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离心
昭阳殿内的炭火劈啪作响,升腾起来的暖意让少婈手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意,听樊贵妃想要说起她与魏翊煊的往事,少婈也不好拒绝倾听,只好作势撑起右手托腮,左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轻扣着桌面,笑意温婉道:“贵妃娘娘肯说与我听,那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了。”
樊贵妃小啜了一口茶水,便道:“那我若是说了,妹妹可不要笑话啊。”少婈听此便轻摇着头。
“我与圣上相识已有十余年了。”樊贵妃接着说道,随着她那张丹朱如釉的红唇一开一合间,她与魏翊煊的往事便尽在眼前了。
和千百年来凡间的皇室情爱故事并无多少差别,魏翊煊被立为储君之前,先是按照门第的关系娶了上官氏族的二房嫡女为发妻,当时的樊氏一族居于上官氏之下,因为储位并无落定,便将女儿樊绮柔待字闺中,实则是待价而沽,就为着能嫁给来日的新帝,好为樊氏一族抬升地位。所谓君臣之道大抵都是如此。
樊绮柔却并不是个任由家族父辈们掌握的女子,只因少时随母亲入宫见过魏翊煊一面,便一见倾心。于是在众皇子夺嫡争储之际,毅然在家族中挺身而出,要求父辈们站在魏翊煊一边。然而那时的魏翊煊因为身后没有母族照拂,并不受先帝看重,就算是与朝臣联姻也不过是娶了上官氏二房的嫡女,而那上官氏长房嫡女却被指婚给了当时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晋王。如此没有胜算之下,樊氏一族自然不肯帮扶魏翊煊。
“少婈,你可知我那时如何说服了父亲的?”樊贵妃低头浅笑着问了一句,少婈自然是懵然不知,于是她便侃侃而谈道:“我便同父亲说,倘若依附于那晋王,他早已娶了上官氏长房嫡女为妻,来日继承大统与否,上官氏总归要压我们樊氏一头,而圣上却不一样了,我嫁与他就算不能成为皇后,但是总会备受重视,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却未必人人都能做到雪中送炭。”
“所以,樊氏一族便因此同意了?”少婈好奇道。
“自然没有这么简单,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里应外合的。当时我见父亲还尚有疑虑,便私下里偷着见了圣上,我与圣上分析了利弊,好在圣上也有夺位之心,他便主动上书请奏迎娶我为侧妃,圣旨一下,生米煮成了熟饭,父亲他们也只能顺意而为。”樊贵妃回忆道。
少婈没想到樊贵妃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如此的笃定,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起来:“贵妃姐姐好谋划!只是如此一来你与圣上之间倒是有些利益交织的婚姻关系了。”
“利益交织又如何?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子都是家族权衡的工具,何况我虽是如此游说一番,但到底是有一片深情对着圣上的,而且自从皇后崩逝后,我与圣上的感情也是日益深厚,也许来日他会立我为后也未可知呢。”樊贵妃拨弄着手中的一支发钗笑意盈盈道,目光里满是憧憬。
“做皇后有那么重要吗?”少婈见惯了一夫一妻制的神仙眷侣,来凡间后见有三妻四妾的人比比皆是,何况这魏翊煊还有如此多的妃子,于是便对皇后这个称谓很是好奇。
“皇后这个位置当然重要了。皇后便是正妻,与皇帝可以生同衾,死同穴。做了皇后便就不必再与那帮庶妃争风吃醋了。只是因为妻子就一个,而妃妾却可以有很多个。”樊贵妃并未在意少婈的懵懂不知,却忍不住说了些许,见少婈有些微怔,美目一转又道:“好妹妹,我自嫁与帝王家便也不能奢求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伉俪情深了,只是姐姐想说的是,男女情爱,还是只做彼此的那个唯一便是最好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唯一?”少婈嘴里念念道,“哦,我懂了,在我们那边都是一夫一妻的,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于是便也没有妻妾之争的琐事了。”
“你们那边?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界?”樊贵妃好奇道。
少婈惊觉自己差点一时说漏了嘴,忙掩住口解释道:“哦,我自幼养在山间乡野,那里民风淳朴,又都不多富贵,所以一个男子便只能娶一个妻子了。”
“若有来世,还望能托生到乡野间,与自己心仪的男子钟情一生也是美事。”樊贵妃自顾自地坦言道,“少婈,你喜欢圣上吗?”樊贵妃突然这么一问将少婈一惊。
“贵妃姐姐为何突然这么问?”少婈很是疑惑道。
樊贵妃并不回答少婈的疑问,又接着说道:“早前陛下与本宫商量着过了上元节便迎你入宫,对了,陛下还亲赐给你一个好听的封号呢?”
