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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瑶池风云(下)


句芒咳嗽一声道:“王母所言极是。虹虹仙子确有卤莽之处,但她也是担心圣女贞洁,才有越格言语。回到青藤城后,本族长老会自会计议她的罪责。”强忍恨怒,转身朝姑射仙子行礼道:“圣女既清白无损,全族上下无不欣然。适才大家牵挂圣女,言出由衷,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圣女海涵。”

        姑射仙子淡淡道:“蕾依丽雅尚能辨清是非,句木神勿请牵挂。族内之事,回到青藤城后再作议决。”不软不硬,将句芒的话顶了回去。

        白帝微笑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大家都请回席入座罢。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也快快请坐。”

        丝竹声起,磬鼓铿然,美女歌者鱼贯而出,在白玉浮台上翩翩起舞。

        拓拔野随着使女步入四海殿,坐在庭芳阁中预留的位置上,而姑射仙子则入席青木大殿,遥遥相望。

        一路行去,四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微笑行礼,极是热情,君子国、贯胸国、厌火国等更是对他秋波暗送,表达了效忠之意。

        这些番国豪贵常年生活在诸强的势力夹缝之中,依附为生,对于形势的判断极是敏锐。适才大殿上的这场风波,虽然表面尚未到达惊涛骇浪之境,但暗流汹涌却是一览分明。各方势力彼此攀附、支持的微妙之处,他们岂能看不出来?

        眼下除了火族尚未表明立场之外,金族、土族都已摆明了站在龙族一边,而木族圣女又与拓拔野交情极笃,可说天下大半都在支持这新近冒出大荒、叱咤风云的龙神太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相较于跋扈凶厉的水族与暴戾苛严的火族,东海龙族总要易于相处得多。

        拓拔野方甫坐定,六侯爷便兴奋地低声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小子这一招漂亮之极,害得我平白担心了半晌。只是可惜了鹿女这淫妇,回到北海,定没她的好果子吃了。”

        柳浪点头叹道:“可惜可惜,一代尤物。”

        拓拔野正要回答,又听见姬远玄传音笑道:“拓拔兄弟无中生有果然厉害,连句老贼和水圣女都被你打败了。佩服之至。”

        拓拔野苦笑传音道:“这便叫作‘穷生奸计’,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惭愧惭愧。”

        姬远玄哈哈而笑,极是快意,神色一整,正容传音道:“蟠桃大会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拓拔兄弟还要打点起万二分精神,提防水妖、木妖奸谋暗算。另外,烈碧光晟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打得什么主意,对他还得小心才是。”

        拓拔野点头传音道:“说得是。不知烈炎兄弟为何还迟迟未到?”

        姬远玄皱眉道:“我也正在担心,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两人下意识地朝烈碧光晟望去,却见他依旧微笑着浅斟慢啜,入神地望着八殿飞檐之间的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中突然冒起森冷寒意,心道:“此人心机深狡,直到现在仍不动声色,只怕还有许多阴谋未曾使出来。”暗起戒备之心。

        当是时,突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叫道:“朝阳谷水伯天吴、钟山烛公子驾到。”

        群雄哄然,拓拔野失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惊骇:“烛鼓之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竟能转死还生?”与西王母、姬远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亦是讶然骇异,疑窦丛丛。

        目光四扫,见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的脸上亦满是惊讶神色,不似作伪,拓拔野心中更觉古怪,心道:“烛鼓之魂飞魄散,连灵山十巫都救治不得,绝不可能复活。难道是烛老妖故弄玄虚,瞒着众人玩什么阴谋诡计么?”

        转头向姑射仙子望去,她俏脸红霞飞涌,怒色一闪即没,秋水明眸冷冷地凝视着八合大殿的悬廊入口。

        大殿低语喧哗,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纷纷透过窗格,朝那蜿蜒如玉带的悬廊凝神眺望。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个圆润清朗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响起:“钟山烛鼓之、朝阳谷天吴赴会来迟,各位多多海涵。”

        拓拔野听到这声音,脑中嗡然一响,这人果然是当年攻灭蜃楼城,双手沾染数万人鲜血的朝阳谷老贼天吴!

