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邻居
这几日江城气温骤降,中午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
从医院出来,张运全回身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说:“阿砚,我让小宇先送你回锦河湾,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腿什么事都不要管,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轮椅上的男人肤色带着病态颓废的苍白,他微微垂着眼睫,眼尾长又冷,瘦削的轮廓线条十分锋利,下巴泛着淡青色的胡渣,整个人透着一股望而生畏的生冷之意。
他没吭声,薄唇紧抿。
张运全心里轻叹,也没再说什么,把车钥匙丢给旁边的邵宇:“开慢点,注意安全。”
邵宇点头答应:“知道了张哥。”
到了锦河湾小区门口,邵宇下车就听见程砚对他说:“你走吧。”
邵宇顿了下,小心翼翼:“砚哥,我送你上去吧?”
他是程砚的生活助理,过来半个月了,到现在还是有点畏惧程砚。
不是程砚脾气差难相处的原因,相反,程砚平时能自己做的事情基本不需要他,大多时间也是待在家里不出门,所以邵宇没什么机会可以与他拉近关系。
程砚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需要。”
他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小区,背影冷漠又孤寂。
邵宇有些无奈,也不敢硬着头皮跟上去,就打电话告诉张运全这事,张运全在电话里说:“算了,随他去吧,现在除了祈祷警方早日抓到凶手,也没有别的能让他振作起来的方法了。”
“叮——”
电梯门开了。
程砚进了电梯,刚按下楼层键,就听见外面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他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女人,她身形纤瘦,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脸上戴着墨镜,墨镜很大,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长什么模样,她手里拿着盲杖,盲杖敲着地面探路,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他面无表情盯着她。
电梯门将要合上之时,程砚伸手按了下开门键。
女人走进电梯的时候,盲杖不小心碰到了程砚的轮椅,发出一声轻响。
女人愣了下,可能是以为电梯里没人,她立马收回盲杖,轻轻说了声:“抱歉。”
逼仄的电梯内,空气静了几秒。
女人紧紧握着盲杖,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里。
程砚蹙眉,淡淡开口:“几楼?”
女人显然因为刚刚的打岔忘了这回事,她迟疑:“五楼,谢谢。”
程砚瞥了一眼楼层键,没动。
过了会儿,电梯到五楼,女人率先走出电梯,程砚推着轮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女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身体有些紧绷。
程砚按了指纹开门进屋。
听见身后的关门声,女人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原来是住在隔壁的。
……
太阳落山,夜幕很快降临。
阳台外,程砚坐在轮椅里,棱角分明又英俊的轮廓藏匿在模糊的暗影里,看不太清表情,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眸倒映出了对面高楼的霓虹灯火,他薄唇紧紧抿着,如刀刻,透着冷意。
过了不知多久,放在里面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遍,两遍,三遍,断了又响断了又响。
程砚皱眉,烦了。
他推着轮椅进去,电话是张运全打来的。
张运全知道程砚肯定不会乖乖按时吃饭,所以又擅自给他点了外卖,还特意交代骑手不要按门铃,否则肯定会像先前那样原封不动被退回。
程砚打开门,果然看见了放在地上的外卖。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手推着轮椅到门边,弯腰去拿的时候,余光瞥见一抹黑色身影晃过,侧头看去,对方已经迈进电梯。
他拿起外卖,退回屋的时候,淡淡地扫了一眼隔壁门口放着的快递箱子。
门关上后,楼道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又恢复平静。
深夜,月如轻纱,树影婆娑。
这晚,程砚又梦见了那个房子。
推开虚掩的大门,客厅的大理石砖上有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顺着血迹一路往里走,走到房间,粉色的墙同样也被鲜血染红了,外面雪花簌簌飘落,如同飞舞的蝴蝶,屋内却充斥着死亡的窒息。
刚要进去,身后徒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
“哥——救我!”
下一秒,程砚猛地睁开双眼,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他大口大口的呼吸,额头冒着冷汗,胸膛剧烈地起伏,胸口像被凿了个大窟窿,心脏疼得几近痉挛。
他缓了会儿,呼吸渐渐平稳,才坐起来,望向窗外的黑灯瞎火。
黯然的黑眸沉如寒潭,无波无澜,似乎已经麻木了。
第二天下午,张运全过来了一趟。
他买了很多东西塞冰箱里,似乎真的很怕程砚会饿死在家里。
程砚在看电视,没管他。
张运全出来说:“你这样成天吃外卖也不行,没有营养,要不让邵宇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吧?这小子会做饭还会煲汤,你的腿也能恢复得快些。”
前不久程砚被两个疯狂的狗仔跟车,途中走神出了车祸,右腿伤势比较重,所以打了石膏。
闻言,程砚睨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意思不言而喻,没门。
张运全就知道程砚不会轻易答应,也拿他没辙。
他坐了下来,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往衣服上擦了几下,咬一大口,没话找话:“对了,我上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老大爷,跟他唠了几句,听他说你隔壁住着一个女人,去年出了车祸,现在眼睛看不见了,还是一名摄影师,这拿相机吃饭的人瞎了,饭碗不就丢了,真可怜,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了。”
程砚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女人单薄的身影,他眉目没什么情绪,冷不丁问:“案子有进展了吗?”
张运全突然就觉得手里的苹果不香了,他默默放下,犹豫了几秒才说:“暂时还是没有消息。”
程砚抿了抿唇角,神色沉冷,眉如霜雪。
……
又过了几天。
这几天程砚都待在家里,半步没有踏出过门口。
这天晚上,程砚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外面有人在按门铃。
他头发还没有吹干,还是湿的。
他打开门,看见外边站着隔壁五零二的女人。
女人满身寒意,乌黑的长发沾着一点白色雪花,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程砚问她:“有事?”
女人声音颤抖:“抱歉打扰了,能不能……借一下您的手机?
她唇色苍白,握着盲杖的指节还在发抖,不知道在怕什么。
程砚盯了她半晌,推着轮椅侧过身,淡声:“进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门口有台阶。”
女人顿时有些感激:“谢谢。”
关上门,程砚回头看见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里。
他开口:“沙发在左边。”
女人伸手摸索,很快摸到了沙发背,顺势坐了下来。
程砚去房间拿手机出来,想起她看不见,抿了下唇:“号码。”
女人报了一串号码。
程砚打过去,电话很快通了。
他把手机递给她。
女人将手机放在耳边,长又卷的睫毛轻颤,声音沙哑还带着丝丝地后怕:“西亭,我家里好像有人……”
程砚不由看向她。
他打量着她,现在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没等他想起在哪儿见过,女人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把手机还给程砚,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先生,我能不能在这里等我朋友过来?”
程砚默了几秒,才嗯了声,没赶她走。
女人松了口气,出于礼貌,她伸手摘下了墨镜,报上姓名:“忘了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姜戈,住在隔壁五零二,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女人五官精致明艳,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来的光晕投射在她身上,像是为她罩上了一层柔软的滤镜,她肌肤莹润如玉,眉间潋滟着盈盈水光,那双眼睛……如同幽暗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任何的光泽。
程砚微滞,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带着审视。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楼道里的感应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闪烁了起来。
忽明忽暗之间,他看见了电梯里的女人。
那个女人,跟姜戈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睛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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