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苏锦烟吓了大跳, 手下意识地遮掩着腹部,目光紧张地盯着门口站着的那人。
尉迟瑾冷不丁地见霜凌冒冒失失地出门,差点要撞上, 他赶紧退了一步。皱眉斥责:“急什么!”
霜凌垂下头,说话舌头都打结:“奴奴奴婢该死!”
她悄悄地将手上的药方往袖中藏,然后飞快地行了个礼就跑了,仿佛见到的人是洪水猛兽似的。
尉迟瑾纳闷不解地转过头,就见苏锦烟正襟危坐于软塌上,面色严峻。他是聪明人, 见她这般模样又结合适才她婢女匆忙慌张的行事, 便猜想两人之前定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心下一动,他抬脚进门,极其自燃地坐在椅子上。
苏锦烟的目光跟着尉迟瑾移动,仔细地打量他神色,不确定之前的话是否被他听见了。
尉迟瑾此时也故弄玄虚, 将面上的情绪都收敛, 完全辨不出他此时是何想法。
如此, 他老神在在地盯着苏锦烟, 唇角噙着抹高深莫测的笑, 看得苏锦烟心里越发没底。
但她向来遇事镇定,即便心里再慌张, 只要对方没露出意图她也能八方不动。
两人眼神交错, 互相探底,各自揣测。
尉迟瑾忽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懒懒地往后一靠,双腿交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来吗?”
“那你为何而来?”苏锦烟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道。
尉迟瑾含笑, 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为一件重要的事而来。”
苏锦烟心里一咯噔,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她便想了无数种应对法子。
若是尉迟瑾知道了她有孕,他定然不会让她打掉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尉迟家的血脉。而且如果她做了这一步,恐怕璟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苏家,还有她自己也会后患无穷。
但她如果将孩子生下来送回璟国公府,然后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依旧过自己的生活呢?
这样也不妥!
先不说尉迟瑾会不会放手,就说她自己的孩子要送去千里之外,母子分离,她光想想也觉得不忍不舍。
说孩子不是尉迟瑾的?
那尉迟瑾很有可能杀她的心都有了。
“你在想什么?”
尉迟瑾的声音顿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垂下眼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掩饰自己的难安。而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适才你说重要的事,是何事?”
“你猜?”尉迟瑾挑眉,继续逗她。
“猜不着,”苏锦烟渐渐地压下了心里的慌乱,认真应对起来:“还请尉迟世子开门见山说话。”
她一句客气疏离的“尉迟世子”,瞬间就让尉迟瑾没了心情。
他敛去面上玩世不恭神色,眉眼微沉,透着几分不悦。缄默片刻,然后挥手让耿青将东西带进来。
是个不大不小的香樟木箱子,略微实沉。
“这是什么?”苏锦烟问。
尉迟瑾走过去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本账册随意翻了翻,然后又仍在她旁边的茶几上。
“过来请你帮个忙。”尉迟瑾下巴对着账册示意道:“我正在查定州的贪污案子,你也知道我不擅看账册,所以过来找你帮我看看。”
闻言,苏锦烟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放松起来,随之心底又有些无奈:“你一个钦差大臣,身边难道就没个会看账册的人?”
“自然是有的,”尉迟瑾说:“只不过定州官员太多,三年积压的账册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看不过来。”
定州官员整理出来的那些账册,他当然要装装样子派人查看,但真正的账册还得暗中进行。
“我挑了最重要的一些,”他说道:“你的人在这方面应该算翘楚,看看账册不在话下。”
“帮个忙,嗯?”
说是请她帮忙,尉迟瑾的语气却带着点理所当然。
“我为何要帮你?”
“不看生面看佛面,这点事我觉得你不应该拒绝。”
“什么佛面?”
尉迟瑾今日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留这儿的,此时便面不改色地说道:“好歹夫妻一场,就不念半分情面?”
