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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岂是只有爱与不爱那么简单


连续三日,厉择良都没到公司上班,总裁室对外的答复是“厉先生出差了”。正值第七天,厉择良带着轰动商界的消息回到a城。

        那个时候,写意正好下班,在一楼大厅突然见到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迎面进来,厉择良被众星拱月一般走在前面,和旁边的一位董事说着话。

        小林看见写意,“沈律师,正好找你。一会儿,唐乔律师楼的乔律师马上也会来。”

        “好。”她立即垂手,转身。

        果然不到十分钟,乔函敏携唐乔众精英赶到。

        东正集团的东家詹东圳,是名震b城地产界的名字。一年前,b城近郊蓝田湾开发地下温泉成功,詹东圳借机花巨资将之收购到旗下。东正集团在开发旅游的同时,将温泉公园之外的全部地块规划为高档温泉别墅区。没想到,别墅销售大大低于预期,几乎拖垮了东正的资金回流计划,让他们在b市市区b02地块的项目无法按期启动,向政府缴纳的巨额抵押保证金也将随之化为泡影。

        陷入困境的詹东圳向厉择良提出计划,欲与厉氏合作。

        会议上,律师团和各部门高层将合作合同中的所有利弊一一列出,并向董事会和厉择良详细陈述。

        “除了这些,我还需要一份b城最详细的市政规划和交通计划书。”厉择良静静听完之后说,“而且要让詹东圳明白,我们厉氏不是融资,而是需要蓝田湾绝对的股权。”

        “这恐怕有些不太可能,这是东正集团东山再起的全副身家,他们不会轻易放手。”

        “薛总经理,”厉择良挑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有不可能的事情吗?”

        薛其归静默少许,答道:“没有。”

        “厉氏从不会屈居人下,被人指手画脚。他需要我们的钱,那么只能由我们说了算,这才是交易。”厉择良扔下这些话随即离开,小林立刻跟上。让她奇怪的是,从头到尾,厉择良也没正眼瞧过写意一眼,难道真是不认识?

        留下的其他人则绞尽脑汁、手忙脚乱地商议对策,写意既是厉氏的下属,又是唐乔的人,自然能被所有人使唤。

        第二天,还只是意向阶段的合同却被东正集团炒成了两城的头条,再附加几日前厉择良出现在b城蓝田湾的大幅图片。开盘一小时,东正的股票便开始上扬,各种各样的询问打爆了厉氏房产公关部的电话。

        薛其归问:“厉先生,需不需要我们开个发布会,澄清一下?”

        “他们越迫不及待、刻不容缓,你应该越放心才对。”厉择良说着拿起电话,让小林接通b城的詹东圳。

        詹东圳显然已经收到厉氏要收购蓝田湾的消息,两人寒暄一番,便由詹东圳切入正题。

        厉择良说:“詹总,你可以开个价。”

        “厉总啊,我就算想卖,只怕厉氏一口也吞不下啊。”詹东圳在电话另一头含笑说。

        厉择良随即笑道:“我买不买得下,不用詹总担心,但是至于值多少,说不定还需要詹总今后再重新估价。”

        夜里,吴委明和写意在电话里聊到詹、厉两家的事情。

        “詹东圳比起厉择良来,还是嫩了些。不过听说那个男人长得很不错啊,和你们那个厉总都称得上人中龙凤。”

        写意笑了,没有答话。

        吴委明又说:“我这周末要去b城出差,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回家?”

        “好啊,难得你这么好心,我正好周末没事。”写意欣然同意。

        a、b两城车程三四个小时,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写意打了电话,让吴委明一起去吃午饭。

        一个妇人一直在门口张望,一见写意便笑眯了眼。

        “写意!”

        “任姨。”写意随即转过头替吴委明介绍。

        “任阿姨好年轻。”吴委明奉承。

        “吴先生,经常听写意提起你,多谢你平时照看她。”她一边招呼一边倒茶,又同写意说,“我那天还对小谢念叨,怎么写意还不回来看我们。”

        “写晴呢?”

        “楼上,小谢在陪她浇花,你先去给你爸上香吧。”任姨说着,就引着写意和吴委明朝书房的神龛走去。

        写意刚刚敬了香,就听门外有人叫:“妈妈,爸爸回来了?”

