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乡

　　人生不过百年，青春更是稍纵即逝，作为农村长大的孩子，内心像是长了一对翅膀，永远想要飞出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对未知的大城市充满好奇和期待。网络（当时网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但是电脑已经普及）和电视，是我唯一看向外面世界的窗口，想当然的认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看着电视中的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我被深深的吸引。不知道大城市生活的人们是怎样的？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土地，春种秋收，感叹着自然的美好的同时，抱怨着劳作的辛苦；那里是不是人人皆圣贤？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怀揣着种种期待，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出去看看，我的未来在远方。

　　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成年人有时的选择真的不多，原来从事某种工作的人，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也许只是为了谋生而已。好像当下我没的选择了，空有想法，但是却没有办法去落实，自身条件限制了自己的选择空间，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自己的年龄，因为年轻，所以不怕失败，浑身是胆无惧伤痕，一心就是要走出去，管他怎样，先出去再说。

　　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我选择了去工地。做钢筋工的学徒，简单介绍一下这份工作：钢筋工顾名思义一切工作围绕钢筋展开，一栋大楼刨开混凝土，里面的结构就是钢筋，它分为力工也就是学徒，纯靠体力获取劳动报酬，通常是师傅指派工作内容，不用动脑，有力气、有效率就可以，是工地中收入最低的人群；再有就是技工，简单说就是做的时间久了，可以带几个人，拿着图纸去干活，但是一样还是需要体力。在过去，说的好听一些是十大工种之一，但是在我看来，它与力工并没有太多区别，充其量多了一把米尺而已。

　　我做学徒时一天60元，早六晚六一天十二个小时，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扛钢筋。每天大约搬运3-4吨左右，如果工期紧，最多时工作量翻倍，制作成大楼需要的材料，然后搬到师傅指定的位置，与师傅一起完成绑扎工作。我是工地中最小的一个，其他人平均年龄都在35岁以上，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白天与大家一起“搬砖”，晚上听着他们讲各种荤段子，没有梦想，没有未来。只要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就好，非常机械化。时间一晃就是三年，从一开始每天60元，我做得到了每天300元。

　　相比以前好的地方是我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亲力亲为，每天拿着建筑图纸，把工作量分配下去，下班前检查一下不要出现差错就好了，那年我21岁，在我们县城，我是同龄人中收入最高的，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还在花着家里的钱。我承认在某一段时间，我为自己感到沾沾自喜，但是我依然感觉不到生活的快乐，我依然觉得很机械化，想想每天面对钢筋水泥的包围，身边超龄人的哀叹，总认为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听大叔说的最多的就是生活不易，后悔当初，恨不得人生再次重来一次···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我的生活充满了负能量。我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应该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说再见了，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未曾看到繁花似锦的都市，内心总有不甘，想了一天就决定了，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去，现在就去！

　　人们想象的事情一定是美好的，理想化的结果，通常忽略现实的残酷挑战。回到家和家人商量要离开家乡，非常荣幸的成为了家人对立的那一方，一致反对我离乡，原因很简单：你现在已经从一个小工做到师傅，收入也翻了几倍，并且也很稳定，应该感到知足，出去了又能怎样呢？年轻人现在不想吃苦，老了怎么办，说你都是为你好。。。我想这是全天下父母对自己子女普遍的教育方式，“我为你好”就像一块免责金牌一样，总是合理的禁锢了孩子的梦想。我不想坐井观天，我想走出去，不是简简单单为了看世界，而是为了改变家族的命运。

　　在老家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不断重复告诉你生活要努力争取，但是永远是以“认命”的形式表现出来，认为稳定的工作，每月发薪水，就是人生最美好的归宿。此时此刻，我也不想在解释了，因为没有必要，但是我坚信的是我不会按照父母给我画好的线去生活，我有我的人生，美好的未来，我也一样值得拥有，我要去努力追求。如果我不走出去，继续在这个城市中生活，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的余生，娶妻生子，然后重复索然无味的生活，每天像个木偶一样，几十年后，我的孩子将和我一样，重复着父辈的辛酸，没有出头之日，也没有理想可谈，一生只为生存，不懂生活的美好为何物，想想我就感觉恐惧。这一次的谈心不欢而散，其实只是我在听，除了一开始我说我要离乡，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很委屈也很无奈，太多想说的话，就这样被不理解的情绪堵在喉咙里，无语凝噎，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决定忤逆长辈的意愿。

