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昨夜星辰
寒风鼓舞,雪屑纷扬。湖心波荡,冷月无声。四壁冰崖嵯峨嶙峋,遥相对立,在淡淡的月色里显得寂寞而又孤傲。
湖心青黑色巨石之上,拓拔野木然盘腿而坐,姑射仙子恰好坐在他的腿上,肢体交缠,紧紧相缚,丝毫动弹不得。
软玉温香,近在毫厘,拓拔野心中怦怦狂跳,扭头侧脸,屏住呼吸,生怕气息喷吐,唐突佳人,半晌方徐徐吐了一口长气。心底羞臊恼恨,也不知骂了那疯婆子几千几万句。想起适才冲动之下,大声地说出心底秘密,更是羞赧尴尬,脸上滚烫,不敢望她一眼。但隐隐之中,却又觉得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心中陡然又是一沉,忖道:“糟糕!仙子姐姐乃是冰清玉洁的圣女,知道我对她有男女俗念,今后还能与我姐弟相称么?”忐忑不安,悄悄地从眼角瞥了一眼姑射仙子。
相距甚近,只见她秋波横流,娇媚动人,神色古怪地凝视着自己,拓拔野胸口如遭重锤,心跳如狂,急忙移转目光。
姑射仙子正自羞恼,见他赤红着脸,梗着脖子不敢望自己,神态颇是有趣,心底反倒渐渐松弛下来,泛起淡淡的温柔之意,红晕渐消,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耳边响起他适才那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是!我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双颊又是一阵滚烫,羞涩之中竟有一丝难言的甜蜜。生为木族圣女,超然尘世,从未有一个男子敢于这般**裸地向她表白爱意,当她听见那句话的刹那,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蓦地又想起当日在方山之上的情景来。她的心中“咯噔”一跳,怔怔地忖想:“难道……难道那个人,当真是他吗?”突然之间,呼吸急促,心如鹿撞。
那日,在日食后的阳光下,透过那残损的三生石,她看见万千幻象浮光掠影,仿佛无数碎片纷乱而急速地拼接,又迅疾地迸散开来。
许多杳渺的往事犹如夏日雨荷,缤纷开落,又如流星陨雨,稍纵即逝。那种感觉熟悉而陌生,欢跃而恐惧……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少年模糊的面容,仿佛是拓拔野,又仿佛不是。在她的前生与今世中,那个少年似乎注定与她有一段暧昧情缘,春藤秋雨,**不断……当那些淆乱的幻影交织出一段段惊心动魄、爱恨纠葛的故事,她仿佛卷溺于遄急而致命的漩涡,不能呼吸,无法思考……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宛如在雾里云端,恍惚不定。此刻,与拓拔野在这命运的幻景里紧紧相贴,更令她陷入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慌与迷惘。
月光雪亮地照耀着拓拔野的侧脸,那闪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温柔的唇线……仿佛玉石雕刻,俊逸难言。三生石中那模糊的影像渐渐地鲜明起来,与眼前这少年徐徐融合,终于化为一个……冷风轻拂,她的心弦剧烈震颤着。
“第一次相见,他吹着《刹那芳华曲》,腰上又别着失踪了两百年的姑姑的无锋剑,我便好是诧异,心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原来,他和本族的奇异渊源,竟是冥冥上天给我的暗示……“难怪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似曾相识,好生亲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的轻松快乐。想来这便是所谓的三生之缘了。”一蓬冰晶纷扬卷过,簌簌沾落在她的头发、脸颊,清凉直沁心脾,但双颊却滚烫如火。
她浑然不觉,心怦怦剧跳,恍惚地想着:“那时他孤身前往蜃楼城,我的心里好生担忧。修炼了十五年的冰雪长生诀,理应波澜不惊才是,又怎会为了一个初识不久的少年患得患失?