“”
不知怎么的,苏锦烟忽然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惆怅。也不知尉迟瑾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变得不仅不要脸,还越来越难缠了。
她好话歹话说尽,他跟没事人似的油盐不进。
她这会儿实在是有些疲惫,没精力再与他纠缠下去,便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太晚了,你将账册放这,我明日安排几个账房先生帮你看。”
“不妥,”尉迟瑾又走回椅子上坐下来,大爷似的:“这些账册可都是重要证据,万一遭贼或是丢失了可担待不起。”
他好整以暇道:“我还是在这看着方为稳妥。”
“”苏锦烟忍了下,没忍住问道:“堂堂钦差大人就闲到了看守账册的地步?”
“昂,”尉迟瑾三分无赖七分破罐子破摔:“正是如此。”
“既是这样,”苏锦烟说道:“那你挪个地方,你总不至于想在我屋子里守一宿吧?”
“我过会儿要歇息了,”苏锦烟打了个哈欠,催促道:“还请世子爷另外找个地方看守这些账册。”
尉迟瑾目的达成,倒也干脆:“好。”
随后,他又让人抱着箱子出门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没过片刻,苏锦烟便听见隔壁屋子的动静,先是有人搬了出去,之后又听见耿青的声音。
“对,花瓶放这里。”
“那是世子爷爱看的书,搁这。”
“世子夜里睡觉不喜灯太亮,将那盏挪开些。”
“被褥要熏了香再放进来,香不可太浓不可过淡,不可对着熏,似有若无清幽的龙涎香为上。”
“”
苏锦烟听得扶额头疼,耿青动作这般迅速,竟是有备而来。
过得许久,苏锦烟半睡半醒之间,门房开了,霜凌鬼鬼祟祟地进来。
“小姐?”她问:“世子爷这是打算在这住下了?”
“兴许吧。”
“小姐,”霜凌悄悄地:“世子爷他知道了吗?”
苏锦烟摇头:“看来是不知道。”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药方子还留着吗?”
“自然是先瞒着,至于其他的,我再好生考虑考虑。”
苏锦烟趁着夜幕降临的功夫睡了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睁眼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适才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孩童一直对着她笑。那孩童明眸皓齿、白嫩可爱,最后笑着笑着却突然哭出来,不停问:“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苏锦烟觉得那孩童极其陌生,可见他哭时,又内心揪疼,这会儿醒来依旧感受真切。
好半晌,她的眸色才渐渐清明,缓缓撑着身子坐起,视线定在腹部的地方。
那里,突然有了个孩子。
在睡觉之前,迷迷糊糊间她确实萌生过吃落胎药的想法,可这会儿想起梦中所见,她又不确定起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
罢了,不论如何这也是她的孩子,又怎忍心不让他来到这世间。
“小姐醒了?”霜凌捧着洗干净的衣裳进来:“小姐饿了吗?奴婢让人端晚饭过来。”
“霜凌,”下定决心后,苏锦烟说道:“那药方子还是留着吧。”
随后,她又附耳在霜凌耳边低声吩咐道:“这事,还得继续瞒着,往后咱们都要小心些。当然,也不必过于遮掩免得引起怀疑。至于那药,回头你找个牢靠之人,在铺子里煎,我每日过去喝就是。”
霜凌惊讶:“小姐打算生”
“嘘——”苏锦烟提醒:“往后这些字眼,你再不许提一个字,免得露了马脚。”
“是,”霜凌应道:“奴婢知道了。”
“小姐?”这时,张叔在外头敲门,说道:“巧月姑娘说要见您。”
“让她进来吧。”
巧月进门来,老远地就跪下磕头:“贵人,巧月谢谢贵人的的大恩大德,若不是贵人今日救了我,我”
“先别跪了,”苏锦烟说道:“霜凌,去扶她起来。”
“你可还有家人?”苏锦烟问。
“贵人,巧月早年被人牙子卖去各处,早就不知家人在哪了。”
“既如此,你就安心留在这,往后也不必叫我贵人,就跟霜凌一样喊我小姐就是。”
“你的手现在好点了?”苏锦烟又问。
“已经好许多了,多谢贵小姐,”巧月换了称呼,又忍不住磕了个头:“奴婢以后定会好生伺候小姐,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我无需你报答大恩大德,不过”她说道:“眼下倒是有件事需你去做。”
“小姐,是什么事?”
“后日就是斗茶大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家小姐我也参加了此次大赛,届时需要安排个人代表我汇源茶叶商行去展示茶艺。”
“小姐的意思是,让奴婢去?”