　　最后我还是离开了我的家乡。距离上次的谈心过去了几天，这期间我一直在关注网上各个公司的招聘信息，我的目的地是北京这很明确，但是我对这个城市一点也不了解，一切的认知来自于听说和新闻，我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数据，不知道只有高中学历的我在那个遥远陌生的城市，该如何安身，怎样生存下去是我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我很想听听家人的意见，哪怕他们也不曾去过，可能当时我只是想要一点心安，一点动力，临行之际，有点莫名的恐慌，前路漫漫多风雨，但心若向阳，无惧悲伤，即使是充满荆棘坎坷，也一样可以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加油！

　　这几年赚的钱基本都贴补家用了，面对家徒四壁的状况，那点微薄的进账就是杯水车薪，更不用说所谓的财务自由，临走之前还是要向父母伸手要钱，作为盘缠。我可能真的让他们感到很失望，至少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只给了500元的盘缠，我想他们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我也理解，其实家里也拿不出更多了，在网上找了一份看着收入还不错的工作，拿着家里给的500块钱，就这么愉快的启程了。

　　没有不舍也没有任何情绪，非常从容，为自己的梦想，奔赴未来的战场。炎炎夏日，内心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是我做错了么？外出的人们三五成群，也许他们和我一样对未来充满幻想的期待，但却与我不同，临别之时无人问津。一些人看到我略显稚嫩的脸庞，好言相劝：孩子怎么一个人，你家大人呢？大人不在身边可不能乱跑啊。会以礼貌性的微笑，我拿起行李，向着站台走去。

　　理想化的结果往往都太过理想，无法经得起现实的残酷洗礼，这不，刚到目的地就给我上了一课。2012年6月12日，我在北京八王坟长途汽车站下车，从此成为了北漂一员，很兴奋，感觉自身充满了能量，我可以改变世界。联系招聘方驱车直奔木樨园，很不巧，联系人不在，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才会到，没办法只能等。刚到一个新的城市，那种新鲜感正在慢慢退却，再加上一路旅途劳顿，接踵而来的是面对现实的问题，带的500元已经见底了，一张车票150，路上花销、必需品、手机卡，最后翻翻口袋只剩130元，还不算糟糕，至少还能吃顿饱饭。

　　有点失望，有点心慌，点燃一根香烟，看着吐出的烟圈，一时间五味陈咋，瞬间感觉自己很孤单，昨天还在家里吃着妈妈做的饭，今天却站在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一个认识的人没有，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工作是怎样的，是否和自己想想的那样顺利，如果不是，我该怎么办，我拿不定注意，又该与谁商量？离家之前的豪言壮志，一瞬间分崩离析，仿佛不在那么坚定了，就这样在无法形容的心态中，艰难的度过了一个小时。

　　电话响起，我接到了招聘方的电话，上楼终于见到了这个联系人。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正式的面试，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不知所措。还是对方打破僵局，开场白是一些简单的问候，然后就是薪资待遇的简介，每月9000（一开始就定好的），但是需要一个上岗证件，需要跟随保安公司培训15天，只有他们能有资质给发。。。这些临时出现的问题，让我有点抵触，但是想想这么高的工资哪里容易得到，既来之则安之，去就去吧。保安公司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即使此时此刻，我依然不知道到底叫什么名字，两个人来接我，待遇还不错。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电视剧才有的情节，“被骗了，他们要控制我，限制我自由，然后打电话给家里要钱····”但是这些画面并没有出现，确认了一下姓名就安排了住宿。

　　没有我想的那些事情发生，相反一切相安无事。从一开始的慌乱，我渐渐适应了现在的角色——保安。想着这是暂时的，15天以后我就可以拿到月薪过万的工作，开心的不得了。每天我是第一个起床，各种勤务工作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仿佛内心当中充满洪荒之力，大家看到我的工作状态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当时的我不知道保安是怎样的工作，也不知道未来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每天的工作无聊又单调，但是时间却又很多，我突然想起红楼梦里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画面，和我简直是一样的。看什么都好奇，充分的发挥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态度，经过半个月的熟悉适应，我发现我踏足的北京，和我想象中的北京，出入颇大。

