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烟火不识心中事
魏翊煊本来在宫中的宴席上就没吃饱,于是刚到栖华轩坐下,便觉得有些饿了,正巧茶几上放着几碟糕点,正是昨日上官浥旻从淮桑巷贻味轩提过来的糕点,希羽还没舍得吃下几块,如今却都要进了魏翊煊的腹中。
少婈还未走进屋子便透过窗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是许久未见这个人了,其实也不是许久未见,只是少婈的记忆从腊月二十七之后便被封印了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已经被樊贵妃请到昭阳殿说了许多话,也不记得那夜遇袭之前是深夜去了勤政殿与魏翊煊泣泪临别。此刻的少婈只是心中攒满了许久未见的想念。
“魏翊煊,这酥饼果子可好吃啊?”少婈一进门便对着正大快朵颐的魏翊煊调笑起来。
魏翊煊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慌忙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糕饼放下,立身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婈之后,语气有些急促:“你身子真的大好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怔怔然的傻样子,不由得捂嘴轻笑道:“陛下,您难道还希望我不好吗?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魏翊煊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前来,没等少婈反应过来便揽臂抱住了她,“你个傻丫头,可把朕担心坏了。朕生怕你醒不过来了,如今听说你醒了,还身子无碍,朕当即便决定离宫来寻你。”魏翊煊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些之后又将少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熟悉的眉眼到胳膊和腿,还有那原本受伤的背脊,直到确认少婈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道:“朕总算放心了,你无事便好。”
“我能有什么事啊,看你们都紧张得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可能睡得时间过长了。”少婈俏皮地说道,然后推开魏翊煊后走到短榻边坐下,她突然觉得与魏翊煊如此亲昵总是不好的,用凡间的礼教来论,这就是不合规矩。
“你告诉朕到底是谁伤了你?将那人的样貌说与朕听,朕即刻便命刑部去追查这个贼人。”魏翊煊跟过来挨着少婈坐下后义愤填膺的说道。
少婈吃了一小块牛乳方糖后摇摇头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受的伤,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伤在哪里了。你要我怎么去回想那贼人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想说自己又不是肉体凡胎,这凡尘中能伤的了自己的绝非常人,而若是妖鬼神魔一类的,你魏翊煊就算是动用了整个刑部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失忆了?”魏翊煊疑惑道。
少婈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自幼便有一遇灾祸就失忆的毛病,所以这回醒来之后,师兄和蘅汀她们都说我又失忆了,你瞧,如今我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如何遇袭的事情了,可不就是失忆了吗。”
瞧少婈说得云淡风轻,魏翊煊内心却觉得很是不安,于是沉声问道:“那你万一有一天遇到什么灾祸,昏迷后再醒来会不会连我也不记得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真诚的样子,便吃笑起来道:“那谁又能说的定呢,我曾经失忆后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我与你不过才认识短短半年,说不定就忘了呢。”
“不可以,朕不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朕给忘了。”魏翊煊不依不挠的说道。
“那你要怎么办?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少婈笑着说道,说罢抬手推了推魏翊煊的肩膀。
“朕原本想着不该拘着你的自由,可是如今你虽然自由,却总是受到伤害,倒不如将你迎到宫里,朕多派一些人手护着你,这样也可平安些。”魏翊煊定定地与少婈对视着说道。
少婈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蹙起眉头嘟囔道:“我国师府住得好好的,我才不要到宫里去住呢。何况我区区一个二品郡主,见到那些娘娘们还要行礼参拜,想想都烦。”
“你这丫头……朕本就打算封你为宸妃,这样一来在后宫中自然是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参拜了。”魏翊煊轻笑着说道。
“不可!”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房中二人的谈话。。。
魏翊煊听到这一声“不可”,心里便觉得不爽,想着自己与少婈好不容易单独相处着,正说着将少婈纳入后宫的打算,却被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给打断,而且还是个男人。
“是谁在这偷听朕与少婈说话?”魏翊煊站起来朝着门口质问道。
只见门内闪身进来一道素白色的人影,进来之后便向魏翊煊草草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转而便恢复成一脸漠然的神色。
魏翊煊一看来人是先前打过照面的泽杞,便也不再那么疾言厉色,只温言道:“原来是药师仙上。”泽杞微微颔首,也不见笑意,魏翊煊觉得气氛有些僵持,但想到泽杞是少婈的师兄,总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便笑了笑问道:“仙上方才为何要说不可呢?”