“他在东始山下的水潭里,中了龙女的春毒,我为什么那般生气?蜃楼城破,听说他下落不明,又为何那么伤心难过?这四年里,又为什么时常无缘无由地想起他来?莫非都是因为……以为缘系三生,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影子?”一念及此,心中剧颤,隐隐之中竟是说不出的甜蜜和害怕。
“我被烛鼓之、西海九真设计陷害,亏得他凑巧赶到相救。但这巧合又来得如此奇怪,竟像是上苍特意的安排。他为了追拿比翼鸟,无意中撞入密山山洞……那比翼鸟是联系姻缘的神鸟,为何偏偏……偏偏带他到我身边呢?今日我为了收伏毕方鸟到此,又偏偏与他相遇。这一切的一切,当真是上天定下的宿命么?”
寒风越来越大,天湖湖底的瑶玉星石耀射的万千道霓光涣散折射,漫天冰晶卷舞飞扬,瑰丽变幻。
姑射仙子脑海中倏然闪过当日那三生石中的种种幻象,宛如这彩光中的漫天冰雪,绚丽纷乱而又扑朔迷离。
她的眼波朦胧如水雾,痴痴地望着拓拔野的脸颜,心想:“可惜三生石被打碎为三块,许多事情都瞧不真切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呢?在那三生石里,我瞧见了毕方鸟,瞧见了这章莪山天湖,瞧见了今晚发生的一切……”突然飞霞满脸,倏地闭起眼睛,睫毛轻颤。
眼前倏地闪过三生石耀映出的幻象:在这天湖的冰地上,辉映着漫天的霓光,他们**相拥,温柔**……这一幕幕令她惊骇羞怯的幻景,使得当日她在方山上骇讶失声,使得她这几日来心神不宁。
今日追随毕方鸟到此,看见天湖五光十色,霓彩纵横,顿有谶语成真的森冷骇惧。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三生缘定,不可抗拒?这些幻象当真要在今夜一一实现么?她呼吸不畅,禁闭双眼,不敢再往下想,喉咙里仿佛有一只虫子缓缓地爬过,又麻又痒。
她自小被便被立为木族圣女,居于姑射山顶冰雪宫,与世隔绝,修行长生诀与青木法术。二十年来清心寡欲,出尘脱俗,极少想及男女之事,是以当她知道今世注定有如此情缘之时,心中之震骇、矛盾实难以言语形容。且她修行?“祈天法术”久矣,心底深处早已根深蒂固地以为天命难违。但身为圣女,玉洁冰清,又岂能……岂能如此?
心中震颤,轻轻睁开眼睛,却见拓拔野依旧扭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任由雪屑缤纷地落满周身,心里忽地柔情汹涌,直想伸手将他额上的冰晶轻轻地擦去。
这个少年,曾经莫名地触动自己心弦的少年,难道当真是她宿命的魔星么?他的开朗,他的羞怯,他的洒落不羁,都能轻易地唤起她母性的温柔,油然而生亲密之感。对他,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自己究竟是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还是该恪守圣女的尊严?
狂风卷舞,白衣飘飞,冰晶雪屑不断地沾落在她的青丝、容颜,化作丝丝雪水,顺着她娇艳如霞的脸颊滑落。
拓拔野那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春风似的在她五脏六腑暖洋洋地游走。蓦地又想起了当日在密山山腹中与他欢好的恍惚情形,心怦怦狂跳,双颊烧烫,咽喉里仿佛有团烈火在跳跃燃烧。
一时间红潮涌颊,黛云锁眉,惊惶、害羞、恐惧、迷惘、紧张……竟又交杂着一丝丝莫以名状的欢喜,仿佛大浪翻涌,卷溺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的脖颈已然僵直痹痛,当下忍不住轻轻地扭了扭。眼角余光扫处,只见姑射仙子玉靥娇艳欲滴,眉尖凝黛,依旧似羞似恼似喜似嗔地凝望自己,登时心猿意马,呼吸不畅,不敢多看,急忙重新转过头去,谁知仓皇之下,嘴唇竟倏地擦过她的柔软而滚烫的脸颊。
姑射仙子低吟一声,双颊霞涌,羞不可抑。拓拔野热血灌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仙子姐姐……我……对不住。”急乱中想要说些什么消减尴尬,脑中却偏偏一片空白。