“什么封号?迎我入宫做什么?”少婈更为疑惑起来。
樊贵妃不知少婈是真的无知懵懂还是故作无知,便只得直言道:“封你做宸妃,本宫都已经着人将那漪澜殿收拾出来了。”
“宸妃?”少婈轻蹙着眉头念道,猛然站起了身子,身前的桌案差点被推翻。“我才不要入宫,我不要做什么宸妃。”少婈面色怔怔道。
少婈的反应远比樊贵妃料想的理想结果还要激烈些,樊贵妃见此便与从后殿出来的星怜对望一眼,主仆二人立时心照不宣起来。“妹妹如此断然拒绝,岂不是要伤了陛下的一番美意。”樊贵妃又补了一句道。星怜得了个眼色,便上前扶住少婈以作劝慰。
少婈只是被这个消息给惊着了,虽然此前也早已料到有朝一日可能会被魏翊煊如此对待,只是未曾想会如此之快。何况她此番下至长安也并非是为了儿女情长,只是贪恋这凡间的繁华罢了,而纵观那困在高墙中的深宫女子,就算高贵如眼前的这樊贵妃,也都如笼中鸟雀一般。所以少婈自然是不肯的,再加上樊贵妃说的那些妻妾理念,更让少婈从心里便排斥着这深宫的生活。
“少婈自幼便长在山野,性子顽劣,哪里会适应这深宫生活,何况我成日里散漫惯了,还不想匆匆嫁与他人。”少婈深吸了一口气舒展开眉眼推脱道。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并未有樊贵妃期许的那般了。于是樊贵妃便朝着星怜使了个眼色,星怜会意道:“郡主过谦了,您不知道这满宫里的老人们都觉得您仪态举止都像极了先皇后呢。想来陛下常常召您入宫也是思念先皇后的缘故吧。”
“星怜,满口胡诌些什么呢。”樊贵妃很是适时地喝止了星怜的话。
“奴婢失言,还请娘娘和郡主责罚。”星怜赶忙伏跪在地认错道。
“先皇后?你是说魏翊煊待我这般不过是因为我像他故去的发妻?”少婈惊讶道。
“妹妹莫要多想,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樊贵妃打圆场道,但是越是如此说,星怜的话越是在少婈的心里落下了疑影,眼看着少婈似乎有想找魏翊煊当面对质的冲动,樊贵妃便补了一句道:“妹妹可别去跟陛下提起这子虚乌有的事,到时候不仅星怜会被处以极刑,妹妹也会与陛下之间产生隔阂,毕竟自先皇后崩逝,这便成了陛下的一处心病。”
少婈听此便会意了,于是点点头,俯身将星怜搀扶起来,转而对樊贵妃道:“贵妃姐姐,我突然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一些重要案情,我得早些回去查办,就不等圣上回来了。待他回来问起,还请您代为转告。少婈就此告退。”说罢,也不等贵妃点头放行,少婈便转身快步出了昭阳殿。
“这丫头果然还是心思单纯了些。”樊贵妃看着少婈离去的背影叹道。
“娘娘,您交代奴婢这么说是为何?”星怜问道。
樊贵妃媚然一笑道:“杀人不如诛心,没有人愿意去做旁人的影子,何况这少婈看着很是清傲。”
“可是她与先皇后……”星怜忍不住要往下说,却见樊贵妃竖起食指掩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少婈一路行来,步履轻快,内心却十分繁重,一想起方才在昭阳殿里的那些话语,便觉得很刺挠心,脑子里还浮现起那日初见魏翊煊,以及种种的相处,想到魏翊煊时常的暗示心意,心下竟然觉得有些厌烦起来。自己的这颗初心到底是错付了吗?少婈自问道。
魏翊煊匆忙从太妃那头赶过来准备见少婈时,却在昭阳殿碰了个空,樊贵妃便将少婈临去前留下的缘由告诉了他,本来一脸喜色难藏的魏翊煊瞬时瘪了气,对着樊贵妃温言了几句便离开了昭阳殿。
魏翊煊自然是没理由再追出宫去,如今年节正忙,他要日日留在宫中接见使节与皇亲贵胄们的觐见,只能先由着少婈去了,心里却如猫爪一般急闹着。
少婈回到国师府中便关起房门将自己闷在屋子里,蘅汀与希羽出去逛游街市了,所以一路回到房中都无人相问,少婈也自得清净。只是裴国师见少婈面色不佳,便嘱咐府中人不要前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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