        吴委明闻声望去,来人是名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身家居闲散的打扮,却也显得灵动出众。他从未听写意提自己的家事,但不难猜测出此人是写意的姐姐,后面的年轻男子大概便是陪她在楼上浇花的小谢。

        “这是我姐姐沈写晴,这是谢铭皓。”她为吴委明引见。

        “妈妈,爸爸呢?上次铭皓帮我种的两季桂就要开了,好香的。”说话间,写晴的眼睛瞧着吴委明,吴委明正想和她打招呼,却见她眼神一飘而过,似乎根本就是无视他一般。她也不和写意打招呼,他顿觉蹊跷。

        吃饭中途,写晴看见空的座位,突然问:“爸爸又出去应酬了?”

        吴委明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你看出来了?”饭后,谢铭皓哄写晴午睡,任姨去收拾碗筷,而写意坐在沙发上问吴委明。

        “有点奇怪。”他直说。

        “她只认得三个人,任姨、铭皓哥,还有我爸爸。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出现,一律会被她自动过滤。但是,只要不太说话,很多人都认为她很正常。”写意说得很平静,“好几年了,我们完全接受了现状。”

        他看着写意,隐约明白这位好友的坚强与固执来自哪里。

        卧室里,谢铭皓正在替熟睡的写晴掖被子。

        写意靠在门边,微笑地看着谢铭皓的举动,“他们说小时候你也这么好耐性,总在姐姐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就算她对你发脾气,你也不生气。”

        “我们俩从小不都是这个命吗?”谢铭皓笑了。

        “姐姐有好转的迹象吗?”

        “当然有,说不定你下次来,她就能认出你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写意苦笑,“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这才是她不认识我的根本原因。”

        “嘘……”他朝写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这样说,写晴听见会不高兴的。亲姐妹之间哪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你都是律师了,还说这些小气的话。”

        “难得你对她不离不弃。”写意感叹,即便是亲人也很难做到。

        “我一直觉得能照顾写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而且她如今比以前还听话可爱。”谢铭皓说。

        第二日一早,写意接到电话。

        “写意,是我,今天中午有空吗?”

        没有自报姓名的男声,让写意纳闷了半晌才想起来是杨望杰。此人出差多日不见,她居然几乎记不起来了。

        “我现在在b城,中午才到,有什么事?”

        “朋友结婚,想请你做个伴,那我马上开车去b城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一样的,你在高速路口等我吧。”盛情难却,她只有赴约。

        据杨望杰介绍,新郎叫尹宵,是他在念书时的朋友,家里在地产界也小有名气。到了婚宴现场一看,果然排场不小,写意顿时后悔自己风尘仆仆后穿得这么随便。他们到宴席时,吉时已近,后面很多桌都坐齐了,新郎官拉走杨望杰,让他做了第二号伴郎去帮忙。留下写意一人,还将她安排在前排主宾席。

        写意坐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旁边不是别人,居然是厉择良。

        “上次拍那个c—19地块的外商据说以前是搞塑料的。”

        “地头都没踩熟,就想做地王。”

        “人家栽了跟头还不是轮到您老人家笑。”

        ……

        一桌子生意人继续着他们之前进行的话题。写意听来索然无味,不过是几个地中海和几个啤酒肚在讨论万恶的金钱问题。

        厉择良却好像比较喜欢这些话题,虽然不随便插话,却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依照厉择良的功力,随便装个津津有味的表情也可以得九点九分。还剩那零点一的残缺分数,就是笑得太英俊,做个偶像派演员总得在演技上谦让些,不然让人家实力派喝西北风去?

        写意偷偷用眼瞄他。

        以前她和小林讨论过一个问题:厉择良不笑的时候,好似身后吹来阴风阵阵。

        “难道一笑起来就变成春风?”写意当时好奇。

        “谁说的,他笑起来是阵阵阴风。”

        突然想到这句话,写意不禁莞尔。若是厉择良听见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不知作何感想。

        她莫名其妙的傻笑在喧闹的喜宴上不太显眼,却足以引来身边厉择良狐疑的目光。

        一碰见他那双狭长的淡眸,写意立刻解释:“我……我觉得刚才那个司仪的话很搞笑。”一出口,又觉得后悔。为什么她要怕他?上班时间是老板,但是下班以后傻笑总不犯法。

        “沈律师心情不错。”厉择良对此刻的写意下了个定论。

        “还好,我既没遗憾这新娘不是我,也不怀恨新郎怎么会是他,所以为他们,同时也替自己高兴高兴。”她不想每次在他面前示弱。

        厉择良侧了侧头,显然没料到这女人能接这么多句,似乎来了兴趣,“我倒好奇,日后能让沈律师怀恨的新郎是什么样的。”

        她若不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大众面前律师的光辉形象,很想骂他一句“乌鸦嘴”。但是,在老板面前耍横也要适度的,嘴上便说:“如果像厉先生这种杰出青年结婚,不仅仅是我,连带全市单身适龄女性都会在席上痛哭流涕。”