肢体相缠,丝索紧缚。只觉她气息急促,胸脯急剧起伏,紧紧地压贴着自己的胸膛,险些将他躁乱的心挤出喉咙,更觉口干舌燥。
拓拔野蓦地想起了在钟山石室、密山山腹里的旖旎风光,想起了她春意绵绵的眉眼,慵懒娇媚的肢体……一时绮念纷乱,热血汹汹地沸腾起来。
姑射仙子周身一颤,双颊如火,隔着薄薄的衣裳感觉到他灼热的身体,酥麻如电,羞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拓拔野凝神聚意,竭力平伏气血。奈何经脉已被封堵,难以御气流动,收效甚微。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心上人如此亲密相对,越想控制,越是适得其反。一时狼狈不堪,羞惭欲死,恨不能一头栽到那粼粼的湖波中去。
姑射仙子从未在清醒之际与一个男子如此狎昵,想起三生石中的景象,更是心潮汹涌,****。想要避开,却苦于动弹不得。恍惚忖想:“倘若他现下转过头来亲我,我……我该怎么办呢?”一念及此,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团烈火瞬间烧得粉碎,充满了甜蜜而渴切的痛楚。
见她俏脸红透,眼波如醉,额头、鼻尖沁出点点香汗,更添娇媚之色,拓拔野更是呼吸窒堵,热血如沸,心下暗暗叫苦:“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经脉被疯婆子堵住,若是任由气血膨胀,定要迸爆经络,不死也要残废了。”
当下紧闭双眼,凝神聚意,将姑射仙子娇媚脸容、如兰气息从脑海中竭力移除。默念?“潮汐流诀”,以意御气,奋力疏通经脉。
姑射仙子见他涨红了脸,闭眼翕唇,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心下竟莫名地有一丝失望,念头方动,顿时一阵慌乱惊恐,暗想:“我是怎么啦!他没有亲我,我该放心欢喜才是,为何……为何竟反觉失落?难道我心底竟盼着他来亲我、抱我么?”羞得双耳烧烫,喘不过气来。
心下烦乱,又想:“我是木族的圣女,原不该虑及男女之事,岂能这般胡思乱想?那三生石既已碎裂,其中幻象多半不大真实,我又怎能随意相信?是了!难道是当日春毒未清,今日又发作了么?”想到这里,心里一松。
秋波转处,见拓拔野凝神运气,专注的神情在月光下瞧来越发俊逸迷人,她的心里又是一阵迷乱:“他长得真好看呢,倒像是从前爹爹为我雕刻的玉人。可惜那玉人被师父丢到了山谷里,再也找不着啦。记得那几天夜里我找遍了姑射山谷,始终没有寻到,还偷偷哭了好久。
“师父说,要成为大荒圣女,就要绝情寡欲,心无旁骛,对凡尘万物不能有一丝留恋。就连她化羽登仙之时,也不许我流一滴眼泪。她总说我心魔未除,常为风月花草动情伤悲,难修正果。但要修成正果,却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考验。难道这一次也是上天给我的历练么?”
恍惚中又想:“但若非上苍弄人,天下又哪有这许多巧事?比翼鸟也罢,三生石也好,都已透露了他与我之间的因缘玄机,我又何必苦苦抵拒、逆天行事?他这般欢喜我,甘愿为我而死,我听了心里何尝……何尝不甜蜜?那日在密山山腹里,他抱着我,亲吻我,我虽然迷糊,但心里又何尝不感到欢喜?”想到此处,周身滚烫,呼吸急促,心中越发迷乱起来。
她从未参悟男女情事,纯净如冰雪,此时身处尴尬之境,因三生石而起心魔,一旦情动,登如春水裂冰,汹汹流涌。那深埋压抑了许久的柔情恣肆舒展,破土纷摇,春藤缭绕,令她更加迷糊混沌,如痴如醉。
狂风吹来,鼻息之间尽是姑射仙子那清幽淡雅,飘渺如月色的体香,她的发丝如绿柳拂波,在拓拔野的脸颊、脖颈轻轻擦过,麻痒难耐,令他猛一激灵,忍不住战栗地呼了一口浊气。
他凝神御气,苦苦打通经脉,奈何长留仙子封穴手法极是怪异,冲击了不下百次,竟始终不能奏效,微感泄气。
此刻方一停下,却发觉姑射仙子体热如火,念力凌乱,大吃一惊,睁眼望去,却见她桃腮似火,眼波如醉,勾魂摄魄地盯着自己,暗叫糟糕,连忙闭上双眼。但为时已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火登时又轰然窜将上来,且来势汹汹,比上番更加猛烈!