泽杞走到少婈身旁以后才开口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家师妹是要修仙问道的,师父在她出山之前也已经交代过,不希望她身染凡尘琐事,更不要提入宫为妃了。”
“师兄,爹爹何曾这样说过……”少婈一脸茫然的抬脸望着泽杞小声的问道。
“而且我这师妹性子倨傲,也不喜欢被人束缚,何况那后宫之地,历来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场所,少婈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其中。”泽杞也不管少婈又接着说道。
魏翊煊听及此处有些不信,便转脸问少婈道:“少婈,你师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是放在以前,少婈肯定会摇头否认,然后会欣然接受魏翊煊,可是现在的少婈却并不情愿了,也不是因为泽杞所说的那些话,而是没有了与魏翊煊厮守的打算,仅仅是因为自己昏睡了几日么,便心性大变了。
“师兄说的倒也不假。而且我也确实不想入宫为妃。”少婈接过泽杞的话平淡道,然后又补了一句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魏翊煊有些焦急的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后宫。”少婈直言不讳道。
如此一说,倒让魏翊煊没辙了,他只是想着给少婈一个高贵的名分,然后顺理成章的和她在一起长相厮守,可是他却没想过少婈会以这样一个理由拒绝他。
魏翊煊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既然不喜欢后宫的环境,那朕便在皇宫中为你修建一座新宫殿让你独住,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你可好?”
少婈见魏翊煊如此说着,一脸真诚的样子,突然有些语塞,于是只好低着头沉默着不做声。
“陛下,您的这种做法虽然在明面上给了少婈一份体面,可是却也陷她于不义之地。后宫嫔妃们只会更加怨恨妒忌少婈,朝臣们也会议论少婈是个妖妃,即便她的确为朝廷效力过。而且这些于您自己的君威也无益处。”泽杞一条一条的剖析给魏翊煊听,他素日里虽然寡言少语,但是看问题却透彻清晰,说起道理来也颇为中听。
魏翊煊被泽杞的这番义正言辞的进言暂时浇灭了方才在内心不管不顾的狂热,仔细思量了一下以后,突然扬声说道:“朕乃是天下之主,这些年不辞辛劳也是颇有贤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受到朝臣非议的。”说话之间大有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他说完以后见少婈脸色不对,便又接着说道:“少婈,你做了朕的妃子,也自然不会受到非议。”
少婈见魏翊煊并不听劝,见他一脸无道昏君的样子,便不由得起了腻烦,于是板着脸说道:“魏翊煊,你是存心要将我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么?”
