱鸟相随。

        掠过漫漫森林,在大河边俯冲停下。河面宽广,巨浪滔滔,水势极为遄急。水流幽蓝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边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几口河水吸饮,一股清流滚滚滑过喉咙,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焦渴登时熄灭,精神大振,索性埋头痛饮。

        抬头之际,突然看见晏紫苏蹲距在河边,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视着他,神色迷离,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凄伤。撞见他的目光,娇靥晕红,俯身饮水洗面。

        蚩尤暗自诧异,不知她笑些什么。哼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开,径自在森林中捕杀了几只野兔,回到河边洗净,生火烤食。

        他与拓拔野相处颇久,也略学到了一些烹饪烧烤的窍门。这几只野兔虽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并非恰到好处,但香味四溢,闻之令人食指大动。他正饥饿难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阳乌也争抢啄食。

        转头望去,瞥见晏紫苏独自坐在一旁,低头慢慢地咬着油萘蜜果,想起她当日为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制作果冻肉膏的玉瓶也被他们搜了去,以至今日只能生吃这野果,蚩尤心中不由大软,当下挑了一只外相稍稍美观的烤兔递给她。

        晏紫苏微微一笑,低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眼圈却不由得红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撕下兔肉送入嘴中,一边却情不自**掉下泪来。

        蚩尤最怕女子落泪,暗暗叹了口气,粗声粗气地道:“有那么难吃吗?难吃到眼泪也掉出来?”

        晏紫苏“扑哧”一笑,伸手抹去泪水,但更多的泪珠却不争气地接连涌落,心中酸甜苦涩,翻江倒海,暗自忖道:“呆子,你若是对我好些,即便给我吃断肠草,我也甘之若饴,不掉半颗眼泪。”想到此处,更加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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