两人触电似的陡然剧震。姑射仙子“嘤咛”一声,唇瓣颤动,眼波似羞似喜似嗔,那张清丽脱俗的脸颜说不出的娇媚动人。数日以来,她混乱而脆弱的防线,仿佛在一刹那全都崩溃了……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再也抑忍不住那熊熊爆发的炽热情火,低头吻在她的唇上。那柔软的唇瓣沾着飞落淡淡的冰晶,冰凉而又滚烫,在舌尖泛开甜蜜的滋味。
两人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抽紧了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倏然爆炸,一股无边的黑暗的喜悦,象海啸狂风汹汹席卷,将他们瞬间淹没。
她颤栗着张启双唇,任由他的舌尖狂野地探入,如烈火般地卷扫贝齿,恣肆地舔噬掠夺每一寸空间。
那甜美而疼痛的滋味象无数尖刀刺入她的心底,令她止不住发出哭泣似的低吟。天旋地转,一片黑暗,她仿佛瞬间粉碎了,融化了,象一缕轻烟,被抽吸入那急速绕转的涡旋……那从未有过的崩溃的甜蜜的欢悦,象温暖的浪潮包卷全身。她恍惚而迷离,宛如白云似的飘飞起来,在万里碧虚中自在地飞舞。
天南地北,江山湖海,在她的身下闪电掠过,迎面的春风、阳光,煦暖而温柔,犹如母亲的手。久违的自由的惬意,让她突然幸福得想哭,她仿佛又化作了当年那天真的女童,坐在芦草纷摇的山头,与父亲一起眺望夕阳村落,炊烟袅袅……迷蒙之中,她听到一个虚弱而欢愉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呼喊:“是他,是他,就是他了……”一种虚脱的喜悦徐徐扩展,仿佛大雾弥散,让她觉得如此放松又如此疲惫,仿佛飞翔了数万里的大雁,想要栖息在浅草起伏的清塘。
风淡淡地吹着,星辰寥落,雪屑悠然卷舞。在这无边的清冷的月光下,一切宁静得宛如悠远的梦境。湛蓝的夜空、泠泠的冰峰、五彩的湖光……仿佛渐渐地融化起来,随着两人的呼吸,或快或慢、或紧或松地荡漾着……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渐渐从火热狂野的心情中平复下来,突然醒觉自己正在恣肆亲吻不能动弹的木族圣女,脸烧耳烫,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糟了!这回她定要当我是趁人之危的**之徒了。”但见她似乎没有生气,心中突突狂跳,摒住呼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射仙子浑然不觉,螓首微仰,紧闭双眼,白衣在漫漫冰屑中悠扬卷舞。脸如桃花,睫毛轻颤,花唇依旧微微张启,仿佛仍在回味等待。拓拔野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苦忍了片刻,终于禁不住又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刚触到她柔软的唇瓣,她身躯一颤,睁开双眼。
两人俱是一惊,蓦地闭上眼睛。拓拔野大窘,心下惴惴,过了片刻,悄悄睁开眼缝,却见她咬着唇,脸颊红霞流舞,嘴角竟似泛着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心中陡然大松。
忽见她睫毛轻颤,似乎也在偷看自己,急忙又将眼睛闭上。想到她对自己偷吻并无怪责之心,反有迎合之意,更是惊喜难抑:“难道仙女姐姐对我也有些喜欢么?”激动之下,险些便要大声长啸。
突然之间,竟想要感谢那疯疯癫癫的长留仙子。若不是她,自己纵有猛犸心、龙鲸胆,这一生一世也断不敢亲吻仙子姐姐芳泽,更难以探知她的芳心。
姑射仙子从睫毛缝里偷偷望去,见他闭着眼睛微笑,双颊更是滚烫如火,羞涩难当,心道:“上苍!倘若拓拔公子当真是……当真是三生石中的那人,你现在便给蕾依丽雅一个明示罢。”
此念方已,忽见一颗斗大的流星悠然划过湛蓝色夜空,她的心里“咯噔”一响,剧烈地跳动起来,分不清究竟是欢喜、害怕还是迷茫。正自神魂颠倒,却见那流星横过上空时陡然转向,朝他们急速冲落!
