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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第二百三十章


裴湘的直觉很准,丹尼尔·梅森果然没有因为律师布里格斯的求救信而出现在英格兰。

        他派来一名代理人全权处理裴湘刻意制造出来的麻烦,并在唯一的一封回信表示,若是有人想见他,可以去牙买加的西班牙城做客,届时,他会热情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读完丹尼尔·梅森措辞温雅简洁的回信,裴湘表示自己已经明确感受到了对方的挑衅,并且十分愿意回应这样浅显粗劣的激将法。

        她要亲自会一会那位目的不明的阴谋策划者。

        “阿黛勒,我认为丹尼尔·梅森在信提到的‘有人’,指的是罗切斯特先生。他,或者他留在伦敦的眼线,应该没有预料到,拆穿阴谋的人会是一位年轻的淑女。”

        “也许,”裴湘朝着西奥多笑了笑,“所以,我就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针对罗切斯特先生了。”

        “我们可以直接询问罗切斯特先生,他肯定会有更加肯的看法的。”西奥多真心建议。

        裴湘立刻否决:“无需打扰他的安稳生活,我可以处理好一切麻烦。”

        西奥多叹了一口气,心知裴湘是铁了心要离开英格兰了,他极力压下阻拦她、困住她的阴郁情绪,不舍地问道:

        “阿黛勒,你真的打算离开那么长的时间吗?你不会思念我吗?你要不要再等一等?等我大学毕业了,就和你一起出去旅行。”

        裴湘才不愿意让西奥多跟在身边呢。

        她一个人多自由自在呀,随意改换容貌再加上利落的身手和高明的医术,简直就是这个时代女性外出旅行的最佳配置,她可不想带上一个限制使用金手指的拖油瓶。

        西奥多左右不了裴湘的选择,神色间便多了几分沉郁决然。

        他一边忧虑心上人的安全问题,一边担心两人的感情之路,生怕裴湘回来后就变成了某某未婚妻或者某某夫人。

        而这个某某却不是西奥多·格兰特。

        “阿黛勒,如果罗切斯特先生当初没有一时冲动就好了,他不用忍受那么多年的痛苦婚姻,你今天也不会被人算计,甚至要为此奔波。”

        裴湘只当西奥多在随口感慨,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

        她敬重自己的监护人,但却从不否认他年轻时犯过的错误。关于这段糟糕的过去,罗切斯特偶尔会拿出来自嘲并警示亲近的晚辈,裴湘有时候也会举例来调侃对方。

        西奥多和这两人认识久了,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调查,虽然不清楚全部实情,但他也能推断出一部分真相。

        他知道,罗切斯特和前妻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幸福,夫妻二人互相伤害了许多年。

        “通过那桩不幸的婚事,阿黛勒姐姐,我认为我们都该有所反思,”西奥多异常真诚地说道,“我们需要严肃认真地对待婚约关系,不能只凭借着肤浅的好感或者一时的激情就动摇意志,从而忘记谨慎克制原则。大量的事实证明,冲动结婚后,少有人会不后悔的。”

        裴湘不解地看了一眼西奥多,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郑重其事。

        西奥多坦然回视,仿若对裴湘的疑惑一无所觉:

        “依我看来,千万不要在异国他乡寻找浪漫情缘,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可能存在不稳定隐患。还不如回头看一看知根知底的身边人。”

        “自小一起长大的男女也不一定能成为幸福夫妻。”

        “最起码,他们不会在婚后忽然发现,配偶身上竟然有某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以至于后悔不已。”

        裴湘眉心一跳,此刻已经意识到西奥多在担心什么了。

        他担心她在旅途爱上什么人。

        也就是说……西奥多在得知她要长时间离开后,是打算一直等待她返回的,等待着……她答应嫁给他。

        对此,裴湘的心底罕见地浮现出一丝不知所措。

        她完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旅行途看上什么人,展开一段恋情。也不能确定,西奥多是会一直坚定不移地等待下去,还是会在她离开后就渐渐冷却了一腔炽热。

        总之,她给不了西奥多承诺,也不能确定西奥多的爱情保质期。

        ——可是……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专心等待,那么,有些事就该尽早说清楚。

        “西奥多,我需要和你说清楚一件事,我觉得我不该再继续隐瞒你了。”

        “隐瞒?是什么事,阿黛勒?”西奥多微怔。

        “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个塞莉纳·瓦伦在威胁我什么吗?”