        他有些自恋地点点头,显然这个马屁拍得让他极其满意。

        其实,厉择良待女性总是谦和有礼,就算对方是个陌生女子,偶尔说到投机时,他也会压低身体,好似呢喃低语,让人耳赤心悸。所以,许多异性都会冒出一些暧昧浮想。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新娘卿晓月。

        那样的男子,即使不置一词地冷漠矗立也能摄人魂魄,何况言行还是如此圆滑亲昵。

        “眉眉,你暗恋的学长来了。”新娘卿晓月回到走廊尽头的化妆室更换礼服,一脸幸福地揶揄着小姨子。

        “谁?”小姨子尹笑眉正帮她拉身后的拉链,一时没明白过来。

        “厉择良啊。”

        尹笑眉说:“晓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笑我。”

        “那你还‘学长学长’地叫,人家整整比你大四届,和你除了毕业证上盖的戳一样以外,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你还不是一样,光说我。”

        另一边,写意和厉择良那桌刚刚开席。这一桌人是男方主宾,所以喜酒从这边几桌敬起。

        “多谢各位长辈、朋友捧场。”新郎尹宵先端起酒杯。

        旁边帮忙的杨望杰则替新娘一一介绍,轮到厉择良,“这位是厉氏集团的厉择良先生。”

        “厉先生,往日承蒙您关照。”

        厉择良轻轻一笑,“卿小姐,恭喜。”

        “这位是……”杨望杰想了想,“厉氏的律师沈写意。”

        “沈律师,初次见面,多谢赏光。”一对新人一面言谢,一面和众人碰杯。

        待新人走了之后,桌子上的人议论:“尹老的这个儿媳妇看来不错。”

        “人家尹老就一个儿子,也是头婚。难道媳妇不只这一个,还有这个那个的?”另一个人接嘴。

        “呵呵,口误口误。”

        “不过,这位卿小姐以前有段时间和厉总好像走得有些近哦。”话题转到厉择良身上。

        写意瞅了厉择良一眼,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么一出,难怪刚才人家说“承蒙关照”,原来就是这么个关照法。她不禁将椅子微微朝远处挪了挪,然后又是对厉择良的人品一阵腹诽。

        但是,写意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刚端上来的糖醋丸子吸引了。她从小就爱这玩意儿,随即抓起筷子立刻上手去夹。很快瞄准一个,下手,用力,丸子却扑溜一滑,不听使唤地掉了回去。

        写意有些气馁,她一直不太会用筷子去夹某些圆溜溜的东西,以前就常被人拿来取笑。

        她再偷偷地环视了一下,桌子上居然没有备勺子。

        于是,再瞄了一个看起来要扁一些的,再试,又滑走。

        她在这边辛苦地与糖醋丸子激战,另一边的人依旧在讨论女人。

        “王总,”厉择良含笑揶揄道,“我和哪个小姐说句话也算走得近?王总你也不能总拿你夫人管束你的尺度来衡量所有男女吧?”说话间,他举起筷子伸到糖醋丸子的盘中很容易地夹了一个,然后,十分自然地放进了写意的碗中。

        他一面说,一面夹过来,一系列动作做得顺理成章,待丸子轻轻落到写意碗中的时候,不仅写意本人,连在座的其他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啊。”突然意会到全桌人的表情,厉择良空下来的一双筷子在桌子上空微微停滞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道,“爱护女性,匹夫有责。”

        “哦”

        听见他的解释,在座的人都同时这么“哦”了一声,但是传到写意耳朵里尤为意味深长,搞得写意看着碗中的丸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声音微弱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沈小姐还需要的话,吩咐一下就是。”厉择良很绅士地回答。

        写意当然还想要,但是怎么可能让刚才的事情再重复一次?这回,她看准目标,酝酿稍许,然后火速出击,果然攻下那颗丸子,有功而返。

        正当写意沾沾自喜之时,只听扑溜一下,丸子在中途掉进她的高脚杯里,然后水星飞溅,并且很不巧地溅到了厉择良的衬衣上。

        在写意充满歉意的眼神中,厉择良去了洗手间。但愿他没有洁癖,也不会小肚鸡肠,写意在心中祷告。

        好不容易找到勤劳忙碌的杨望杰,写意只好去麻烦他,“你能不能找件男式衬衣?”

        “多大的?”