拓拔野见她失声低呼,骇然地凝视上方,连忙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十丈见方的流星陨石呼啸着斜斜冲来,风声破裂,光焰擦舞,瞬间便化作一道数十丈长的七彩炽光!
拓拔野蓦地想起长留仙子所说:“明晨丑时,有一颗流星撞来。你们就这般紧紧贴在一起等死吧。”低头望去,怀中十二时盘恰好指在辰时。当时只道她信口胡说,岂料竟果真如此!
依据《大荒经》所述,他们身下的巨石有不可思议之神力,可以吸附天上飞过的流星。此刻这流星一旦撞落在巨石之上,以它的速度与重量,力道何止万钧!纵是钢筋铁骨,也要立时化为一滩铁水。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闪过恐惧之色。
姑射仙子脑中迷乱,忽然想到:“原来上苍竟是注定我和拓拔公子一齐死在这章莪山上么?”悲凉惊恐之中,掺杂着一丝淡淡的甜蜜与欢喜。她素来寂寞独行,想不到临死之际,却不再孤单。
一念及此,心里竟似再不害怕,眼波流转,咬着那烧灼的嘴唇,凝视拓拔野,脸上又是一阵烧烫,隐隐中竟期盼在这最后关头,他能再吻一吻自己。
拓拔野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十二时盘,见那北斗光勺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徐徐转向未时,心中一动:“是了!这流星定是撞到西南方位。我可以借助流星的巨大冲击力,提前冲开经脉!”
他面朝正北而坐,左斜后背正是西南,念力及处,果然发觉一股巨力正越来越快的冲撞向自己阳维脉,而劲气最足之处,恰是天髎、肩井二穴。
当下精神大振,笑道:“仙子姐姐,我们到天湖里看流星罢!”蓦地聚意凝神,调动蕴藏于天髎穴的真气。真气虽然微弱,但与流星冲撞而来的无形劲气内外相激,登时轰然鼓舞,冲开穴道。
拓拔野大喜,立即依法炮制,将肩井穴等阳维脉各穴一一冲通开来。
姑射仙子见他肩膀忽动,知他已经冲开穴道,又奇又喜。抬眼望去,那流星距离章莪山顶已不过六七百丈,陨石急速飞舞,炽尾迤俪,夜空仿佛湖面似的荡漾开巨大的涟漪,眩光流彩,艳丽夺目。
山顶天湖大潮喷涌,巨浪起伏,湖底的万千瑶玉星石浮沉流动,冲天耀射的无数彩光随之急速交叠变幻。
风声呼号,如厉鬼长啸,那流星越来越近,急速飞冲,热气如飓风狂舞,眼见便要当头撞下!
拓拔野突然清啸一声,左臂猛地抱紧姑射仙子的纤腰,急电似的平射而出,陡然冲入汹涌波涛!
