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事
顾韵清了清嗓子，开时娓娓道来。
抗日战争胜利的前一年，顾韵的祖父顾维华还是个六岁孩童，但已经跟随师父叶芝走南闯北有三个年头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师徒二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以一己微薄之回馈世间的正义。
那年冬天，叶芝带着顾维华前往十万大山访友。途经一个苗族村寨时，两人打算进寨休整几日。
叶芝和顾维华住进寨中唯一一家汉族人家，这户人家姓岳，算得上寨中大户，吃穿用度皆是不凡，甚至还有几个下人奴仆。
这家人热情款待了顾维华师徒二人。
是夜，顾维华被人从梦中推醒，随机嘴巴被捂住，他从气息分辨出是师父叶芝，便放松身体。随后，叶芝将他夹在腋下急行，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带路，正是这家的管家岳权。顾维华记不清走了多久，只觉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等停下时，顾维华四肢几乎失去知觉，他晃晃脑袋，发现在一处山洞里，洞中燃着半截蜡烛，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女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梳着两个羊角辫，蜷缩着身体，睡得不是很安稳。
叶芝对顾维华说：“寨中进了日本人，数量不少，都带着武器，村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得去帮忙。那是岳先生唯一的女儿，你要保护好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日本人发现她，你能做到吗？”
“师父，我能！”顾维华握握小拳头。
叶芝拍拍顾维华的肩膀，说：“好孩子，等师父来找你们！”
叶芝和岳权离开时吹熄了蜡烛，顾维华摸索到女孩身边，一手握住女孩微凉的小手，另一手轻拍女孩的后背。
山洞外寒风呼啸，哭喊声、叫骂声时隐时现，顾维华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祈祷黎明早点到来，祈祷师父和村民全身而归。
不知过了多久，顾维华感觉身子动不了，朦胧间，像是有人在盯着他，猛地惊醒才发现洞中多了三人。
借着晨光，顾维华看清了眼前三人：一人身穿火红长袍，雪白长发及肩，容貌艳丽，辨不出性别，饶有兴致地盯着顾维华；一名女子灰白长发披散，身穿白色镶蓝毛边长裙，身材凹凸有致，面容清秀，紧盯着顾维华身边的女孩，眼神戏谑；最后一人身穿黑色风衣，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短发，身形很高。
唔，恰在此时，顾维华身边的女孩低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左右看看，没看到家人正准备哭泣，就见顾维华对她摇头：“你别哭，岳叔陪我师父办事去了，他们很快回来！”
扑哧，那名长发女子嗤笑出声，看看身边的同伴，又咯咯笑起来，半晌笑完后说：“两位小朋友，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块由七片花瓣组成的玉佩，给姐姐，我就带你们去找你们的叔叔啊师父啊什么的。”
小女孩看看陌生女子，又看看顾维华，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后看向顾维华：“哥哥，你是昨天来的客人。这位老奶奶是谁啊？她要的玉佩是什么？在哪里啊？我想找阿爸阿妈。”
“小畜生你叫谁老奶奶呢？”前一刻笑吟吟的女子，听到小女孩的话仿佛疯魔一般冲向小女孩，顾维华下意识闭眼挡在小女孩身前。他只觉寒风扑面而来又转瞬消失，随后是一阵天旋地转，等睁开眼睛时就见自己和小女孩落入同一个陌生的怀抱。
顾维华转头看去，对上一张神仙般的脸，黑发映得皮肤极白，薄唇唇色浅淡，鼻子直且挺，一双大眼睛状若桃花。这张脸的主人对顾维华和小女孩轻弯下唇角，两个孩子只觉冬雪消融，百花盛开，齐齐张大嘴巴愣住。