        “跟你差不多。”

        “好,我问问新郎官和伴郎。”

        这人办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分钟就拎了件衣服来报到。写意拿着衬衣端详了一下,觉得马马虎虎。她很担心厉择良这种总是皮笑肉不笑的人,难保他嘴上说不介意,其实心里抓狂得要死。

        写意刚走到洗手间门口,便被一个人影堵住。

        “沈律师,”来者居然是朱安槐,“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朱先生,好巧。”写意尽量和颜悦色地答道。

        “不是巧,是缘分。”朱安槐堵住她的去路,压低身体想贴过来,“沈律师什么时候赏脸,我们聚聚?”

        写意退后一步,避开他的嘴脸,“朱先生请自重。”

        “自重?你刚才和人卿卿我我的热情去哪里了?在我面前装律师的清高?”

        这里在走廊深处,人很少。偶尔有个服务员路过,也不明情况,不好意思朝他们多看。写意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绕过去。

        刚一转身,朱安槐却一把把她抵到墙边,“姓沈的,我最讨厌你这眼神。”说着,他使劲捏住写意的下巴,“别以为你傍了个了不得的靠山,我朱安槐就不敢动你,向文晴那个婊子我对她没有兴趣了,早晚我……”

        正当他话说到一半,那张脸要凑过来时,却听有人在远处叫朱安槐的名字。写意趁机使劲推开他,反手将身后的门打开,迅速地钻了进去。

        她紧张地锁门,然后才开始大口喘气。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种混蛋,她一边在心里问候朱家祖上十八代,一边转身。

        在她转身的刹那,厉择良也从里面出来,右手正在拉裤子拉链,拉链正拉到一半。

        两个人同时呆滞半秒钟。

        “你在这里做什么?”写意先发制人,眼睛无意识地瞄了瞄厉择良的下身。

        厉择良即刻飞速地将拉链拉好,愠怒地提高嗓门:“这里是男洗手间,你说我在这里做什么?”这回,他终于没有给她好脸色。

        男洗手间?

        写意听见他的话,极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陈设。随即她一蒙,热血冲上头,脸色红得像番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退场。

        她情急之下看到手里的衬衣,只好强词夺理地说:“我知道你在洗手间,所以专门帮你送衬衣过来了。”

        嗯,不错。

        她对自己急中生智的能力还比较满意,于是继续道:“怕厉先生你急着用,一时心切,没敲门就进来了,不好意思啊。”

        接着,写意将衬衣递到厉择良手上,开门往外瞧了瞧,在确认情况无恙以后,挺着腰走出去。

        而此刻的厉择良,站在她身后,满脸无奈,额角在明显地抽搐。

        散席的时候,写意辞别忙来忙去的杨望杰。

        四月天,屋外下起暴雨,幸好主人家考虑周到,给每个客人都准备了雨伞。写意出了酒店,为了避雨,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的檐下,却半天招不到出租车。雨水如瓢泼一般倾泻而下,那种架势根本不是一把伞能够抵挡的,雨水顺着风势猛烈地到处钻。才小半会儿,她的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湿透,鞋子里也灌满了水。出租车就是这样,你有事时打不到,没事时看见空车到处窜,见一个烦一个。此刻,却见厉择良那辆浅蓝色的宾利开过来,缓缓地停到写意身边。

        “沈律师,上车吧,我送你。”摇开车窗说话的是季英松。他平时并不是个热心肠,显然是厉择良授意的。

        正在写意迟疑的时候,季英松已经撑着伞下车为写意开门。她骑虎难下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得顺从地上了车。

        “不好意思,厉先生,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酬谢刚才沈小姐及时给我送衣服过来。”他眯着眼睛揶揄她。

        写意的脸上有些窘迫,厉择良的那句话不知情的人听起来丝毫没有异样,可是……

        “不过,我还是希望沈小姐下次进男洗手间之前,能敲敲门。”厉择良补充道。此刻,多了丝笑容在他的嘴角,那是他平时惯有的惬意慵懒。

        写意心想,下次?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从观后镜里看了看季英松,探究到他没有异常神色才松了口气,毕竟那种糗事让人知道了,面子会挂不住。

        “沈律师到哪里?”季英松问。

        “啊,回了市区以后在睦邻路口停下就行。”

        写意望向窗外,车子正在路口等着上高速。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在车内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粗细不一的水迹一条一条地流下去。车里,响着电台的音乐。

