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太乙火真(下)
太阳乌嗷嗷怪叫,交错飞行。两只太阳乌轰然齐撞,硬生生将吴回的火正尺震退,另一只展翅俯冲,将紧紧相拥的赤松子与南阳仙子稳稳接住。
叛军欢腾,士气高涨。战神军群龙无首,赤帝等人又连遭折败,士气大转低靡,逐渐有溃乱之势。
当是时,却听那笛声激扬高越,浩浩奔舞,忽然万山倾倒,千江沸腾。平空蓦地一声狂雷崩爆般的怒吼,众人心中大震。
乌云崩散,狂风顿止,漫山遍野混战的军士心神为之震颤,蓦地住手罢战,纷纷仰天眺望。
但见拓拔野骑乘在太阳乌上,横吹珊瑚笛。笛声高昂奔泻,气势如虹。一只巨大的红色怪兽在他头顶昂然怒吼。
那怪兽如红色犀兕,头顶上一支弯月似的珊瑚角凛然傲立,幽蓝的凶睛在火光映衬下更显狰狞凶恶。深红色的厚褶皮如铜盔铁甲,巨尾如箭一般笔直竖起。突然仰颈怒吼,一团青光从森森白牙之间喷射而出。
太乙火真刺眼闪耀,微风中带着奇异而温暖的香味,仿佛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将烈炎紧紧地包裹。那无尽的透明的长廊,四周黑暗的虚空,以及那闪烁飞舞的流萤元神,让他意识飘渺,似乎随着环绕的荧光缓缓飞起,在幻界的虚空中柳絮般地漂浮。
耳中听到赤帝的声音,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而清晰:“烈小子,寡人要在赤火神识尚未逸散之前,进入你的体内,用灵犀法术唤醒你的赤火神识。不知道你眼下的经脉和真元能否经受得起?嘿嘿,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烈炎迷迷糊糊地回答,又听见赤帝说道:“意守丹田,不要让我的元神冲散了你的意识。”眼前紫光红芒绚烂闪耀,突然头顶一热,仿佛有万道暖流汹涌注入,惊涛骇浪似的冲卷而下。
烈炎“啊”的一声呻吟,立时意守丹田,凝神聚念。
那滔滔暖流醍醐灌顶,在他周身经脉奔腾游走,汇集到丹田气海,波荡回旋。过了半晌,脑中听到赤帝的声音:“睁开眼睛,凝视太乙火真,随我念法诀。”烈炎睁开双眼,朦胧中看见太乙火真如一团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前,触手可及。
听到赤帝朗朗说道:“混沌之界,五神之识,天地魂魄,尽出于此。太乙火真,我神之源,天道感应,魂魄导引,五界之门,幻界穿行……”
烈炎随着他朗声复述,凝神注视那太乙火真。突然,那无尽长廊之外的漫天流萤如银河飞旋,从他身边环绕汇集,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条银光闪烁的荧光桥梁,朝着那熊熊燃烧的太乙火真蔓延伸展。
心中咯噔一响,似乎有春芽破土,花蕾绽放,一种奇妙的感觉随着赤帝声浪的每一次跌宕而生长蔓延。
忽然,他慢慢地飘起,沿着那流萤编织的虚空幻神桥徐徐飞向太乙火真。无数萤光在他脚下、在他头顶、在他周围环绕闪烁,眼花缭乱,引导着他朝那耀眼的紫色光球急速飞去。
疾风扑面,他飞行得越来越快,流萤元神犹如流星雨般在他四周飞掠而过。鼻息中满是奇异的香味,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中充满了温暖而幸福,仿佛将要回家的浪子。
紫光跳跃,赤帝的元神在他的体内随着那火焰跳跃的节奏而摇曳激撞。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撞击,他的体内仿佛都有什么迸裂开来。仿佛无数的春草争先恐后地穿透潮湿的大地,在惊雷与细雨中招摇生长。