        刹那之间,那不堪回首的暗红色的杀戮情景蓦地浮上心头,大火、残垣、遍地尸首、被长矛贯穿的母子尸体、烧焦的尸骨……耳中陡然充斥着狂风海啸、嘶杀悲号,以及凄恻人心的呼救声……鼻息之中甚至闻到了那夜浓重的血腥,与尸骨的焦臭……那一夜,五万善良勇敢的城民惨死在烈火与屠刀中!一股悲愤怒火猛地熊熊窜将上来,烧得他双目尽赤,双手微微颤抖。

        乐声清脆,使女翩翩而入。一行黑衣人随之穿入悬廊,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当先一人身材颀长,紫黑色的袍衫飘然卷舞,头戴黑木面罩,步伐雄健有力,意气风发,正是四年不见的水伯天吴。

        拓拔野强忍住拔身而起的冲动,冷冷地凝视着他,竭力调整浑身汹涌鼓舞的碧木真气。

        忽听纤纤怒哼一声,柳眉倒竖,双肩轻颤。四年以来,父亲生死未卜,全拜此人所赐。仇人相见,焉能不分外眼红?

        拓拔野心下一沉,担心她冲动之下言行出格,令西王母难堪,所幸纤纤只是恨恨相望,并未多言。

        拓拔野心中少宽:“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纤纤毕竟成熟了些,不再那般任性妄为了。”蓦地想到今后再不能象从前那般照顾她,与她朝夕相处,她即便再任性妄为,自己也是看不见听不着了,心中登时又是一阵黯然。

        天吴身后紧随着一个高瘦少年,斜眉细眼,满脸跋扈暴戾的神色,正是当年屡遭拓拔野戏弄的十四郎。相隔四年,他的身高长了不少,目中精光爆射,似乎真气也大有长进。

        第三人是个瘦如槁木的碧眼老儿,木无表情,乃是科汗淮的叔叔科沙度。其余十二人俱是黑衣劲装的卫士,抬着两个巨大的北海沉香木柜昂然而入。

        一行十五人走到朝露阁中站定,朝着群雄行礼问好。众人目光四扫,始终不见烛鼓之,心中大奇。目光齐齐凝集在那两个北海沉香木柜上,心想:“难道烛鼓之便藏在这柜子里么?”大觉滑稽。

        西王母微笑道:“水伯一路辛苦了,不知烛公子……”目光探询地望向那两个木柜。

        十四郎突然朝前一步,高声道:“钟山烛鼓之,拜见白帝、王母。”

        此言一出,八合大殿一片哗然。拓拔野等人更是大吃一惊,迷惑不解。想不到所谓的“烛鼓之”竟是十四郎!

        众人心中均道:“烛鼓之死了多日,早已魂飞魄散,即便转寄十四郎躯体,也断断不可能复生。难道烛真神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乌丝兰玛忍不住蹙眉道:“水伯神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吴躬身行礼道:“圣女平安。此事太过匆忙,来不及通禀圣女及各位长老,还请勿怪。天吴现在便为各位说明。”

        环视众人,朗声道:“烛真神得闻爱子惨死昆仑山下,悲痛欲绝。前几日与天吴携行到单狐山时,思念成疾,贵体微恙,惟有在山下驿站暂行调养休息……”

        拓拔野心底冷笑:“虎毒不食子。老妖既舍得杀亲生儿子嫁祸他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西王母叹息道:“难怪烛真神迟迟不曾到来。此事本族甚感愧责,还望烛真神节哀顺便,顾惜身体才是。”