        她静下心来细细一听,似乎是莫文蔚在《大话西游》里配的歌。

        佳偶共连理,共对是多么美

        你的心似嬉戏,不解这道理

        飘忽变心的你,茫然话说别离

        情人匆匆远走为了谁

        谁令你牵记

        当爱被遗弃,愿往事不多记

        我的心此际偷偷想念你

        只想远方的你,回来莫再别离

        然而一等再等没了期

        怀念借风寄

        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

        祈求星光再点未了情

        重系两心

        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

        情人心中再起未了情

        重为我牵记

        写意对这首歌的调子不陌生,但是她这个人有个听歌数遍却从来不看词的习惯,加上她对粤语半点不通,歌里唱的词确切是什么她也听不全,只依稀听见重复那句“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

        厉择良有点懒散地将头靠在椅背上,半合着眼,嘴角上翘,全然一副沉溺的神色。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指尖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起一落。他的手指很长,细细一看,发现它们真的长得极漂亮,指甲修剪得很短,贴着皮肤被修得圆圆润润,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她忽地就想起那天早上,他在楼梯间捉住自己的情景。

        可就是这么漂亮的手指轻轻一发力扣住她的手腕的时候,却让她不能动弹半分。

        突然,写意听见心尖怦地又悸动了一下。

        如果说相处数日,她丝毫没被厉择良吸引,那是假话,他的确是一个能让很多女人心动的男人。况且他这人待人有些亲疏无常、难以捉摸,但是大体对她却还不坏。暂不提他出众的外表和显赫不凡的家世,单说他那变化莫测的个性,就够让人着迷了。

        可是,这个世间所有的事情岂是只有爱与不爱那么简单?她假装咳嗽了下,将这种强烈的感觉压制下去。

        “有意思。”厉择良合着眼问,“这首歌叫什么来着?”

        这一问,立刻打断了写意的心绪。前排的季英松丝毫没有要回他话的样子,想来这季木头也不会听什么歌,那难道是在问她?

        “叫《未了情》吧?”写意想了想说。

        “未了情?未了情。‘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这个世界究竟是有情苦呢,还是无情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上扬,听起来分明不是个选择题,却又不像问句,似乎也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可在那语气中,却隐约带着些莫名的忧郁。

        “看不出来厉先生纵横商场,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写意却接过话,“道是无情却有情。这‘情’字原来就没什么可苦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就怕有些人偏偏强装不懂。”她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地瞟了瞟前面的季英松。

        厉择良也乐呵呵地看了看季英松,想来他也不是没把小林和季英松的事情看出来。此刻的季英松被后面的两束目光瞧得极不自在,一时间差点闯了红灯。

        “好了,好了。”厉择良出来圆场,“你的眼神用在我身上还受用,落在英松身上,怕要让他吃不消。”

        这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让写意不好意思了起来。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以前她长期腹诽他时的不悦目光都被他看在眼里,还是说刚才她趁他闭目养神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事被他发现了?

        此时,厉择良的手机响了。写意认不出那手机是诺基亚的什么型号,总之样式很新潮,但出人意料的是响起的铃声却是陈旧过时的单音。

        他的这个嗜好,让但凡听过的人都觉得很奇怪。

        是厉氏总经理薛其归的电话,还是关于蓝田湾的事情。

        厉择良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地去掏烟。

        挂了电话以后,季英松忽然开口说:“你应该三思。”

        厉择良本想点烟,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又将打火机收了回去,“这个项目是厉氏进军b城的第一步,我不想三什么思。”

        “我以为……”季英松透过后视镜,看了厉择良一眼。

        “英松,以前的你从来都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厉择良抬起头来对他笑,也恰当地打断了季英松的话。

        那样的笑容,是一种警示。

        季英松适时噤声。

        这场暴雨来势有些凶猛,并且持久不衰。

        摆席的酒店在a城的机场附近,离市区还有一些距离。雨下得很大,虽然高速路上的排水系统比较好,但是汽车飞驰而过时依旧在空气中激起层层水雾。

        季英松开车的技术还不错,坐起来很平稳,可是在车子滑过一个弯道之后,写意开始觉得呼吸紧张。

        她一直容易在高速路上晕车,无论坐的是宾利还是夏利,只要有一点颠簸就照晕不误。

        曾经吴委明揶揄她:“你只有坐公交车不晕,看来这辈子倒可以省不少钱。”

        “你知道个啥,说明我这人的平衡感受器官的功能很好,比你进化完全。”

        而厉择良从那个电话后就没再开口了。

        她也没有精力说话,尽量想点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双眼则直视前方,她可不想将刚才吃的午饭全吐在厉择良的座驾内。这种宾利车,让她做牛做马一辈子也赔不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前面开始堵车,而过来的车辆则一个也没有。朝前望去,她的视线里全是在能见度不高的暴雨里闪烁着的一串串汽车尾灯,索性什么也不看。听到他们提起蓝田湾,写意的心情开始莫名烦躁起来,而且突然不想待在车里,对一切都很反感。

        季英松看见她一脸难受的样子,迟疑了一下,关切地说:“沈律师,车上有梅子糖,你要不要试试?”