突然“轰”的一声闷响,恍惚中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崩爆开来,耳中蓦地听见无数的声音。象是风声、笑声,还有无数熟悉而陌生的说话声。彼此交织,混淆难辨。既而眼前突然一亮,在那流星般飞舞的萤光之后,那原本漆黑一片的虚空中,霍然出现了无数的幻象。
险峻奇峰、漫漫云海、落日大河、林中明月……无数瑰丽风景在四周变幻闪过,在这些生平见也未见的地方中,站立着众多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无数的脸容在他咫尺之距飞闪而过,错身的刹那,耳中还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呼喊与话语。
那些人究竟是谁呢?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充满了莫名的快乐、悲伤、狂喜与感动?烈炎苦苦地思索,在万千幻象中急电飞舞。
突然他明白了。
他是在飞往回归的路上。这些幻象都是他前生中难以忘怀的剪影,隐藏在他赤火神识的最深处。当此时,无限接近太乙火真的时刻,这些深埋的前生往事一一破土纷摇而出。
紫光闪耀,天旋地转,无数个声音在他心中一齐轰响。赤帝的声音如惊雷般滚滚奔腾。突然心中一紧,眼前豁然开朗,光芒刺目,一种强烈的疼痛而又快意的感觉崩爆开来。他仰天大吼,似乎瞬间破体而出……
“珊瑚独角兽!”众人突然想起这不可一世的凶狂怪物,与传说中三百年前为害甚巨的、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的妖兽并无二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在这高空上出现了两大凶兽。心中均寒意陡生。
独角兽肆虐跳跃,吼声如狂,蓦地从拓拔野头上呼啸掠起,恣意咆哮冲撞。
拓拔野这《金石裂浪曲》也不过吹奏过几回,对驾御这凶兽的法门仍然不甚明了,只能照着那曲子一路吹去,是以究竟能否完全控制这凶兽,又能让这凶兽发挥几成威力,心中也没有太大把握。
心想:“这《金石裂浪曲》既是封印之曲,主要在于封印解印,如何驾御这妖兽,恐怕与这曲子也没有太大关系。倒不如依照那日在风雷海上与夔牛灵犀感应的法子,感应这独角兽的元神,然后恣意吹笛。”
心中突然一凛,稍转踌躇。灵犀法术乃是感应彼此的意念元神,心智相通,辅以神器传达意念,遥相驾驭。但其凶险之处在于双方彼此绝无恶意,一旦一方突然反噬,另一方神识处于不设防状态,必深受其害,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这珊瑚独角兽凶狂不羁,未必就如当日夔牛,感恩之下,心智相通。倘若它突然发狂反噬,那岂不糟之极矣?
正寻思间,听见祝融在耳旁传音道:“小子,御兽之道,在于心智相通。了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诱导,随心驾御。老朽眼下真元不足,无法降伏那赤炎金猊,传你‘心心相印诀’,能不能驾御这独角兽,降伏赤炎金猊,就看你的造化了。”
拓拔野大喜,火神祝融与龙女雨师妾、水族百里春秋并称当今大荒三大御兽高手,独创的“心心相印诀”在五族灵犀法术别具一格,即便是神帝的《五行谱》上也不见记载。他既肯倾力传授,自是自己的大福气。
再者,祝融所言与神帝当日所说的伏兽根本之道完全一致,深得己心,远比百里春秋以念力镜控制猛兽的魂灵来得光明正大得多。当下传音拜谢。