        西奥多微微颔首:“我确实好奇,但我同样意识到,那涉及到你不愿意对人言的秘密,所以,我不会进一步探查。”

        “但我却打算告诉你了,”裴湘淡声道,“在我离开之前。”

        西奥多心先是一喜,紧接着,他又在裴湘清凌凌的眸光变得忐忑起来,他忍不住稍稍后退半步,隐约的恐慌感渐渐凝聚。

        ——有时候,过于坦诚并不意味着真正亲近,反而是在彼此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目的是让人望而却步。

        “不……”

        裴湘干脆利落地抛出了真相,毫不拖泥带水:

        “西奥多,其实我和杜兰夫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女,那个塞莉纳·瓦伦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之前忽然出现,是想用我的身份问题威胁我。”

        西奥多的脑海瞬间空白,私生女……

        作为贵族出身的成年男性,他当然知道妻子是私生女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作为有政治抱负的青年,他十分清楚这件事会给前程带来多大的打击。

        ——果然是个大秘密,明明可以不说的。

        ——骗一骗我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舍得埋怨你吗?

        ——阿黛勒,你这种不愿亏欠别人的性格,让我怎么放得下……

        预感成真,西奥多忍不住苦笑。

        他难受地闭了闭眼,为了这份坦诚直白和清晰的距离感。

        ——就这么想推开我吗?

        “阿黛勒,你把这样的真相告诉我,不怕我用来威胁你吗?”

        裴湘挑眉:“关于这一点,我还是相信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的,你可能会因此而放弃一些东西,但绝不会伤害我。”

        西奥多哂笑,不太愉快地替裴湘补充了一点:

        “况且,我也没有证据,而那位瓦伦女士又在你的手,你根本不担心我对你不利。你总是这样周全,阿黛勒。”

        裴湘认真凝视西奥多:“不管你信不信,我始终认为你不会伤害我。”

        “那你怎么不认为我会始终爱着你?”

        “伤害与否,可以用理智控制,嗯,也涉及到能力强弱的问题。而感情……有时候是毫无理性可言的,爱和不爱都是如此。”

        西奥多眉目阴郁:“阿黛勒姐姐,你是不是认为,当我知道你的私生女身份后,就会收回自己的爱意?”

        “我不知道,”裴湘摇了摇头,“但你必须慎重选择结婚人选,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要在成婚前剔除所有的不稳定因素,而妻子的出身,绝对是重要的一项。

        “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海伯里的哈丽特·史密斯小姐吗?她也是身世不详的私生女,对于她的姻缘,便是宽厚善良的奈特利先生都反对史密斯小姐嫁给一位体面的绅士,因为那样一来的话,隐患太大。一旦将来丑闻爆发,她的丈夫和孩子也要被世人嘲笑的。”

        “我不在乎!”

        “别赌气,西奥多,”裴湘耐心劝道,“你需要认真权衡一下利弊,不要冲动行事。”

        西奥多张了张口,又紧紧地闭上。他发现此时辩解再多,他爱慕的女子也不会相信。

        安静了片刻后,西奥多哑着嗓子问道:

        “阿黛勒,你想找到你的亲生父亲吗?”