        写意不想开口说话,轻轻点点头,这东西治标不治本,但缓解一下终究是好的。

        季英松便翻开副驾驶的抽屉拿了一包糖出来,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将东西朝后递。写意伸了下手,没有够到。

        而旁边的厉择良则单手撑着下巴一心看着窗外,事不关己的样子,别说要他说句关心人的话,就连手也懒得替她抬,丝毫没有要帮个忙的意思。

        明明见她这么难受,却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还口吐什么“关爱女性,匹夫有责”的话。

        写意一时有些恼火,他怎么接了电话就无缘无故地不待见她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有情啊无情地胡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将她爱理不理地扔一边去,拿她当隐形的,简直就是喜怒无常!

        她狠狠地剜了厉择良的后脑勺一眼,咬牙切齿地腹诽、腹诽、腹诽……然后解了安全带自己接过来。

        她已经很久不吃这个玩意了,塞了颗在嘴里,酸酸的,有些涩牙。

        好在道路又恢复了畅通,大大小小的卡车、客车、轿车又开始浩浩荡荡地开起来。他们的车前面是一串货车,季英松时不时地按喇叭,从超车道绕到前边去。

        突然,厉择良冷不丁地冒出句话:“系安全带。”说话间,语气不冷不热,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看她一下。

        “没关系。”其实她心里是想说,干你屁事。

        于是,她没动,只朝嘴里塞了第二颗糖。

        “请你系安全带!”厉择良转脸过来,把刚才的话在增加了两个字的基础上,重复了一遍。

        他倒也没有下命令,说得还算客气,口气不温不火的,和刚才两人讲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就是那个“请”字,让写意听起来尖锐刺耳。

        她心想:你这哪儿是请,分明就是强迫,假仁假义的,就像我不照做就要把我撵下车去。我不系安全带又怎么了?我乐意。出了事情我找保险公司,半分不需要你厉择良负责。不知道怎么的,写意心中冒出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别扭劲儿。

        “我胸闷、头晕、透不过气,系了就憋得慌。”她压住满腔火气,勉强做到有礼貌地反抗他一下,然后生硬地将脸别过去。

        厉择良挑了挑眉,“沈小姐,我想说什么话,从来没有重复过第三遍,至少,在这辆车上你需要听我的。”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凶。

        写意听见这些话,立刻转头看他,眼睛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了两秒钟以后,倏地说:“那好,停车我马上就下去,谢谢厉先生带了我一程。”顷刻间,她拿起手袋又说,“季经理,麻烦你靠边停下车。”随即就准备去拉门把手,全然一副要强行下车的样子。

        厉择良反应极快,一把将她的手拉回来,牢牢捉住。

        “你疯了?这里是高速公路。”他紧紧地抿着唇,有些动怒。

        “你不是让—”写意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

        前面的货车突然变道,季英松心中大叫不好,猛踩刹车。车身在路上打了个转,车头的一侧生生地剐着了货车的尾巴,急速地向路边的隔断护栏滑去。季英松飞快地转方向盘,车头擦到护栏,被迫横在车道上停了下来。

        就在此刻,后面的车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从写意那边撞上。

        厉择良下意识地将写意按在怀里,死死地护住。

        砰的一声,后面的车从侧面撞过来。宾利在冲力中颠簸了一下,朝后滑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季英松慌忙中踢开车门,下来就叫:“厉先生!”

        车的侧身已经凹了一些进去,他用力试着拉了拉车门,门已经被卡住,便绕到另外一边开门。车里的厉择良急急将写意的头托起来,她似乎受到撞击晕了过去,而全身则像抽了骨头似的散在厉择良怀里。

        “写意……”他连连叫了她几次。

        门被季英松打开,暴雨倾泻入内,顷刻间就将两人淋得湿透。雨水落到她的额上,顺着碎发流下来,遮住写意的眼帘。

        厉择良不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不想这一抹,倒带出许多血,那血和雨水冲在一起,立刻流到下巴上。

        “写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去抹,但是血却越抹越多。须臾之间,写意的脸颊和脖子上已经全是血,触目惊心。

        “厉先生!”季英松急着说,“别乱动,是你在流血!”说着就想找点什么先帮他包扎止血。

        厉择良闻言一愣,低头瞧着怀中的人,将信将疑。此刻的写意虽然突然晕倒,脸色倒真没有异常,晃眼一看就像睡着了似的,也没见她头上有伤,嘴唇微微张开,露出前面两颗门牙。她鼻翼一动一动的,呼吸还算平稳。