火神祝融一面与赤霞仙子施法琉璃金光塔,一面传音授教“心心相印诀”。那法诀不过两百余字,文辞浅白,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楔子一般打入拓拔野的心中。所述精义便是如何感应凶兽元神,将心比心,以意策应。他每听一句,便在心中复述一句,欢喜不胜。片刻之间,便将“心心相印诀”烂熟于胸。
当下默念法诀,凝神感应珊瑚独角兽的元神心智。他天资奇佳,又极富同情之心,对这灵犀法术可谓一点即通。当日在风雷海上收伏夔牛,对于与凶兽的彼此感应,已颇有心得,此刻得了祝融真传,更是醍醐灌顶,了然于心。念力及处,对独角兽的精神全然洞悉。
精神大振,笛声陡转急促汹泄,滔滔不绝。珊瑚独角兽震天狂吼,声浪如雷,口中青光连接爆舞,轰然击中那挥舞鬼头刀的南荒凶人。
那凶汉哼也未哼,头颅便如西瓜般炸裂开来,断颈上连皮带血,摇晃了刹那,直挺挺地掉落下万丈高空。
珊瑚独角兽闻见血腥,狂性更发,闪电奔跃,乘风飞冲。南荒众凶的飞兽坐骑惊叫怪吼,肝胆欲裂,发狂也似的四下奔窜。那提着黑铜戈枪的凶汉转身迟了一步,立时被珊瑚独角兽的珊瑚角轰然刺入。
凶汉嘶声痛吼,被珊瑚独角兽贯穿拱起,珊瑚角透胸穿过四尺来长,鲜血喷射,汩汩四溢。在空中手舞足蹈,小鸡似的被那独角兽高高甩出,半空抽搐,早已殒命。其坐骑飞兽悲鸣哀叫,巨翅簌簌,不敢动弹。
笛声狂野恣肆,如奔雷锤击怒海,激起千层巨浪,万顷波涛。独角兽肆虐狂吼,刹那之间青光爆吐,又连杀数人,巨口森然,硬生生将两只飞兽撕扯成碎片。玉勾双真花容失色,双双后退。
烈碧光晟适才见祝融口唇翕动,拓拔野面带笑容,猜到多半火神传授这小子什么御兽秘诀,心下恚怒。突然一凛,祝火神与赤霞仙子在那琉璃金光塔旁施的什么法?蓦地豁然醒悟,是了!定是在帮赤飚怒与烈炎借助塔中历代赤帝的元神灵力修复经脉,补充真元。
寒意彻骨,冷汗爬遍全身。倘若被赤飚怒那老妖怪喘过气来,重新从塔中杀出,赤炎金猊兽也未必是他对手。惊骇之下,蓦地想出一个点子来。当下高声道:“先将这一对无耻通奸的狗男女杀了,祭奠赤炎神明!”
赤铜火玉盘呼呼旋转,赤炎金猊兽狂吼着甩鬃摆尾,拍开太阳乌,疾扑赤松子与南阳仙子。
腥风血雨,咫尺鼻息,赤炎金猊的森森獠牙眼看就要咬到。赤松子与南阳仙子躺在太阳乌上紧紧相拥,四眼相对,悲喜交集,对周遭一切熟视无睹。此时就算天崩地裂,他们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烈老贼,咱们针尖对麦芒,乌龟碰鸭蛋。看看究竟是你的狮子狗厉害,还是我的独角兽威风!”笛声一转,如霹雳风雷,气势凌厉。独角兽轰然咆哮,蓦地转身俯冲,闪电似的撞向赤炎金猊兽。
迅雷不及掩耳,两只凶兽轰然撞在一处。
巨响狂震,气浪翻腾。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鲜血漫天喷射,独角兽的珊瑚巨角深深地扎入赤炎金猊的侧肋之间,牢牢卡住,不得挣脱。
赤炎金猊痛吼如狂,蓦地一爪横扫在独角兽的厚甲上。独角兽也是一声狂吼,猛地翻震开去,厚甲竟然裂开一个大口,血肉模糊。但它凶悍无匹,依旧死死地顶着不放。
赤炎金猊剧痛之下,凶性大发,红睛喷火,巨头甩摆,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口咬住独角兽的脖颈。数十只长刀一般锋锐的獠牙瞬息破开独角兽血红盾甲,深深地切入颈骨之中。红血如山洪爆发,喷飞到十余丈外。
拓拔野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开你膛,破你肚!”笛声狂冽激越,独角兽怒吼声中,猛地甩头扭颈,朝下一划,弯弯长长的珊瑚角蓦地将赤炎金猊兽的侧肋破开一道九尺来长、六尺余深的大口子,皮开肉绽,血如飞瀑。