“柳茵茵，你再管不住自己的手我可以帮你剁了。”低沉的声音溢出薄唇，在这人将目光瞥向那名女子时，桃花眼中只剩下冷漠。顾维华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抱着他的年轻人。
随后，对面的女子嘤嘤哭泣起来，扯着红衣白发的美人道：“二师兄，你看看大师兄，他又骂我！咱们明明就是为了‘天玄玉莲’而来，杀光所有人拿走东西就是了。大师兄非得帮这群愚民，末了他们也没有乖乖交出玉莲。要不是你用了幻月，还得不到玉莲在这小妮子手上的消息。现在玉莲就在眼前，不拿就算了，还由着这畜生骂我。这是什么道理？回去了我要告诉爹爹！”
“师妹别闹，你不就喜欢他这种脾性嘛！再者，‘能不动手就别动手’是师父说的吧？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跟她计较做什么。况且她也没说错，你的年龄受她一句老奶奶还是绰绰有余嘛！”美人一开口是男人的声音，他拍拍女子的肩膀安慰道。
“哼，你们合起来欺负我！我不管了，完不成任务爹又不会罚我！外面真没意思，我回极乐宗了！”女子跺跺脚，瞪一眼黑发男子转身跑了。
“哎，师妹别走啊！”被叫做二师兄的白发美人收回手，弹弹火红袖摆，对黑发男子道：“世界终于清净了！大师兄，你该怎么谢我？”
看黑发男子眉头皱起，白发美人忙摊手：“额，别瞪，我这就去追麻烦精，顺便去极乐宗看看我的小可爱们。玉莲的下落你也知道了，自己想办法拿吧！”说完也消失在洞中。
小女孩轻轻舒了口气，低头从脖子上扯出一块七瓣莲瓣组成的玉佩，对黑发男子道：“大哥哥，你是要这个吗？”
看着在昏暗的洞中璀璨夺目的玉佩，顾维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玉佩对岳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抱着他们的男人的目的正是这玉。
男子说：“嗯，你愿意给我吗？”声音低沉，语调无波无澜。
小女孩展颜一笑：“愿意！大哥哥是好人，刚救了我和小哥哥！”说着将玉佩塞到男子怀中。
男子将顾维华和小女孩放在地上，拿出玉佩端详一阵后收入口袋。对两个孩子道：“哪里也别去，你们的亲人很快就来接你们。”说完缓缓走出了山洞。
小女孩在身后喊：“大哥哥，我以后怎么找你玩？”
男子的声音遥遥从洞外传来：“有缘自会再见！”
小女孩问顾维华：“大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顾维华摸摸她的头：“你长大就知道了。”
还不等小女孩再问，洞外传来脚步声，两个孩子牵着手缩向一角。片刻后，匆匆走进两人，一人浑身血污，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怖。另一人头发凌乱，衣衫上血迹斑斑，面容憔悴。
顾维华冲向后面那人：“师父！”
小女孩也看向另一人，犹豫地叫了声：“权叔？”
岳权一把将小女孩抱进怀中，声音哽咽：“小姐，幸好你没事！”
“权叔，您进来的时候碰到大哥哥了吗？他去哪里呢？婉婉以后怎么找他玩呀？”小女孩问。
岳权的身体一僵，问顾维华：“有三个陌生人来过了？他们有没有对你们怎么样？”
顾维华先点头，再摇头。
叶芝说：“孩子没事就好！先回寨里，路上边走边说。”
四人出了山洞往寨中赶，路上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将洞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说到玉佩被黑发年轻人拿走时，岳权踉跄几步跪在路边嚎啕大哭，口中喊着对不起少爷，最后叶芝再三劝慰，他才爬起来继续赶路。
随后，叶芝对顾维华简单说了下昨夜的情形。战况十分惨烈，村民们双拳难敌四手，加之日本人武器精良，寨中的青壮年战死一半，叶芝护着老弱妇孺且战且退，在接近力竭的时候从天而降三人，两男一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日本人突然丧失了战斗力
日本人倒下之后，村民们开始打量起三名陌生人来，对方的容貌、气度、手段均是他们见所未见，众人心中忐忑。正此时，困意袭上心头，所有生还者均陷入美梦。等醒来时，那三人早已踪迹全无。
到此时，一场恶斗才终于落下帷幕。
