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心如磐石(上)
明月初升,清辉普照。七只太阳乌贴着高低起伏的山头低低飞掠,穿越林海,转眼便到了赤炎城墙下。突然展翅滑过墙头,鬼魅般穿入城中。
拓拔野三人轻飘飘地跃下鸟背,蚩尤将太阳乌封印入苗刀,随着烈烟石高窜低掠,在屋舍街巷之间闪电穿梭,朝着城西赤霞仙子的“栖霞山苑”飞掠而去。
偌大的赤炎城中空荡无人,长街冷落,空巷清幽。两侧房舍高低错落,夜风吹窗,柴扉摇荡,寂静得如同梦魇。月光照在瓦顶、巷墙上,清冷如霜,三人影子倏然穿过。
烈烟石对赤炎城了如指掌,穿掠拐折,一气呵成毫不停顿。转眼之间便已到了城西栖霞山苑外。
栖霞山苑坐落于城西的两座小丘上。山上碧树密集,绿草如织,小溪迤俪而下。山丘顶上珊瑚树如火如荼,烂漫成片,仿佛云霞栖山,因而得名。珊瑚树高低交错中,两座暗红色的沉香木宫苑巍然而立。檐角弯曲,仿佛火苗跳跃,晚风拂面,带来阵阵幽香。
拓拔野三人足不点地,直接自街巷墙头御风飞掠,斜斜穿入山丘西面的暗影中。几个纵跃,便已到了栖霞山苑中。
转头凝眺,苑中红墙起伏,碧树错落,珊瑚丛立,石径蜿蜒,颇为幽深雅致。一阵夜风吹过,花木簌簌,流萤飞舞。沉香木宫的灯火突然一盏盏亮了起来,四周响起一片悠扬的音乐。
突然,杀气锋寒,芒刺在背,三人周身的寒毛尽皆竖起,心中蓦地一沉:难道赤霞仙子竟也是烈碧光晟的同党么?刹那间心如沉到谷底。
周围陡然响起一片哈哈狂笑声,其中一个女子格格而笑,笑声妖冶**,骚媚入骨,拓拔野、蚩尤登时莫名地面红耳赤。
烈烟石淡淡道:“什么妖魔丑物,竟敢闯入栖霞净地?”又听另一个女子叹息道:“既知是栖霞净地,你怎敢将这些外族贼人带到此处?”那声音轻柔和缓,极为动听。
烈烟石面色一变,低头恭声道:“师父!”拓拔野、蚩尤心中一凛:“这便是火族圣女赤霞仙子么?”
丝竹声声,曲乐悠扬。栖霞山苑中突然灯火通明,一片透亮。墙头上人头攒动,都是极为奇怪的龟甲人,个个光头尖耳,手拉长弓,但弦上却空无一箭。几列彩衣蛮族美女从四周红墙圆门鱼贯而入,或横吹长笛,或怀抱弦琴,语笑嫣然,媚眼横飞。
沉香木宫的房门次第打开,六个人从中缓步而出。左首第一人乃是一个高瘦老者,不苟言笑,木无表情,正是拓拔野当日见过的火族长老米离。
第二人红衣曳地,雪肤明眸,端庄典雅的脸上满是淡淡的哀伤,当是火族圣女赤霞仙子。
第三人乃是一个姿容曼妙、妖冶艳丽的彩衣蛮族女子,弯弯的柳叶眉下,水汪汪的大眼勾魂摄魄,浅笑吟吟,彩衣如两片薄布,以三根凤翎前后穿勾而成,里面空无一物,衣裳摆舞之间,玉腿****。手上提了一支五弦琴,随着步履节奏前后摇荡。
第四人长得如同一只巨大的黑猩猩,红眼如血,恶狠狠地瞪着拓拔野三人,长嘴不断咀嚼,一双毛茸茸的长臂时而挠挠胳肢窝,时而挠挠臀部。
第五人仿佛一只大鸟,周身长翎短羽,尖喙圆睛,一双巨大的翅膀缓缓张开,稍稍扑扇,又缓缓合上。双翅之下,一双长臂肌肉虬结,手中紧握两个尖锐的铜椎。