        裴湘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个想法,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也是,谁能让你伤心呢,谁又值得呢?”西奥多低喃轻语。

        又过了一会儿,西奥多忽然站起身来,拿起手杖:

        “阿黛勒,我再去找人查一查那个丹尼尔·梅森,你等我的消息,我先走了。”

        面对这样仓促的告别,裴湘眼的复杂稍纵即逝。

        “多谢你,西奥多,再见。”

        “再见,阿黛勒,愿上帝一直保佑你。”

        西奥多步履匆忙地离开后,裴湘微微出了一会儿神,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压下心底忽而浮现的一丝怅惘不忍,重新忙碌起来。

        ——明年春天即将远行,从现在开始就该做准备了。

        第二年四月,裴湘在码头和送别的亲友告别。

        “爱丽丝,你别伤心了,我这次能跟着彼得先生去法国,是我梦寐以求的旅行机会。我都快忘了巴黎是什么样子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回去看看。”

        一旁的诺顿揽着妻子的肩膀,跟着劝道:

        “是的,亲爱的甜心,你想想,咱们谁能料到阿黛勒和彼得先生还有些遥远的亲戚关系呢?这本身就是意外之喜,不是吗?而她这次陪着亲人出行,有机会见识更多的异国化和景物,肯定是满怀感激和期待的,你该多笑笑的。”

        爱丽丝勉强地勾了勾嘴唇,再一次叮嘱裴湘注意安全。

        “还好有苏维茨太太和索菲陪着你,唉,索菲这次回去后就要和丈夫在法国定居了,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已经嫁人的索菲也很舍不得爱丽丝。在科伦德尔夫人女校的时候,每当爱丽丝来找裴湘聊天或者复习功课,都是索菲在照顾两个小姑娘,日常相处的机会多了,感情自然就变得深厚起来。

        “索菲,安定下来以后,你要记得写信给我们,让我们知道你和肯特先生的新生活足够安稳舒适。不然的话,我就让人把你从法国接回来。”

        索菲连连点头,既不舍异国的老朋友又期待家乡的新生活。

        裴湘耳听着朋友们的祝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送别的人群流连徘徊,然而,她始终没有找到那双熟悉的蓝眼睛。

        对此,裴湘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

        自从去年夏天告诉了西奥多自己的私生女身份后,他们二人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西奥多似乎变得异常忙碌起来,两人之间除了商谈正事外,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喝一杯茶或者散散步了。

        最近这一个月,他们甚至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据说西奥多一直借住在沃尔波尔伯爵府,只派遣贴身男仆返回里约子爵府取了几次衣物。

        裴湘想,西奥多大概是想快刀斩乱麻,刻意避开她吧。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友人们,裴湘在索菲和苏维茨太太的陪伴下登上了大船。她没有在甲板上多停留,而是直接进入船舱。

        在通往一等舱的走廊里,裴湘遇到了一位之前认识的贵夫人。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谈起了彼得先生的近况。

        “是的,他现在很虚弱,也很怕吹风,所以没有和大家一一告别。之前从马车上下来后,管家没敢多耽搁,直接推着坐在轮椅上彼得先生进入了船舱,我想他此时应该已经在房间里歇息了。”

        “彼得先生年事已高,实在不宜旅行。”贵夫人叹了一口气。

        裴湘点了点头,赞同道:

        “谁说不是呢。可是人老思乡,他最近这半年来一直非常怀念故土,想要在家乡的教堂墓地里得到永远的安息,唉,我们怎么忍心拒绝他的心愿。”

        对于“彼得先生”渴望返回法国这件事,贵夫人早就有所耳闻,所以此时谈起这个话题,她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和吃惊,当然,也没有什么热情。

        她更感兴趣的事情,是裴湘将来可以从“彼得先生”那里继承多少遗产。

        裴湘听着对方的委婉提问,故作迷茫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问过,彼得先生也没有具体讲过。不过,我想总归足够支付这次旅行的费用吧。”

        贵夫人扬唇一笑,暗忖一百次旅行都够了。

        彼得先生这十多年来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也一直给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调配美容护肤的乳膏药剂。他本身又是孤身一人没有特别大额的花销,想来肯定要攒下不少家底的。

        人们之前还猜测过彼得先生会怎么分配财产,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这位出身法国的杜兰小姐竟然成为了彼得先生的远亲。