寨中的老弱妇孺及幸存下来的青壮年，将死者安葬，伤者抬回寨中救治。将失去行动力的日本兵绑缚起来，安排几名青壮年持武器看押。
寨中房屋损坏严重，人员伤亡惨重，故另派人向县里请示，看如何迁移重建及怎样处置俘虏。
叶芝则和岳权立即前往山洞找顾维华和岳家小女。
四人刚进寨子，迎面就碰上一名青年，见到他们就喊：“叶师傅，岳先生，你们快去看看，那些鬼子口鼻流血，死了！”
叶芝和岳权对视一眼，边往回赶边问青年：“有没有喂他们东西，水或者食物？”
青年气道：“那些杀千刀的鬼子，大家伙商量着咋弄死他们了，咋会浪费吃食喂他们？按说死就死了，可死得太猛，又不晓得为啥死的，心慌得很！”
几人很快到了关押日本兵的地方，上百人横七竖八倒在一块空地上，全都双眼圆睁，七窍流血，那样子着实吓人。
“啊……”岳家小女冷不防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起来，躲在岳权怀里不敢露头。
岳权将小女孩和顾维华交给闻讯赶来的村民看护，他和叶芝同寨中的大夫一一看过死尸，排除了中毒、枪杀、刀杀等，最后猜测若想查明死因可能得验尸。
村民们认为没有必要费那个神，商量后决定一把火烧了了事。
正此时，一名青年叫道：“不慌烧，咱都看到了，岳家娘子的荷包被鬼子抢去了，咱先把东西找到交给岳家小娃，也好做个念想！”
众人纷纷应和，有不少人家被抢了东西，于是胆大的便在死尸堆里翻找起来。
叶芝皱眉，总觉得这些日本人死得蹊跷，村民们这样乱翻可能会出事。
“呀！这是啥？咋是蛇呢？”一声尖叫打断了叶芝的思路，也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叶芝一个箭步冲到发声那人身边，将人扯到身后做出个防备的招式才看向眼前场景，只见一名鬼子的衣领被扯开，胸口处赫然画着只蛇头，高高昂起，吐出的蛇信正对死者咽喉，蛇眼缩成豆粒大小的一点。
叶芝将死尸拎到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剥去层层衣服，青灰发白的身体出现在众人眼前。
嘶，人群中吸气声此起彼伏。
顾维华挣脱老妇的束缚几步冲进人群，就见鬼子僵硬**的后背上盘着一条蛇，蛇头从腋下穿行绕到胸口，蛇身整体墨青色，鳞片处泛着幽绿，蛇眼是墨绿色的，蛇信则红艳艳的，好似随时能扎入死尸咽喉。
叶芝观察一阵，拿出丝帕缠在手上轻轻从蛇身上按压，又低头细嗅，片刻后起身摇了摇头。
寨中有见识的人依次察看，有人说像大城市里流行的叫做刺青的一种东西，除此再无所知。
就在大家打算不了了之的时候，又有村民在其余死尸身上发现了同样的蛇样刺青。于是将所有鬼子都扒光，一百二十具青灰尸体倒在一起，一百二十条青蛇缠绕在一处，只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
村民们顾不得再寻找被抢之物，急急商议一阵后决定烧了了事。所有人退得远远的，派一人在尸体堆里丢一只火把。
接下来的场景让顾维华终身难忘。
只见熊熊大火瞬间燃起，条条蛇影自火光中飞出，嘶叫着扑向围观之人，有村民被吓得躲在人群之后，好在蛇影在快脱离火光范围时被火焰吞噬，惨叫一声消散在火光中，空气中传来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地上留下厚厚一层黑色灰烬，隐约能看出各种姿势的蛇形轮廓，看得人心惊肉跳。
寨中有见识的村民看出了不同寻常，回到寨中祭奠亡者，救治伤者，等一切告一段落后决定搬迁。
清点之后岳家竟是伤亡最多的，生还者只剩管家岳权和几个旁支小辈。
战斗中岳权被伤了根本，时常咯血，他自知命不久矣，于是央求叶芝收养岳家小女，以延续忠良血脉。
叶芝不是心狠之人，没有过多考虑就留下了岳家小女，带着两个孩子继续上路，此时方知岳家小女名叫岳冰婉。
之后很多年，顾维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但最难忘的依旧是在那个苗家小寨遇到的一切，包括那三个姿容不凡的年轻人，栩栩如生的蛇形刺青以及那场诡异的大火。
成年后，顾维华一有机会便调查与刺青相关的资料、类似的案件，连相似的乡野传说也不放过，但始终无果。慢慢地，顾维华只能将之当成故事讲给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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