第六人也是个龟甲人,圆头短腿,背负长弓,木楞楞地望着拓拔野三人,沉默不语。
烈烟石嘴唇翕动,向拓拔野与蚩尤传音介绍这六人身份。原来后四人都是南荒颇为知名的蛮族高手。
那彩衣妖媚女子,便是素以歌舞著称天下的南荒鸾凤族的三大酋长之一的曼陀铃,擅长媚惑妖术与五弦琴箭,外表骚媚,却是极为凶残狠毒。
那黑猩猩似的怪物,是南荒枭阳国的第一高手毛金光,喜食人肉,凶猛无比。狂性大发之时,骨格锐变,更加勇不可挡。
第五人是南荒羽民国的炙天羽,羽民国与东海翼人族相同,都是天生怪异,并非因先祖罪罚而受困兽身,性情残忍,以掳掠为生。这炙天羽是国中第二高手,行动快如鬼魅,双椎重逾山岳,擅长追踪术。
第六人乃是墙头上那数百名龟甲人的族酋,南荒蜮人族的酋首射工。蜮人族擅长无影箭,箭势无影无踪,凌厉奇准,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射手。射工更是以“含沙射影”称绝南荒。当年南荒各族中,以豹人族之狂肆声威,亦不敢对蜮人族的边境有秋毫之犯。
赤霞仙子是大荒五大圣女之一,修行一百五十六年,仙法真气无不是天下超一流高手境界。以她的本领,拓拔野、蚩尤、烈烟石想要联手将她打败都几无可能,何况阳虚城与应龙对战之后,拓拔野、蚩尤经脉之伤还未痊愈。再加上这四个勇悍凶残的南荒蛮人、数百蜮人射手,拓拔野三人今夜莫说救出纤纤、赤帝,想要逃离这栖霞山苑都难如登天!
身陷重围,强手环伺,拓拔野却似更加镇定、冷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与蚩尤内伤未愈,八郡主又是赤霞仙子的徒弟。以赤霞仙子一人之力就足以对付我们,但烈老贼竟然派了这么多人,足可说明他对赤霞仙子很不放心。”既然敌人有隙,想要逃离便有机会。
当下施施然地环顾众人,微笑道:“晚辈龙神太子拓拔野,冒昧拜会赤霞仙子,不想竟惊动这么多朋友。敢情各位都喜欢这栖霞山苑的风光,饭后到此散步么?”
米离冷冷道:“拓拔太子可真会说笑话。本族赤炎大牢里的朋友们每天愁眉不展,拓拔太子不妨到那里给他们说笑解闷去罢。他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如此说来,米长老天天哭眉丧眼、愁眉不展,一定是从赤炎大牢里逃出来的喽?”
蚩尤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送他回大牢罢!”米离是烈碧光晟的亲信,倘若先发制人,抓他为人质,不但可以冲出重围,还可逼问出眼下的情势。两人心意相通,突然闪电般冲出,青光电舞,一左一右,朝米离掠去。
忽听赤霞仙子柔声道:“两位既是来拜会赤霞,又岂能反客为主,肆意妄为?”红影晃动,一道烈火似的真气轰然击来,周围仿佛突然卷起烈焰狂风。
拓拔野、蚩尤被那真气拍击,立时奋力翻掌,借着冲撞之力,趁势冲天飞起,朝着沉香木宫的屋顶掠去,口中笑道:“主人既然这般不好客,我们便只有先行告辞了!”