        虽然双方几乎没有血缘关系了,但是总比陌生人更加亲近一些的。再加上……据说这位杜兰小姐长得有些像彼得先生早逝的女儿,所以,一大笔遗产即将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头上。

        “前两天,我在牛津街遇到博莱曼夫人,她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这位贵夫人忽然改变了话题。

        裴湘做出有些吃惊的样子,随即摇了摇头:

        “可能就是没休息好吧,没听说博莱曼家请医生呀。刚刚和诺顿、爱丽丝告别的时候,我看他们的神色都很正常,笑容里也没有忧虑,应该没有大碍的。”

        贵夫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她确实是没有休息好。哎呀,春天来了,人的年纪又大了,就容易多思多想。”

        裴湘浅浅一笑,仿佛没有听出这位夫人的弦外音。

        她知道这位贵夫人是在嘲讽博莱曼夫人,原因是博莱曼夫人之前觉得裴湘的嫁妆少,配不上威廉·格兰特。谁知道兜兜转转的,裴湘的身家变得丰厚了,可她和威廉·格兰特早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更确切地说,威廉·格兰特这位子爵继承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成婚的打算,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让博莱曼夫人非常后悔。

        当然,这位暗讽博莱曼夫人的贵夫人并不是真心抱不平,她只是习惯了卦嘲讽看热闹而已。所以,裴湘不会应和这样的无聊之人。

        两人又泛泛地闲谈了几句,就分开了。

        裴湘先去了彼得先生的房间,索菲的丈夫肯特打开房门,示意她一切都好。

        走进套间的卧室,裴湘打量了一眼卧床之人,这位“彼得先生”其实就是易容后的塞莉纳·瓦伦,此时迷迷瞪瞪的,看上去很虚弱。

        裴湘对着肯特低声吩咐道:

        “这几天让她按时吃饭,有人来看望她就大大方方地接待,同时,每天都要请船医。放心吧,我的药不会让她有机会开口说出真相的。”

        肯特沉默颔首,他之前替裴湘看守桃乐街23号,所以深知这位主人的凌厉手段,对裴湘本人十分信服。

        “小姐,将来‘彼得先生’病逝后,我们怎么处理这位塞莉纳·瓦伦女士?”

        “她当初是在巴黎抛弃的我,那就把她留在巴黎吧,我记得那个律师布里格斯说,她的丈夫也在巴黎,就让他们夫妻团聚吧。”

        “万一以后……”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脸被我做了一个小手术,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无凭无据的,只要我不心软,她就永远不是威胁。”

        ——更何况,她的记忆也出了些问题,讲述起过去的事情就颠三倒四的,谁会相信她的话呢?

        肯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裴湘在“彼得先生”的房间内停留了十几分钟,然后才一脸担忧地离开了老人家的房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航行很顺利,裴湘很快就抵达了法国。

        登岸后,她就按照之前编好的剧本行事,先是在一个风景优美、人烟稀少的地方住了下来。然后,她给英国的亲朋好友寄了信件过去,告知了她现在的住址和生活环境,主要是让罗切斯特先是不必太过担忧。

        ——其实,就在我当着罗切斯特先生的面一掌劈开砖头之后,他就已经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我了。

        果然,在罗切斯特的最新回信,他倒是没有怎么叮嘱裴湘注意安全,反而有些担忧裴湘的新邻居们。他真诚请求裴湘维护好英伦淑女的名誉,不要让法国佬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一个月后,“彼得先生”去世,裴湘又给英国那边写了几封信,这次主要交代了她能够继承的财产数额以及她的近期打算。

        在信,裴湘说她喜欢上了彼得先生的家乡,准备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平时偶尔去附近的小教堂里做做祈祷,再顺便看望一下永远安息的彼得先生。

        安排好一切后,裴湘就换了一身男装独自一人出发了。

        下一站,她要去大西洋对岸的牙买加,亲自见一见那位丹尼尔·梅森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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