        她的身上也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和流血的地方以后,他悬着的心才落地,随即隐隐觉得手有些疼,伸出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流血。

        厉择良心中一松,这才缓下来,将她挪到驾驶座,找了个干东西给她盖上,关好门。

        季英松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和厉择良一同站在雨里,等着人来处理。

        后面那辆车的车主和乘客也撑伞走了下来,被季英松应付过去。厉择良来回看了现场,幸好都不是很严重。他透过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写意,双眸深沉。

        写意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那个味道诱发出她的过敏性鼻炎,使得她有点想打喷嚏。她竟然梦见了爸爸,爸爸弯下腰对她说:“小意,过来让爸爸看看,额头还疼不?”

        她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

        那时自己多大?三岁还是四岁?大概是四岁吧。

        她小时候一直留着短头发,长得像个男孩子,性格也特别顽皮,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时常举着一把塑料大刀喊打喊杀的。

        玩过家家,人家演公主,她却要演皇帝,挤得原本演皇帝的只好扮皇后。等大伙要她演男孩的时候,她又说:“我要演一棵树。”

        每年儿童节,爸爸都要送礼物过来。

        那一年,爸爸送给她的是什么呢?她蹙着眉头,想了想。

        是宇宙飞船。

        那个宇宙飞船是上电池的,一打开开关就是“乌—拉—乌—拉—”地一边闪灯一边叫,活像现在的救护车。最让小写意好奇的是,那个宇宙飞船居然可以自己拐弯。如果按按钮让它独自在屋子里转悠的话,它要是遇见了障碍物,连续撞两次都没过去就会很聪明地掉头,朝别的地方开去。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问爸爸。

        爸爸说:“这是爸爸施在上面的魔法。”

        她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做事一点也不低调,有什么新玩意,就献宝似的拿出去显摆。

        于是,她信以为真地抱出去给小伙伴们炫耀,没想到冬冬却“切”了一声,很不屑地说:“这哪儿是什么魔法?你爸爸瞎说,明明就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开车。”

        “骗人!哪有那么小的小人儿?”

        “有,就是有。”冬冬说。

        “没有,没有,没有,就是魔法!魔法!”

        “除非你不知道拇指姑娘,不然怎么知道没有小人儿了?”

        写意呆了一下,很少有人给她讲故事,她确实没有听过拇指姑娘的故事,可是她又从来没有示弱过,于是心虚地叫道:“我怎么不知道那个拇什么的?她明明就是个指头。”

        两个人争论了起来,最初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没想到那男孩的舌头比她利索多了。最后写意一时说不过,便一脚给人家踹过去,冬冬捂着屁股,两眼含泪,委屈地瘪着嘴巴说:“你说不过,就知道踢人。”

        “踢你怎么了?我现在就撬开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骗子。”写意气呼呼地跑回屋子拿了钳子、起子和刀。

        “小姑娘,你怒气冲天的干吗呢?”沈妈妈看见了问。

        “有人找碴,我今天收拾他去。”然后,她头也没回,就像旋风似的回到空地上,恶狠狠地对冬冬说,“要是没有小人儿,我还让你以后扮皇后。”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里面既没有拇指姑娘,也没有爸爸的魔法,只有一堆螺丝钉和还原不回去的破铜烂铁。

        写意望着那堆残骸,愣了半天,然后带着一副哭腔大叫:“你们都骗我—”接着就放声大哭。接着,她将那堆烂铁宝贝似的搂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哭,因为腾不开手抹眼泪,所以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合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回家上楼梯时,一脚踩滑滚下楼梯,眼看脑壳就要撞在楼梯边上,她却舍命一样紧紧抱住那宇宙飞船的残骸,舍不得放手撑一下,于是额头狠狠地磕在石头沿上,摔了好长一条口子,在医院住了好几天。

        当时,她也是这样躺在医院里,爸爸来看她,弯下腰对她说:“小意,过来让爸爸看看,额头还疼不疼?”

        那个伤结了疤便一直没有消掉,妈妈曾经常常对人家说:“我们家小姑娘脸上要不是留了这个疤,指不定还是个标准的美人。”

        她抿着嘴笑了笑,在医院的病床上又翻了个身。

        后来,她刚满五岁半,因为家里没有人手照顾她,又不放心将她锁在屋子里,于是,写意就被送到学校去念一年级。

        开学的那天,天气还很热,妈妈为她穿了一条崭新的蓝色背带短裤,裤子衬着她的头发,显得很帅气的样子。班上很多小朋友,大家都不怎么怕生,叽叽喳喳,一会儿就打成一团。写意从小和人自来熟,立刻就成了班上的领袖级人物,引得很多男生愤愤不平。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有男生走过来问她:“你叫苏写意?”