        天吴朗声道:“烛真神并无怪责金族之意,只盼能早日抓获凶手,伸张正义。”顿了顿道:“在驿站之中,烛真神见犬子十四郎悉心照料,彻夜不离其身,极是感动。又想起从前烛公子孝顺服侍的情形,更加触景伤怀。感慨之余,突然萌生一念,将十四郎认作其子,依旧赐名烛鼓之,封钟山侯……”

        众人哄然,水族群雄对此颇感突然,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拓拔野恍然心道:“原来如此!十四郎被收认为烛老妖之子,朝阳谷水妖必定大大得势,难怪这老贼这般趾高气扬。”

        黑水大殿人声鼎沸,一个雄伟老者沉声道:“敢问水伯神上,烛真神现在何处?”

        天吴道:“玄长老勿须挂念,烛真神仍在单狐山驿站中修养,朝阳谷三十六名高手、十二名侍婢贴身照顾。大约明日此时,他将起驾赶来昆仑。”

        句芒微笑道:“恭喜烛真神重得龙子,恭喜烛公子得封钟山侯。”各殿贵侯如梦初醒,纷纷高声祝贺。反倒是黑水大殿中冷冷清清,众人或妒恨,或鄙夷,或木然,沉默不语。

        拓拔野微感奇怪,旋即了然,水族之中也是派系林立,朝阳谷得势,其它派阀自然气恨难平。心中一动,倘若他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利用水族中的内隙大做文章,或有奇效。

        正自思忖,却听十四郎大声道:“多谢众位前辈,十四……烛鼓之当竭心尽力,不负厚望。”他原本便是倨傲自大,现在成了烛公子,更加目空一切,浑身洋溢出轻浮骄横之态,众人心下更是不以为然。

        天吴朗声道:“天吴起行之前,烛真神特拟手谕一份,让我在蟠桃大会上代为传达。”探手入怀,展开一卷羊皮,气运丹田,徐徐读道:“昆仑仙山,蟠桃盛会,群英毕集,可喜可贺。烛某心甚向往,原当早早拜诣。奈何老朽体弱,偶感风寒,羁绊单狐山下,竟不得与天下豪杰把酒言欢,憾甚愧甚,万请见谅。”

        白帝微微一笑道:“烛真神客气了。”

        天吴续道:“天下皆知烛某新近丧子,悲沮欲死,所幸朝阳谷十四郎,不嫌老朽可憎,甘作螟蛉。昼夜服侍,眉睫不交,舐疮吸脓,殊无怨言。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老朽喜慰不自禁,特请朝阳水伯代我告之天下,自今日始,朝阳谷十四郎即为烛某之子,易名为烛鼓之,封钟山侯……”

        乌丝兰玛微笑道:“十四郎素来娇贵,肯为烛真神舐疮吸脓,果然孝顺得很。”故意不将十四郎唤作烛鼓之,显是对天吴父子趁着烛龙丧子悲痛、众人不在身侧之际,大肆奉承取悦的行径颇为不屑,语中嘲讽之意更是昭然若揭。水族群雄脸上均显出鄙夷的神色。

        十四郎细眼轻挑,凶光毕现,蓦地循声怒视乌丝兰码,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反倒心里一阵发虚,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虽然地位大转尊荣,但对这水族圣女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天吴置若罔闻,朗声读道:“……当日鼓之遇难之后,多有小人挑唆,妄使金水生隙。本族之中,也多有不明真相者,私往昆仑,咄咄问罪,此诚非烛某所愿也。老朽衷心期望金水情谊不因此事受损,而能历久弥坚。”

        拓拔野越听越是恶心,这老妖惺惺作态,虚伪之至。西王母微笑道:“烛真神既然这么说,水香便放心多了。”

        天吴又读道:“只是罅隙已成,又恐奸邪挑拨不息,心甚忧之。今日听闻白帝册封西陵公主,欢悦不已。忽有一念:老朽今日得子,白帝亦今日得女,此岂非天意哉!倘若白帝不弃,愿将公主下嫁鼓之,促此‘佳偶天成’之美事,当为千古美谈。而金水两族情谊也自当合复如初矣……”