“嗖嗖”轻响,月光中亮起无数道淡青色的光影,四面八方朝着拓拔野二人怒射而去。蜮人无影箭瞬间同时脱弦,宛如连珠密雨,无影无形。
拓拔野踏风疾旋,念力感应,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将无影箭纷纷倒射而回。青光倒窜,缤纷夺目。蜮人纷纷缩头,龟壳上“咄咄”之声大作。十几个蜮人闷哼一声,从墙上仰头跌落。
拓拔野二人哈哈大笑,凌空踏步,跃上房顶朝南奔去。
赤霞仙子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到寒舍喝杯淡茶再走罢。”翩翩飞起,红袖翻飞,素手一弹,一面暗红色的铜镜急速飞旋翻转,在月光下闪起一道红芒。仿佛流霞飞舞,无声无息,朝着拓拔野与蚩尤射去。
烈烟石站在庭院之中,面色苍白,身形微颤,失声道:“流霞镜!蚩尤小心!”
流霞镜乃是火族神器之一,相传远古大神女娲在南海观落日流霞,心中喜欢,便以南海红铜为镜,将流霞尽数收入镜中,以便时时观赏。女娲大神登仙之后,流霞镜也不知所踪。
七百年前,火族圣女霍珂灵在南海海底掘得此镜,又加入紫火冰晶与逆光泠,威力更盛。赤霞仙子得此神镜一百多年,仙法真气多浸淫于此,对流霞镜的掌控使用,可说古往今来无出其右者。
蚩尤心中一凛,大喝着双手握刀,回身怒斩。青光爆舞,气浪狂烈,闪电般破入那流霞红光之中。但是那红光只稍稍波动,便又继续如水纹一般漾入。
“嗤嗤”轻响,蚩尤周身一紧,如丝带卷缚,险些连呼吸也不得通畅,心下大骇,猛地气运丹田,真气四爆,想要将那红光震开。孰料碧木真气刚一溢爆,立时如江河入海,滔滔不绝地吸纳入那红光之中,红光爆涨,眩目回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丝毫动弹不得!
拓拔野骇然了悟,这流霞镜的霞光带便如水娘子姬泪垂的水带一般,都是借助反弹真气,聚散无形,遇强更强。五行木生火,蚩尤以刚猛之力强行突围,正好受其所制。
当日自己在东海之上,能以“因势力导”反旋水娘子的定海神珠与水带,乃是因为自己的真气远在水娘子之上,所以才能侥幸胜之。但赤霞仙子的真气远胜自己二人,又有这火族神器流霞镜,自己即便有定海神珠,想要仿效当日之法,未必能奏效。
刹那之间想不出更好的破解之道,只有传音道:“鱿鱼!因势力导,随形转动!”自己则御风穿梭,躲避飞卷而来的第二道霞光。
蚩尤大喝声中,体内真气随着那霞光带的旋转方向急速飞旋。身体飞转,从红光之中脱身飞出,冲天而去。
赤霞仙子红衣飘飞,流霞镜翻卷飞旋,道道霞光纵横怒射,“嗤嗤”破风。蚩尤避之不及,顿时又被团团缚住,从空中重重甩落。赤霞仙子低叱一声,流霞镜亮起一道眩目无匹的七彩霞光,脱镜怒飞而出,在空中变形为巨大的凤凰,朝着蚩尤当头击去!