        写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不屑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长得像个女孩儿一样?我老哥说你这种人叫娘娘腔。”话音未落,男孩儿就被发飙的写意掀翻在地。她长这么大,即使别人说她像男孩儿,她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哪知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人家还以为你存心装女生。

        于是,在她上学的第二天就被请了家长。妈妈向老师赔着笑脸,道着歉。在写意的印象中,妈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娴雅。是不是因为大人脾气太好,才使得她一直这样任性?

        梦中的写意蓦然间失落起来。如今,她早已是孤儿了,无父无母……

        等写意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护士正在给她取输液管和针头。

        “给我输什么了?”写意侧着头问。

        护士笑笑,“别担心,没事儿,给你输的退烧药,你只是感冒了,有些发烧。”

        “我们的车没事吧,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呢?”

        “这个不清楚,昨天你进院的时候不是我值班。桌上的早饭是你的,最好能多吃点,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写意朝桌上瞧过去,是一碗热粥。

        护士收起东西准备出门时,回头说:“哦,刚才给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转告你,说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

        写意确实是饿了,极不雅观地吃掉了满满一碗粥,然后洗漱完毕,换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

        “307……307……307……”写意嘴里一面念叨一面找,最后在走廊的最深处看到了这个门牌。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异常安静。

        她敲门。

        “请进。”一个低缓的男声传出来,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写意推开门,看见厉择良坐在床上,双腿盖着被子,背却挺得笔直。他换下了平时的衬衣和西装,比平日里多了一些稚气。

        他见她站在那里,微微一笑,“英松说给你送了早饭,吃了吗?”

        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车上怒气正盛地抓住她说“你疯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手里拿着报纸,随意地翻了一页。写意觉察到他手上的绷带,也许是昨天受的伤吧。

        “我……厉先生……”她不知从何说起,“我昨天在车上……”

        她忘记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和他闹,然后突然车子就失控了。

        “你不是拼死都要下车吗?”厉择良淡淡问。

        “呃?”写意更窘,她当时确实是存心和他对着干,幸好没出大意外。

        “都是我的错。”她有点忏悔地说了后面这句话,而且语气非常诚恳。她害得他进了医院,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她其实不想这样……

        写意垂下头,眼神落在脚尖前面的地砖上,专心悔过。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内,还很少这么认真地认错。可是厉择良好像并没有买她的账,半天没搭腔。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写意垂得脖子酸,不禁抬起头瞧了一下,正好撞见了厉择良的眼神。

        他已经放下了报纸,双臂环胸,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写意。他的目光是从头到脚,然后又从脚到头,最后又落回到她的脸上,盯住她的眼睛。

        许久以后,他改变了个坐姿,后背靠到靠枕上,沉吟道:“沈写意,你不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这和他的上一句话时间隔得不算长,但是嗓子却像太久没开口一样有些喑哑,显得有些慵懒。

        写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头又低下去,“对不起。厉先生,对不起。”

        “就这个?”厉择良喑声问。

        “还有什么?”写意一时不明白他想听什么。

        厉择良盯着她,眼中有种难辨的复杂神色。

        早晨的太阳金灿灿的,也不刺眼。病房的窗帘是拉开的,阳光斜射进来,随着时间慢慢移动,恰好徘徊在厉择良的附近。

        写意观察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此刻,在日光里看下去,他的侧脸因为那边射来的明亮光线而蒙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却衬得另一边有些暗。

        许久之后,厉择良眸色微沉,却是笑了,笑得淡淡的。是那种平时在他脸上最常见的笑,先微微翘起唇角,然后由唇带动其他的五官,显得整个笑意都是从嘴唇漾出来的。但他也是常用这样的笑来应付别人的,如此的表情挂在他的脸上,让写意觉得比他的冷脸嘲弄还要使她难受。

        那样的神色绝对不是发自真心的,因为笑意根本没有染入他的双眸,所以两人之间蓦地一下就感到疏离了些。

        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案,挪开视线,“没关系,我只有点皮外伤,你的出院手续季经理会帮你办妥。如果这两天精神不好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林秘书让她替你请假,公司会算工伤。”

        他的话里每一句都挑不出毛病,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样,但就是让写意感觉好像有点奇怪。一时间,写意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这里似乎就像件多余的摆设。

        写意走出去,反手带上门后站在门口静默许久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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