　　转眼间我来到北京已经半个月了，当然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天我结束了上岗前的培训，是我正式入职得到高薪的日子。做完我我的本职工作，我开始收拾行李，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奔赴梦想，临别之际，我的队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小刘。在这里半个月了，感觉这里怎样？还适应么？”我：“都挺好的”队长：“这么多人里，感觉你挺好的，工作非常认真，人也很踏实，老实说有点舍不得你走，考不考虑留下来呢，做个小队长，帮忙带带队伍。”

　　我：“谢谢队长好意，但是我有自己的想法，还是想回到原单位。”队长：“这样啊，没关系，那你去吧毕竟那里的工资还是蛮吸引人的，我这里也给不起。但是如果感觉那里不喜欢，随时回来，职位和条件不变，给我打电话。”我：“好的。”我要去赚9000的人，怎么会选择留在这里呢？明明知道差距这么大，我不可能留下来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兴高采烈的去原公司报道，但是原公司已经跑路了，涉嫌欺诈公司已经被封，站在贴满封条的门口和与我一样维权的人，难以形容的心情和满眼的不敢置信，打听了一下才发现，所有人都是和我一样，通过高薪在网络上吸引外地人员来北京，再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把我们“卖”给需要的用人单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拖着行李箱我走到了公交车站，短短的百米距离我走了10分钟，我在想我来北京的意义是什么？走之前队长为什么对我那么说，好像答案呼之欲出，内心很乱，好像有些线索，又仿佛毫无逻辑。

　　奇怪的是我此刻不想用人单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仿佛这一切与我都不再有关系，现在极度渴望的是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说说话，哪怕是个哑巴，理我一下也好。原来北京也有坏人，原来北京的街道也不是每一条都那么干净，原来北京的夜晚也不是那么的灯火通明，原来这里的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友善，原来这里的月亮并没有比故乡圆。

　　看着车来人往，呆坐在马路牙子上，说真的我此刻有点迷茫了，我该怎么办呢？这个车站很有趣，马路这边是去往火车站的公交线路，马路对面是回保安队的路线。口袋里还有10块钱，这是上天给我的选择么？是走还是留？不过还好，无论我怎么选择，口袋里的十块钱都可以把我送到目的地，如果回家，那么我需要家里给我转账，买火车票，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转账，所以当晚我只能在候车室里睡，等待第二天钱到账后，买票回家。从此脸朝黄土背朝天，重复着父辈的生活，当然一旦回家后，所失去的可能会更多；如果留下来，那我只能回到保安队，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参与了欺诈，但是对我至少是一种欺骗，未来一段时间里，要和刚刚欺骗我的人一起共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不知道多少次拿起手机，输入熟悉的号码，但是又一个一个把它删掉，两个声音在内心当中不断的重复：“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要改变家族的命运么？出来之前，你对家里的生活多么的嗤之以鼻，怎么刚刚遇到一些问题就要临阵逃脱了？”“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一无所有的你，还是在家中更好一些。”

　　是啊，我要改变家族命运，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失败了么？没有背景，也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怎样才能留在这里？可是，我一无所有，那么我是否应该无所畏惧呢？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要留下来！是的，我要留在北京，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家族的生存方式，我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的，我下定决心留下来。

　　怎样破解眼前的困局呢？我连饭都不敢吃，或者说我已经吃不起饭了，现实再一次把我的思想拉回当下。先不说工作的事情，一天没有吃饭，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我要考虑吃饭和睡觉的问题。工作什么的都已经暂置一旁，我得活着，如果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那么刚才的那些想法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拿起电话，这次我拨通了队长的号码，我没说话，他也没有说，我内心再一次失望。最后还是我先打破的尴尬局面：“队长，我这里不是很好，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想回到你那里去上班，可以么？”“好的，你来吧，正好你回来今晚带夜班。”

　　当希望破灭的时候，人们愿意沉浸在复杂的内心世界里，仿佛是在刻意逃避那不愿面对的现实世界，但这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真正的在意你内心是多么的感性、脆弱，哪怕你曾经以最温柔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世界，在某些困境面签，它都是不值一提的。当时的心理落差真的很大，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我只知道，我要在这里活下去，想要未来美好的前提是当未来已来之时，我依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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