烈烟石与拓拔野齐声惊呼。这正是火族的“赤炎火凤诀”,以赤霞仙子的真气、念力以及这流霞镜之威,这烈火真气形成的七彩凤凰比之烈烟石的火凤不知强了多少倍!蚩尤全身被缚,内伤未愈,真气不畅,倘若被其击中,重则殒命,轻则经脉伤毁。
烈烟石魂飞魄散,叫道:“师父手下留情!”不顾一切地御风飞掠,彩石链爆然飞舞,与她掌心迸飞出的红光真气交织怒放,形成赤火凤凰,朝着赤霞仙子那只七彩凤凰猛撞而去。
与此同时,拓拔野闪电般掠到,眼见那绚彩凤凰已经咫尺鼻息,不及多想,猛地迎身挡在蚩尤身前,气如潮汐,瞬息飞涌,定海神珠飞旋转动,大喝声中,蓬然真气爆起绿色光球,耀眼刺目,从他双掌中倏然冲出。
“轰!”那只七彩凤凰猛地将斜冲而来的火凤凰撞得光碎形裂,夜空中突然绽开绚丽缤纷的彩色光晕,仿佛涟漪一般刹那层层荡漾开来。烈烟石“啊”地一声,嘴角沁出鲜血,猛地朝后飘飞。
七彩凤凰稍稍晃动变形,立时又雷霆闪电般撞上拓拔野仓促间发出的碧木光波。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冲撞声,那翠绿色的光波轰然炸裂,几道绚光冲天射起。
拓拔野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撞到身后的蚩尤。两人朝后翻飞,重重地往庭院中摔去。“喀嚓”一声,压断了一株大树,摔在卵石小径上,痛得齐齐呻吟失声。
烈烟石见蚩尤龇牙咧嘴,“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接连不休,心中反倒安定下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险些便要夺涌而出。
曲乐大作,“咻咻”密响,蜮人无影箭再次暴雨怒射。四道人影飞冲而出,朝着躺在地上的拓拔野与蚩尤扑去。南荒四大高手适才一直袖手旁观,直到此刻才乘隙偷袭。
拓拔野二人被赤霞仙子的真气凤凰撞得真气岔乱,虽然经脉并未再受损伤,但一时间也无法以定海珠将密雨似的无影箭反弹激射。当下一面忍痛凝神,真气鼓舞,将射来的无影箭矢震落开来;一面翻身跃起,背靠背,调息戒备。
毛金光率先攻到,大吼一声,泰山压顶,两只巨大的手掌当头拍下,十爪如钢刀,锐利生风。
蚩尤正怒火如沸,见这丑怪猩猩当头扑下,红眼狰狞,口涎涔涔,更添厌憎怒意,吼道:“滚你奶奶的大龟蛋!”猛地翻身飞腿,闪电般穿过毛金光的两只大爪,一脚迅猛地揣在他的丑脸上。
毛金光想不到他受伤之后竟然恢复如此之快,剽悍至斯,丝毫不及闪避。“喀嚓啦!”一声脆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痛吼,巨大的身躯冲天飞起。
他的鼻梁骨和右颧骨已经被蚩尤一脚踢得粉碎,右眼珠竟然朝外挤飞,带着血丝与绿脓划过半空,不偏不倚地落在一个鸾凤族蛮女的胸口,狰狞地瞪着那蛮女。蛮女大骇,尖声大叫,忙不迭地丢了手中乐器,手指乱弹,将它弹飞。
毛金光剧痛攻心,十爪掩脸乱抓,变形的脸上血痕遍布,痛声狂吼,更如疯魔。重重地摔在一株大树上,将树干打得粉碎。
蚩尤哈哈狂笑,身形一转,苗刀电舞,狂飙似的撞上炙天羽当空砸下的雷霆双椎。“哐隆”巨响,嗡嗡不绝,炙天羽双手发麻,身不由己地朝后翻了五六个筋斗,方才勉强顿住,振翅翔空,心中大骇。
蚩尤适才不明究底,被赤霞仙子制住,险些身受重伤,心中已是羞怒交集,狂性大发,被南荒众高手乘隙围攻,更加怒火熊熊,烧得双目赤红。狂野真气瞬间爆发,倍增倍长。电光石火之间,一脚踹飞体重逾千斤的毛金光,连气也不喘,又是一刀将炙天羽震飞。剽悍狂野的气势将庭院中众人尽皆震住。
烈烟石翠绿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蚩尤,嘴角淡淡微笑,泪水却忍不住淌落下来。瞧着蚩尤狂野怒吼,在无影箭雨、鸾凤歌舞之中纵横来去,将南荒高手打得不住后退,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
突然听见赤霞仙子传音叹道:“冤孽!到沉香亭去,我有话要对你说。”烈烟石心中一凛,不敢抬头望她,飞身掠起,朝着庭院外飘然飞去。
赤霞仙子假意叱道:“你往哪里走?”红影飘飘,紧随在后。
米离闻声变色,立时也翻身越起,紧追而去,但刚越过墙头,却见月光如水,四野空荡,山下城舍街巷空幽冷寂,哪有半个人影?