“少婈,你要相信朕,朕不会让你背负骂名的。”魏翊煊走近少婈说道,一言一行都像个已近疯魔的痴情郎君,半点贤德君王的样子都没有。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少婈不愿意为之的事情还能强迫我去做的。”少婈此番是真的恼了,说话之间也不再温和,反而有些咄咄逼人,“我不愿意入宫为妃,不仅是是因为厌烦那后宫的尔虞我诈,更是因为我本就不想嫁给你魏翊煊!”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耳光甩在了魏翊煊的脸上,顷刻之间,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按着之前少婈对魏翊煊的心思,她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对于魏翊煊而言无疑是杀人诛心一般,泽杞也觉得少婈有些过分了。
魏翊煊此时面上红成一片,是因为羞愤亦或者委屈,顿了顿努力恢复平和以后说道:“少婈,你为何不想嫁给朕?”在魏翊煊自己的认知里,天下的女子都是愿意嫁给自己这样身份尊贵又威风的男子,可是他却不知少婈并非天下的女子。
少婈哼了一声继而笑着问道:“我向来不羡慕王权富贵,你是天下至尊也不足以让我对你动心。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并不是与别的女人拥有同一个男人,为此争风吃醋也不是我所愿。”
魏翊煊望着少婈眼中的决然之色,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女似乎变得让他不认识了,以前的少婈是多么活泼开朗,娇憨明媚,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冰冷,甚至不近人情呢。
“朕没有办法允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但是朕可以保证从今往后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如此可好?”魏翊煊继续固执的说道。
“不好!”少婈想都没想就张口拒绝道,“魏翊煊,我和你的关系就止于此吧,往后就做君臣也好。入宫为妃是断断不可能的。”
“少婈,你为何要如此决绝?”魏翊煊颤抖着声音追问道,“从前你与朕也有过风花雪月的往事不是吗?以前蘅汀他们拿你与朕说笑之时,你也并未对此反感啊。”
“魏翊煊……”少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退后了两步,恭手行了个礼平淡的说道:“陛下,微臣有罪,不该在早前与您相处之时做出逾越规矩之举,从而让您对微臣起了误会,还请陛下莫要再错下去了,也请您责罚微臣。”
少婈此举着实令魏翊煊招架不及,也让一旁看着的泽杞大惊失色。
“少婈,你这是做什么?”泽杞出声问道,带着错愕与怀疑,只因此时的少婈也让他感到陌生到可怕,说话做事的风格倒像是在秘境中得知身世以后的样子,以至于泽杞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没有做好对其记忆的封印。
“师兄,这是少婈自己的私事儿,你不必管了,还请你先出去吧。”少婈目不斜视的看着魏翊煊,却对泽杞下了逐客令。
泽杞听后觉得有些没脸,于是便转身出了房间。此时的屋子里只剩下魏翊煊与少婈两个人。少婈笑了笑,转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这才说道:“陛下,如今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想必您也该清楚我对您的心意了吧。”
少婈虽含着笑,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魏翊煊被她刺激的浑身颤抖,手指都觉得清寒无比,“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吗?”魏翊煊再次问道,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打算,而且也不再用朕做自称。
“您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已经坐拥了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不过是个山野女子,目无法纪纲常,行为粗陋,本就配不得您的青眼。所以……”
“所以你不愿意,到底还是你心里瞧不上我。”魏翊煊苦笑着说道,便也不再作纠缠,若是再说下去,他的脸面便都要丢光了。
“朕回宫之后自会命尚宫局将上元节封妃的礼仪都一一撤去。你就不必再为入宫为妃的事情而厌烦了。”魏翊煊走到门边后回头望着少婈又说了一句,眼神中似乎含了许多失落,说罢便拂袖离去。
少婈在魏翊煊离开后便呆坐了许久,心里有一处地方在慢慢瓦解掉,往昔之时,她与魏翊煊的点点滴滴也都慢慢碎为粉末,可是她却并不觉得有多痛心,也不后悔方才说出口的那些伤人的话语。只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有一滴清泪滑出眼眶掉落在茶几上。
突然一声炸响传来,外面的晴空开始盛开出火树银花来,整座长安城开始伴随着这连续不断的炸响声而喧闹起来。这是兴庆宫那边的焰火表演,魏翊煊本打算带着少婈去城楼上观看的,只因为他记得她说过还没见过世间最绚烂夺目的景致。
可是这世间最绚烂夺目的景致已经开始了,而这热闹也好,喧嚣也罢,都已经走不进魏翊煊的心里了。也许从心潮澎湃到心如死灰,只需要那个人的三言两句便可以奏效了。
国师府中的人纷纷走出院子昂首看着天上一朵一朵的绚丽烟花,有人欢呼,有人雀跃……魏翊煊如同突然被抽掉了魂魄的行尸,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出国师府,被内侍扶上了马车,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才猛然泄了气,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子上折射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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