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年后(5)
仿佛看出了奥尔良公爵夫人心中的彷徨与犹疑,路易立即补充道:“另外,”他也看着王太后说:“下个月我就预备让菲利普回巴黎,有一个更适合他的位置。”国王说,这句话果然让两位高贵的女士同时高兴了起来,王太后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语气轻快地问道:“您是说,您是打算让他回到巴黎,再也不离开我们了是吗?”国王微笑点头,于是王太后与奥尔良公爵立即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并无任何不情愿的意思,相比远在洛林的奥尔良公爵也是如此——国王想到,亲政近十年了,路易才总算理解到另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度里,为什么皇帝总是会尽可能地多多繁衍子嗣,除了保证自己的血脉得以传承之外,大概就是为了让新王能够有一个如臂使指的帮手。
只不过如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这样对自己的兄长与国王充满了忠诚和爱戴的血亲可不多,但就这么一个,国王也觉得自己身上的负荷被减轻了不少——虽然王太后,孔代亲王(是的,你们没看错)以及一干重臣老臣都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国王别给自己兄弟太大的权利,但谁能比菲利普更能让他安心?他可以将混乱而又富庶的洛林与阿尔萨斯交给菲利普,也能将暂时无法公开的新产业交给他,包括重要的煤炭和铁,也能够在洛林与阿尔萨斯两地逐渐变得平静之后,一个命令就将菲利普调回巴黎,他相信菲利普既不会觉得他有鸟尽弓藏的意思,也不会留恋手中的权利和钱财,也会相信自己的兄长会将他安排到更能让他发挥才能的地方。
虽然,国王一边从抽屉里翻出奥尔良公爵写给他的信。信里除了向国王回报洛林的煤炭、钢铁、林木等重要产出,与玻璃、造纸、陶瓷等新产业的发展情况等,以及一些血淋淋的可怕事儿——主要是镇压暴乱与惩戒走私,还有处死企图偷走机密的奸细与密探之外,就是与前两者文风截然不同的抱怨,奥尔良公爵远在洛林,抱怨的东西很多——从他不得不整修与新建宅邸和城堡开始。
幸而他的总督府位于洛林的都会南锡,虽然在高卢-罗马战争中,战败的高卢人不得不南下,但他们也同样带来了一些属于罗马人的东西,譬如上下水,鉴于南锡的地势,西高东低,他们在默尔特河边建起的城市也一样有了基本的下水道与引水水渠,但问题是,经过数百年的时光摧残,这里的下水与水渠都几乎只能沿着原先的痕迹重新挖掘和寻找出来,也幸好国王的学士们很早就研究出了水泥,才让这些古老的遗迹得以尽快发挥效用。
原先的洛林公爵,也就是在巴黎乐不思蜀的那位,在南锡有有一座宅邸,被人称之为福勒维尔城堡,它曾经辉煌过,但现在只剩下了一座方形主塔,而且和大部分城堡一样,它是没有上下水的,厕所(人们文雅地把它称之为祈祷间),位于城堡凸出的角楼里侧,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不惧脏污,从管道下往上看,可以看到那些贵人的屁股…奥尔良公爵一直和兄长住在卢浮宫,不夸张地说,一向是国王有什么他就有什么,这样的状况他当然不堪忍受——他抵达洛林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建福勒维尔。
说来有趣,这样的行为反而让那些心怀叵测的洛林人欢欣鼓舞起来,因为他们认为国王派来的总督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之徒,他们在茶余饭后总是说,巴黎的亲王就连屁股都是娇弱的,甚至受不起一点冷飕飕的小风,但等到城堡外据说是为了遮挡灰尘的屏障撤去,福勒维尔城堡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哑然无声了。
他们看到的是一座全新的,巍峨的,占地广阔的巨大城堡,环绕着城堡的是水流湍急的护城河,高耸的围墙四角矗立着圆柱形的塔楼,长方形的主楼犹如一个强健沉默的巨人,大教堂墙壁上镶嵌的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还有马厩、武器库与各类工坊——现在没人再会惦记贵人的屁股了,也许这位公爵大人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他的尊臀担忧,但现在这座城堡不但能保护他尊贵的屁股,还能保住他与那些法国官员的性命。
事实上,如果他们知道这位公爵竟然能够建造起这么宏伟的一座城堡,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至少也要给奥尔良公爵设下一些阻碍,但奥尔良公爵打一开工,就以讨厌灰尘的理由架设起了屏障(他暂居的庄园离此不远),城堡周围的领地也属于洛林公爵,无关人等不能随意进入或是窥视——他们又看奥尔良公爵不曾雇佣太多的人手,没有采买太多的石材,只以为他只是将主塔修缮一番来向派遣他至此的国王交代……他们还讨论过是否要邀请这位公爵到自己的府上居住,用恭维和贿赂让他昏头转向,保证“洛林还是洛林人的洛林”呢!