烈烟石御风疾飞,刹那间便掠到半山的沉香亭中。赤霞仙子如影追随,突然双袖一振,“哧”的一声,四周如水波荡漾,一道透明的光墙将二人笼罩其中。而此时米离恰好掠出墙头,四下张望,瞧不见她们的身影,在墙外踌躇片刻,又跃回栖霞山苑中。
这“隐身光罩术”需极强的念力真气才能施展得出。一刻钟内,四周众人瞧不见她们身影,也听不见她们的谈话。
烈烟石自小师从赤霞仙子,心底将她视为母亲一般,乃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让她敬畏的人。见赤霞仙子凝视自己,脸上又是哀伤又是失望,心中登时大为惶惑紧张,跪倒在地,低声喊道:“师父!”
赤霞仙子叹息道:“烟石,你……你太让我失望啦。”
烈烟石心中委屈、难过同时一道涌将上来,泪水涔涔,颤声道:“师父!弟子没有叛族!六叔他……”
赤霞仙子摇头道:“我知道。”烈烟石一怔:她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帮着米离一道捉拿他们?她失望的又是什么?心中一阵迷惑,又蓦地一跳,晃过一个念头,苍白的脸颊登时变得通红。
果听赤霞仙子淡淡道:“你体内的紫火真气、情火真气是怎么来的?”烈烟石脸色煞白,嘴唇翕动,低声回答,声音细如蚊吟。
赤霞仙子喝道:“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烈烟石全身一震,自小到大,赤霞仙子慈爱和蔼,不管她作错什么,从未疾言厉色,她这般发怒,更是见所未见。委屈、害怕,泪水更加汹涌而出,大声道:“我……我去了宣山帝女桑。”
赤霞仙子猛地一颤,脸上闪过悲伤、痛苦的神色,缓缓道:“果然如此。”声音低沉悲凉,竟似伤心已极。
烈烟石惶恐、担忧、难过、畏惧一齐翻涌,交相陈杂,心中一阵后悔,忖道:“早知师父这般难过,我便不上那宣山了……”但忽然又想起蚩尤那桀骜不驯的脸容和那愤怒的神情,心中一阵颤动。隐隐觉得,即便是此刻时光倒转,瞧见蚩尤冒着危险冲上炽热的宣山,她多半还是会不顾一切地紧随而去。
见她茫然望着前方,碧翠的泪眼中闪过柔和的光泽,苍白的脸上突然一片嫣红,赤霞仙子心中那不安之感越发强烈,蹙眉道:“你体内的元神是南阳么?”
烈烟石微微一震,点头应是。当下将这些日子发生之事一一讲述,自己对蚩尤的微妙感觉自然略过不提。但说到“蚩尤”二字时,声音忍不住有些波动,眼神也变得柔和朦胧起来,仿佛春水乍破,涟漪荡漾,就连嘴角也不自觉地漾出温柔的笑意。
赤霞仙子心中大震,先前那强烈的担忧在这一刹那得到了证实。八郡主自小便是爱恨两极的极端性子,孤傲冷漠,除了对她与烈炎之外,从不关心其他任何人或事。她方才提到蚩尤时,那不自觉变化的眼神、笑容与声音,以及念力的强烈波动,都是从未有过之事。
那勇武狂野、桀骜不驯如凶兽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在短短十余天之内,彻底融化烈烟石冰山似的心扉?竟能让她方才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冒犯恩师尊严而拼死相救?
赤霞仙子的心里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恐惧,难道一百多年前那令她悲痛欲死的一幕,注定偏偏要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重演么?
她凝神敛意,淡然道:“蚩尤?就是你适才拼死保护的少年么?”烈烟石脸色刷的苍白,又突然变得嫣红一片,低声道:“是。”从师父那平淡然而奇特的语气中,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被其锐眼完全洞悉,害怕、愧疚、羞涩、欢喜……交迭翻涌,心中说不出的惶惑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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