赤炎金猊痛叫狂吼,猛地咬牙甩头,将独角兽的脖颈咬去一小半。两只凶兽剧痛狂怒之下,跳跃纠缠,撕斗一处。惊天震吼不绝于耳,皮肉纷飞,鲜血汹涌,一时间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笛声激越高亢,崩云裂雾,赤铜火玉盘铿锵交击,风雷隐隐。两只旷古凶兽在高空上、炎风中咆哮相斗,声震天地。漫山遍野的军士只觉耳膜震痹,心跳如狂。
众人凝神屏息,紧张观望。只有赤松子与南阳仙子浑然不觉。
两人肢体交缠,咫尺相望。在这万丈高空之上,突然忘了一切,忘了生死。眼中看到的,只有对方百感交织、热泪盈眶的眼睛;耳中听到的,只有彼此急剧狂乱的心跳。那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象春风一般渗入彼此的肌肤,震颤着传导入各自的心里,所过之处,犹如春草蔓延,百花齐放。
百多年中,那日日夜夜所想要倾吐的千言万语,此刻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张开嘴,风刮在舌间口壁,热辣辣地生疼,一直痛至心里。汹涌的思绪,突然都化为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划过脸颊。
过了半晌,南阳仙子方才颤声道:“赤郎!赤郎!我又是在做梦吗?”赤松子心中悲苦,轻轻地擦去她滚滚落下的泪珠,微笑道:“好妹子,不是梦。如果是个梦,我们就永不醒来。”
南阳仙子叹息一声,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嫣然道:“适才我真担心是个梦,不敢叫你,不敢走近你。因为每次梦中将要触着你的时候,总是要突然醒来……”温热的眼泪流入赤松子的耳中,似乎是她在无声地倾述百年的相思。
赤松子心中甜蜜、苦涩、欢悦、疼痛,直想将在这怀中的女子紧紧抱住,揉碎了,融化了,镶嵌一体,永不分离。体内剧痛,经脉火烧火燎,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畅。
远处火山喷爆,轰雷滚滚,那血红色的夜空、乌黑色的滚滚云层,还有那发光奔腾的巨浪似的云层,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动人。热泪突然模糊了视线,他要将这一刻、这一刻所有的美景,永志于心。
当是时,烈碧光晟嘿然微笑,眼神蓦地扫望吴回等人。吴回、因乎、不廷胡余微微点头,心领神会,突然朝着祝融、赤霞仙子,以及那不断转动的琉璃金光塔疾冲而去。数道红光气浪汹涌呼啸,瞬间崩爆。
拓拔野心中蓦地一凛:这老贼故意以赤炎金猊兽引开珊瑚独角兽,然后再趁我无力回顾之时,让三仙击杀毫无防备能力的祝融与赤霞仙子……大喝一声,珊瑚独角兽冲天飞起,狂吼着朝三仙冲去。
烈碧光晟笑道:“乌龟鸭蛋还没碰完,阁下又岂能逃之夭夭?”赤炎金猊兽咆哮如雷,紫光爆舞,轰然扑到珊瑚独角兽的背上,一口咬住了它的另一半脖子。独角兽嘶声痛吼,甩舞跳跃,挣脱不得。
眼见三仙的赤火真气已经急电奔雷般朝着祝融与赤霞仙子围攻而至,拓拔野再也不及多想,猛地御鸟转身,电冲而去。但为时已晚,他的心陡然沉到谷底。
忽听一声山崩地裂似的惊天爆响,琉璃金光塔蓦地急旋冲天,姹紫嫣红,溢光流彩。无数道眩目的霓光闪电四射,耀眼夺目。
一团赤紫红光从那霓彩绚芒中迸爆开来,蓦地化为一道十余丈长的弧形红光,犹如长刀一般迎风怒斩!
“轰!”空气波荡,夜穹如被霍然劈开。一股惊天动地的汹涌而凌厉的炙热气浪纵劈而下,那三道赤火红光应声炸碎,吴回三人闷哼一声,口喷鲜血,齐齐朝后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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