        白帝、西王母等人面色大变,一时僵住。奇变陡生,众人无不哄然,喧哗四起。黑水大殿中则发出一片欢腾附和之声。

        拓拔野又惊又怒,突然明白烛老妖将十四郎认作?“烛鼓之”的真正意图。老妖竟是想借着烛鼓之的阴魂,逼迫金族联姻,从而粉碎金族与土、火、龙族结盟的宏图!

        烛鼓之在昆仑山下离奇暴毙,金族始终难咎其责。虽然白帝等人都已猜到凶手是烛龙自己,但无真凭实据,说出来必无人信。而烛龙故作姿态,主动联姻以释恩仇,更令白帝、西王母无推脱之辞。这一招可谓阴险之极,厉害之至。

        眼看群仙宫一片喧嚣,白帝、西王母沉吟不决,拓拔野心中更是混乱急怒,难道自己竟要眼睁睁看着纤纤落入水妖魔掌,倍受十四郎这小贼蹂躏么?

        却听“砰”的一声,纤纤蓦地娇喝道:“休想!”声音虽不嘹亮,却如春夜惊雷炸响,令众人心头齐齐一震,八殿登时一片死寂。群雄惊诧,万千目光齐齐集中在她身上。

        玉案倾倒,杯盘满地悠悠旋转。纤纤迎风俏立,白衣飞舞,裙摆上果汁淋漓,想是情急之下掀翻案桌所致。

        她浑然不顾,双颊嫣红,胸脯起伏,明眸怒视天吴,娇嗔之中更有一番曼妙韵态。五族少年贵侯无不瞧得怦然心动。

        天吴毫不着恼,微笑道:“原来这位便是西陵公主,果然如天仙下凡。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纤纤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鄙视之态却令天吴微感尴尬。

        十四郎恼怒,抢身而出,昂头傲然道:“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烛鼓之配不上你么?”他那傲慢而又咄咄逼人之态,引得八殿群雄大为反感。

        哥澜椎叫道:“龟他孙子,上好的珊瑚怎能长在乌龟屎上?你撒泡猴尿照照自己吧!”十四郎大怒,转身喝道:“你骂我是乌龟屎?”

        六侯爷笑道:“原来阁下也有自知之明,难得难得。”龙族群雄哈哈大笑。

        水族众人虽然瞧不惯十四郎,但他终究是烛龙义子,见他被这般戏弄,自己脸上也不太好看,当下也一齐喝骂起来。

        成猴子等惫懒人物,最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立时反唇相讥,带着龙族群雄尖声挖苦,大肆反击。八殿又是一阵混乱。

        天吴朗声道:“西陵公主此言究竟何意,还望白帝、王母明示。倘若当真是看不起烛公子,我这就返回单狐山转告烛真神,也好让真神断了高攀之念。”声如轰雷,将众人的声音霍然盖过,震得八殿嗡嗡回响。

        拓拔野听他言语中隐隐已有威胁之意,越发恚怒,心道:“老贼竟敢如此逼亲!倘若白帝、王母口风松动,我身为纤纤兄长,就挺身喝止。”

        乌丝兰玛微笑道:“烛公子少年俊彦,想来也不至辱没了西陵公主。难得烛真神亲自派遣水伯真神提亲,白帝连这点薄面也不给么?”水族群雄哄然应和,气势汹汹压人。

        句芒、烈碧光晟等木、火群英坐山观虎斗,均感大快,只管喝酒吃肉,微笑不语。

        西王母淡淡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一时之间竟也穷辞应变。天吴穷追不舍,问道:“只是什么?”

        突听姬远玄朗声插口道:“只是昨日我已经向白帝提亲,恳请将西陵公主下嫁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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