“轰!”耳畔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猛震响,万千大浪发疯似的冲天飞窜。彩光眩目,天旋地转,两人一齐沉入天湖之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乱流穿梭,泡沫滚滚。
湖底五彩斑斓的瑶玉晶石随着激流朝上缤纷倒冲,仿佛无数晶莹的彩色雨线,煞是好看。晶石飞冲漂移,相互折射,绚光迷离,层层叠叠地照耀在翩翩游舞的两人身上。
拓拔野施展?“鱼息法”,牵着着姑射仙子的柔软素手,一面输导清新空气,一面自在地穿过绮丽耀眼的万千晶石、泡沫水波,沉入闪闪发光的湖底,而后又舒展惬意地朝上方游去。
透过那不住晃荡的淡蓝色的水晶般透彻的湖波,他们清晰地看见,那颗巨大的陨石流星拖曳着七彩流光,如一道绚丽彩虹横空破舞,发狂似的激撞在湖心黑色巨石上。
湖波狂涌,巨石震动,整个章莪山似乎都在急剧摇晃。
那青黑色的巨石极是坚硬,除了迸溅出千百细小的石屑,竟似巍然无损。倒是那颗流星一撞之下,蓦地崩炸碎裂,四射冲天。
无数陨石碎块仿佛彩色的飓风朝空中卷舞,与漫漫水珠、炸飞的冰雪山石交错穿梭;迸射出百余丈高后,又纷纷急速冲落,朝那湖心巨石重新撞来。
星石如雨,黑色的金属碎物缤纷地吸附在巨石上,其它万千碎石晶块**巨石,则纷纷弹射抛舞,掉落天湖。气泡串串,彩石漫漫,悠悠地朝下沉落。
绚光耀射,光怪陆离。
人在碧波深处,白衣青裳飘飘飞舞,穿行于这瑰丽如梦的湖底,仰望晃动的夜空星辰,心情说不出的欢悦舒畅,仿佛也随着身旁那韵律跌宕的彩石,一起化作了撞落天湖的星子。
两人凝眸相视,一齐笑将起来。
姑射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双颊晕红,浅笑着转过头去,翩翩朝上游舞。拓拔野心中激荡喜悦,恍然若梦,突然有些害怕,这瑰丽**的情景,会不会如这湖中的缤纷水泡,一旦离开水面,便迎风破灭呢?
但心中欢悦,已顾不得许多了,毕竟眼前的一切才最为真实。当下抓拣了数百颗晶亮焕彩的各色星石,兜卷入乾坤袋中,随着姑射仙子朝岸上浮去。
明月斜照,湖光雪色,璨璨生辉。
太阳乌和雪羽鹤昂首阔步,时而扑翔过潋滟水波,时而振翅于雪峰冰崖,清鸣怪叫,一刻不得安宁。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并肩坐在雪地里,冷风拂面,静静地凝望着夜色,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大劫逃生,恍如隔世,都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拓拔野眼角悄悄瞥望,见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出神眺望着漫天星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想起适才那激烈而**的一吻,想起她温柔而喜悦的神情,心中突突急跳,脸上滚烫,胸中充盈着甜蜜的幸福,而心底却兀自不敢相信。
心里一动,悄悄地伸出手,畏畏缩缩了几回,终于屏住呼吸,大着胆子轻轻勾抱在她的纤腰上。
姑射仙子蓦地一震,三生石中那妖艳而旖旎的画面突然象潮水似的涌入心田,想道:“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拓拔野见她陡然僵直,心中登时一沉,大气不敢出,手掌僵硬如石。
姑射仙子心如鹿撞,娇靥忽白忽红,素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恐慌、害怕、紧张、迷惘……脑中空白,一时竟不知所措。心道:“倘若他当真……当真象幻象里那般待我……我……该怎么办呢?”
拓拔野指尖的热度烈火似的烧灼她的肌肤,她心乱如麻,呼吸急促,仿佛被狂涛卷溺的扁舟,惊惶浮沉,迷茫跌宕……蓦地闭上眼睛,索性不再多想,听天由命。
拓拔野屏息偷瞥,眼见她睫毛轻颤,晕红如醉,许久并未挣脱,登时如释重负,心下狂跳,喜悦得几乎要爆炸开来。
此前在钟山石室、密山雪洞里,包括适才在巨石之上,他们虽曾有远甚于此的亲密举动,但或是她意识迷糊,或是不得动弹,算不得真。但此刻她神智清醒、手脚灵动,却任由他抱住,对他实是已有青睐之意。是以他心中之狂喜,远远胜过此前任一时刻。
姑射仙子腰肢渐渐地柔软,在他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下轻轻震颤。拓拔野喜乐不禁,几乎连指尖都要颤栗起来。胸中如有巨浪汹涌,从未有过的快活激动,恨不能朝着这绵绵雪峰山壑大声啸歌。
姑射仙子满脸红霞,佯作不知。忐忑地等了半晌,见他始终没有进一步举动,微微诧异,咬唇暗想:“难道三生石中的幻象竟是假的么?或者……或者他终究不是那人?又或者那流星撞下,改变了今夜的命运?是了,定是如此……”想到这里,大以为然,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间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却不知拓拔野一生之中,除了与雨师妾**欢好之外,对于男女之事,实在并无多大经验。而与雨师妾,又是她主动**勾引,方才水到渠成。若说到如何猜测女人芳心,一步步地追猎勾引,实是六侯爷、柳浪等人所长,远非他所能胜任。
况且他一向视姑射仙子为圣洁天仙,不敢亵渎,今夜情不自**偷吻早已暗自汗颜懊悔,此刻既知她对自己卤莽狼吻不以为忤,芳心暗许,已是开心得几欲昏厥,但求一搂纤腰足已,岂敢再唐突佳人?