“你可否胜任此事?”
“小姐,奴婢学茶多年,茶艺自然是懂的,只是”巧月有些紧张地说:“奴婢从未做过这样重要的事,奴婢担心做不好。”
“你可以的!”苏锦烟鼓励道:“明日我便亲自与你一起准备,每个细节、动作我都会亲自把关。”
“今晚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对了,”她又说道:“桌上有瓶药膏,对你的伤势有用,你拿回去多涂抹几遍。今晚安心歇息,其他的明日再说。”
安置好了巧月,苏锦烟也感到腹中饥饿起来,吩咐霜凌去端晚饭,自己则下床洗漱换了身宽松的衣衫。
入秋后,傍晚变得凉爽起来,客栈院子里的树叶也飘飘徐徐地落了一地。
她站在窗边,以手支额失神地瞧着屋檐下黄昏的灯笼,满腹心事。
不过片刻,对面屋子的窗户也突然打开,一人手执折扇,潇洒倜傥地闯入眼帘。他朝着这边挑了下眉,桃花眼含笑,不要脸道:“可是在想你夫君?”
面对这样的尉迟瑾,苏锦烟认命地习惯起来。她淡淡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关上窗。
尉迟瑾也不在意,勾唇笑了笑,转身出门,走到苏锦烟屋子门口叩了两声。
“进来。”
见是他,苏锦烟皱眉:“又有何事?”
“与你商量账册之事。”尉迟瑾施施然地进门,自来熟地坐在饭桌前与她面对面。
正巧霜凌带着人端了晚饭进来,她诧异地看了看尉迟瑾又看了看苏锦烟,不知所措。
而尉迟瑾确只是望着苏锦烟,一副在此坐定不挪身的架势。苏锦烟暗叹了口气,吩咐霜凌道:“再添副碗筷来。”
“是。”霜凌赶紧去了。
“你想商量什么?”苏锦烟问道。
“江南贪污案在朝中牵扯颇深,”尉迟瑾正色道:“这些账册也是我派人千辛万苦寻得的,你安排的人可牢靠?”
“是我铺子下的账房先生,跟在我身边看账册多年。”
“可知其底细?”尉迟瑾又问。
“略知,”苏锦烟道:“但不太详细。”
“如此,我不大放心。”尉迟瑾说:“这样,我将他们安排住在一处,账册看完之后,也另外派人看着,直到定州这边的事了结。如何?”
闻言,苏锦烟抬眼,缓缓地问:“尉迟瑾,就非要我的人不可?”
“是。”尉迟瑾说道:“我虽从户部带了些人过来,但朝中关系复杂,我也摸不准哪些是敌是友。此事,还非得是不在朝之人才能办。”
思忖片刻,苏锦烟点头道:“好,应你便是,只是,你莫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
正好霜凌拿了碗筷过来,放在桌上后,她又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将门关上。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只剩几盏烛火明灭不间地照着。昏黄的火光映在苏锦烟的脸上,令她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室内寂静,满桌的菜香透着股淡淡的温馨。
不知怎的,这一刻,尉迟瑾莫名地情绪低落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样安静的与她吃过饭了。还记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他气恼待在书房不愿回屋吃饭,她总是温婉耐心地过来请他。
她会体贴地给他布菜,给他盛汤,还柔声嘱咐:“夫君,小心烫。”
彼时他不懂,只以为这便是夫妻间的寻常,寻常到觉得她一辈子都会对他好。
却不想
尉迟瑾吃饭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锦烟,张口想说什么,却像是有东西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锦烟当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默默低头不发一语,兀自不紧不慢地喝汤。
良久,她开口道:“尉迟瑾,你若是还放不下,咱们可以试着做朋友。你就当”
倏地,尉迟瑾将筷子搁在桌上,声音微颤:“谁要与你做朋友?”
“苏锦烟,谁放不下了?”他冷嗤一声:“你莫不是以为我来找你帮忙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他别过眼,压下心底涌起的莫名情绪,不屑道:“你切莫自作多情,我尉迟瑾真没多喜欢你。”
说罢,他起身甩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心里苦……
感谢宝们送的营养液,啵啵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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