结果奥尔良公爵到了洛林之后,就这样稳稳当当地在南锡钉下了第一颗钉子。
有这座城堡在,即便洛林的叛军能够如果燎原之火一般席卷而来,奥尔良公爵也能够稳稳当当地在城堡中等到国王的救援——等到他进驻城堡之后,一边跟随着绍母贝格将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将军,也就是说,参与一些距离南锡不远的剿灭战,这些人多半都是洛林公爵的兄长的支持者,后来,在绍母贝格将军率领法军主力与洛林公爵的兄长打仗的时候,后方的平定工作就几乎都成了奥尔良公爵的作业。
无论是怎样的战斗,要不受一点伤几乎是不可能的,奥尔良公爵也被子弹划开面颊,或是被弓弩刺穿胳膊,但他向国王抱怨的可不是这些,他抱怨的是,因为伤了脸,所以医生不允许他继续擦粉,因为伤了胳膊,所以他只能将外套披在身上而不能整整齐齐地穿好——国王的密探也回报说,奥尔良公爵的外貌确实迷惑了不少人,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娇柔美貌的年轻公爵,还喜欢如同女人那样用脂粉和丝带打扮自己,极其看重自己的生活质量。
但就像是奥尔良公爵在保证自己的尊臀不至于被公开展示而重新修缮城堡,却也不妨碍他将城堡重建成为一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那样,他爱装扮,爱脂粉,也不妨碍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运筹帷幄——绍母贝格将军也说,他是一个如同蒂雷纳子爵那样具有军事天赋的出色将领。这对因为曾是一个外国人与雇佣兵首领而十分谨慎的绍母贝格来说,可以说是十分罕见了,只能说,奥尔良公爵身上确实有让他无法放弃的卓越才能。
所以国王才计划将奥尔良公爵重新召回巴黎,好让他参与到国王即位亲政一来的第一次大战中。
而为了让奥尔良公爵能够与这次作战的其他将领更熟悉一些,还有国王也必须体谅他弟弟的辛苦,好让他在巴黎好好地休息一番,享受久违的天伦之乐,提前一年或是两年让他回到卢浮宫是必须的——说起来,奥尔良公爵在信中还抱怨说,洛林虽然与巴黎离得不是很远,但这里的商人实在愚钝不堪,巴黎新近流行的风尚,无论是衣服的样式,还是头发的式样,又或是香水、舞蹈和音乐……都不能第一时间传送到洛林来,他每次回到巴黎都要在凡尔赛暂居,换衣重妆,保证自己还是巴黎最时髦的仔仔才敢回到卢浮宫。
还有的就是他偶尔也会提起他的女儿,虽然奥尔良公爵与他的夫人,亨利埃塔公主在小时候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说真的,在亨利埃塔回到英国之前他们还在争吵和相互讽刺(主要是菲利普对亨利埃塔),但自从做了夫妻,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倒平和了下来,尤其是有了女儿之后。菲利普或许不爱妻子,但他真的很爱自己的女儿。
所以说,国王对奥尔良公爵夫人所说的话并不都是虚言,他确实会为法兰西牺牲很多东西,但他之所以要做出如此牺牲,还是为了保证他以及他所喜爱的人能够不受命运的摆布和折磨,既然如此,他就不会本末倒置,奥尔良公爵在国王的心中,甚至要重于王太后安妮——路易因为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幼童,所以他对路易十三是敬爱,因为路易十三将这个庞大的国家交给了自己,对王太后是怀恩,因为王太后保护和扶持了还很幼小的他,但与他一起长大的王弟菲利普无疑是与路易感情最为深厚的,而事实也证明了,菲利普并未辜负路易对他投注的感情与爱护——在一些事情上,路易是宁愿牺牲自己的筹谋与利益,也要保证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能够一如既往的天真快乐的。
虽然更多时候,奥尔良公爵的天真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尴尬上——譬如说,如今他偶尔还会穿穿裙子……然后戴上面具,在舞会上笑吟吟地与奥尔良公爵夫人手挽手地出现,而被他迷惑的傻瓜也不是没有,虽然这位“美丽的女士”的身高似乎已经超过了此时一般女性的水平,但菲利普的姿态与风度绝不是寻常贵女可比的。
想到这里国王就忍不住一笑——上次奥尔良公爵回来的时候,蒙庞西埃女公爵还怒气冲冲地来找国王,因为居然有人来向自己求爱——这没什么,那是一个有爵位的军官,问题是,他求爱的对象是奥尔良公爵假充的蒙庞西埃女公爵……国王不得不拿出一整套漂亮的鎏金玻璃餐具赔偿给蒙庞西埃女公爵,并且在舞会上请她一起跳舞,好恢复她的名誉。
等到奥尔良公爵回来,这样的事情只怕还会更多,国王觉得自己应该去整理一下自己的藏物室,免得到时候捉襟见肘。
他正想要召唤邦唐,邦唐就出现了,“以拉略主教先生想要见您。”
国王感到意外,虽然说,他与以拉略已经建立起了相当可靠的盟约关系,但以拉略还是很少亲自来见他,尤其是国王的军队险些攻占了梵蒂冈之后,虽然以拉略并不怎么在乎罗马教会对他们的看法,但裁判所无论在名义上,还是在实质上,确实还和现在的罗马教会脱不开关系,而路易也不在意,只要裁判所的教士们能够保证巴黎以及宫廷不受黑暗生物的滋扰就行了——他甚至没有追究那两名教士在敦刻尔克刺杀中的疏忽,不过后来以拉略也确实换了两个人在国王身边。
平时国王或是以拉略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这两个人来传递消息的,这次以拉略突然亲自前来,实在是令国王感到了一丝违和。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看到以拉略一身黑衣走进书房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
以拉略还是原先的样子,时间对于这些非人似乎总是异常宽待——他向国王鞠躬行礼,而后施放了一个法术,在柔和的光亮掠过身体后,国王发现自己变得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麻木,但书桌上的猫仔没有动,表明这并不是什么有害于国王的法术。
只是它也从农民揣的姿态变成了端坐,用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以拉略,名义上,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陛下,”以拉略说,不知为何,应该与之前无异的声音里,国王总能听出一丝怜悯:“洛林的都城南锡出现了瘟疫。”
————
国王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真实,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手指像是触摸不到东西,总是弥漫在书房中的香料与炭火气息也消失了……他的心突然膨胀到了极限,每一次震动都能带动身体,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肋骨,他摇晃着,几乎无法继续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双手臂扶住了他,他以为是邦唐,但那根红色的腰带刺伤了他的眼睛,“主教先生……”他说,因为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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