两人就这般并肩而坐,看星辰闪闪,湖波耀耀,心中喜乐安平,宛如梦幻。拓拔野不敢说话,生怕打破了这平衡,美梦便要惊醒。
姑射仙子心下恍惚,浑然忘了今夜何夕,此处何地。隐隐之中,盼着拓拔野能将她搂得更紧,就象先前在那巨石之上,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但拓拔野却始终没有动静。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松散。
过了片刻,拓拔野突然将手抽了回去。姑射仙子心中一颤,若有所失。
却听笛声悠扬,清亮欢愉。仿佛夏夜凉雨,清疏寥落地击打着荷叶芙蕖,音符如颗颗雨珠在碧叶上滚动回旋,**冬冬地滑落水塘,荡开无数温柔的涟漪。
听那笛曲清泉流水似的漱耳而过,她心下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温柔甜蜜。眼波流转处,拓拔野横吹珊瑚笛,望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姑射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阵悸颤,嘴角漾开微笑。当下双手舒展,幻化真气为玉箫,低首垂眉,与他一齐吹奏起来。
月色温柔,冷风清寒,雪峰湖光泠泠闪耀,箫声笛韵如流云飞泉,清雅疏旷,高扬处如雾霭横峰,明月孤照,低回处似草间细水,流萤飞舞。合着这万仞险峰、水光霓彩,更觉清寥悦耳,尘心尽涤。
一曲吹罢,两人相视而笑,喜悦无已,更觉亲密。心底里的万千言语似乎都随着这笛箫淋漓尽致地吹了出来。
姑射仙子低声道:“这曲子是公子作的么?好听得紧,不知叫什么名字?”拓拔野脸上一红,笑道:“这是我适才一时兴起,胡乱吹奏的,也不知该起什么名。不如仙子姐姐起一个罢。”
姑射仙子想起方才那颗流星,嫣然道:“既是如此,那就叫作‘天璇灵韵曲’好了。”
拓拔野抚掌叫好。她抿嘴一笑,晕生双颊,沉吟片刻,玉指轻舞,真气飞扬,在雪地上写了几行秀丽清雅的文字。
拓拔野凝神细望,低声读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姑射仙子双颊更红,突然挥袖将那歌词抹去,低声道:“信手涂鸦,公子别念了。”拓拔野反复默念那?“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似有所悟,心中怦然,一时竟自痴了。
两人又坐了片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尴尬,欲语还休,脉脉无言。
明月西沉,山风愈冷,姑射仙子翩然起身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蟠桃大会啦。”
拓拔野这才霍然醒悟,“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清风拂面,雪崖交错,两人并肩骑乘太阳乌、雪羽鹤,朝着昆仑山方向飞去。回头望去,章莪山顶湖波淼淼,万千霓光淡淡闪耀,在夜空中交错摇曳,瑰丽难言。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均觉虚渺怅然,仿佛作了一个绚丽的幻梦。想到即将回到人潮汹涌的昆仑,突然都是一阵不舍与害怕。
拓拔野想起一事,问道:“是了,仙子姐姐,昨夜你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么?”
姑射仙子脸颊一红,沉吟片刻,摇头道:“没什么。我已经记不得啦。”昨夜她想到三生石幻象,转辗难眠,心下烦乱,原想与拓拔野好好谈谈,问清究底。但见面之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终于未能吐露。但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拓拔野见她神色古怪,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问,当下驱鸟飞行。
树影倒掠,山崖霍霍,转瞬间两人便离开了章莪山,穿掠万千雪丘,乘风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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