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妖狐9


德王袍袖一拂,八名婢女便无声无息地倒下去了,血丝顺着嘴角徐徐流下,竟是被德王在一瞬间震碎了内腑。

        杨震远拉起我和小青,脚尖一点倒跃出三丈,警戒地看着德王。伏在他怀里只是不住发抖,刘家庄首战,德王败逃,这次相见,他又一直是笑语晏晏,我便忘了老虎终究是老虎,再怎么和善风雅,骨子里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视人命如草菅的德王。

        宴席不欢而散,我连话也不敢多说,拉着小青与杨震远匆匆告辞,德王也并未挽留,只一迳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回到客栈,我神不守舍地坐着,听到杨震远在和小青细谈别后种种,几次欲插话,却是有心无力。

        杨震远熄了灯,脱下我的鞋袜,正待放下帐子,我伸手拉住他,说不出话,只是哀哀地看着。他叹息一声,也脱了衣服上床抱住我。我反手搂住他脖子:“你怪我么?要不是我一时贪吃,也不会害死了八条人命。”想到那八个正在花样年华的少女,不由得怔怔地掉下泪来。

        用手指拭去的我的泪,说:“虽然这件事确实是因你而起,可是没人会怪你。若是在平常人家,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要怪,只能怪德王的残暴不仁。”

        我颤声问:“怎么不怪我!你识得我,自是站在我这边,可是那八个人的家人呢,他们也不会怪我么?”

        “素心素心,”他轻轻摇着我,“你得记着,因因果果互相牵连,有时你做某件事,也许会无意中伤害了某个人,没人能预知,也没人能避免,你懂么?”

        不,我不懂,我要的是大家都安安乐乐,没人死去,我不懂为什么人可以为了这么微小的原因而相残。

        在他的安慰下,我终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我方才有精力向小青询问。那日他单骑离去,回到打斗之处却不见了欧阳冶,一路疾驰,终于在城门处截住他。

        一番恶斗,由城外打到内城,欧阳冶不敌,逃入九五府邸,小青正欲进入,却见九王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过来,当中一人头戴金冠、身穿绣着四爪金龙,正是九王。

        小青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怎奈九王身边除了数十人的亲卫队外,尚有四大总管之三,将九王护了个铁桶般滴水不漏,小青数次欲突破防卫,未能如愿,反而因为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遁走。

        “这次没能杀了那个狗贼,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以后再想杀他就更难了。”小青愤愤不已。

        “九王是凶手终究不过是你我臆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他毕竟是当朝王爷,杀了他,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天下之大,怕是也没有你藏身之处。”

        “又怎么样!灭我九族?苏家如今只有我一个,当初要杀他时就没想过我这条命。”

        我轻叹,这冤仇在小青心里越种越深,无论我说什么,怕都是阻止不了的了,惟一希望的是,小青能够全身而退,保得平安。

        “用不用我出手?我可以配一些药,保证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心里不是不为难,下山之时,族长便谆谆告诫,狐妖一族本就在三界外,所以最忌介入人世的恩恩怨怨,有违天道尚在其次,只怕从此乱了相关之人的命格,只是对方权势薰天,一句话便可调动千军万马,小青孤身一人,胜算何等渺茫。

        “不用,我苏家的仇,当然要由苏家的子孙来亲手了断。”小青忽然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黑亮。

        “干什么?”我心惊肉跳,小青每次露出这种眼神,接下来不是骂我“白痴”就是冷哼。

        “半年前,我命在旦夕,全仗师父援手。更收我为徒,传授武功,我能有今日全因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我抓抓头,被他这一席话弄得扭怩不安:“不用客气啦,当初救你只是一时不平,后来收你为徒却是因为你菜做得好,哈哈哈。”

        “虽然你又馋又懒,脑筋也不灵光,惟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脸,可是这半年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长得不好看啦,你没看过族长,他才是真的漂亮。”

        小青听而不闻:“如果苏家没有被灭,我一定会带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然后找个人迹稀少之处结庐隐居,只你我二人朝夕相对,看你日日徜徉于林间花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叹息:“那倒是,如果你不是要报仇,我可以带你回山上,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菜了。”

        他轻轻摇头,倒了杯茶,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将茶杯高举过顶:“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叫你,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将茶杯塞进我手里,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喂,喂,”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伸手去扶,一杯茶就这样泼在他脸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小青抹抹脸起来坐下,说:“素心,你就要回山上去了吧?”-

        0-好现实,一杯茶把我扫地出门,连师父也不叫了。

        “嗯,将血婴送到洞庭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小青沉吟说:“如果我要你再多留半年,你可愿意?”

        “为什么?你看,我已将武功全部传授于你,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和火候,假以时日,你当可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我细细分析给他听。

        “三个月!”他一咬牙。

        “我和小花的一月之期就要到了,我得赶去洞庭。师父一直教导你人无信而不立,我又怎么能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如果说,这三个月内我会一直做菜给你吃呢?”

        “好!”我拍案而起,“待我找个人将血婴带到洞庭交给小花,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什么好?”杨震远推门进来,“急切间又到哪里去找人,而且血婴是天下三宝之一,不知要引起多少人暗中觊觎,岂能随随便便就交托给他人。”

        “除了九王没人知道血婴在我身上,你想他们会把这消息告诉别人么?”

        杨震远一叹:“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不能赌,你忘了昨夜那八名婢女么?如果这个带信之人因血婴而死,你如何自处?”

        我心里一寒,再也不敢接下去。只好看向小青期期诺诺地问:“今天晚上你还给我做菜么?”

        小青冷哼一声出去了。

        我追到客栈门口,发现小青出了门竟一直走了,瘦削的背影很快便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回到房里,我闷闷不乐,杨震远将的拥在怀里说:“素心,不是我无情,不容你与小青相聚,实在是有些事你要知道。”

        “什么?”我不是太感兴趣。

        “你与德王刘家庄内一见,第二日便与我南下。汉口城内你沉睡三日,再三日后出城,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晓起星宿,只用十日便赶到汉口,前前后后算起来不过半月,为何德王也紧跟着赶到汉口?还有,破庙之中,影煞又从哪里得知我的栖身之处?最重要的是,小青刺杀九王未成,为何他要逃入德王行宫?想那行宫之内,戒备何等森严,怕是还没进去,就已被卫兵发现。要逃命,不是人越少越好么?我们在行宫之内见到小青,他竟然浑身上下一点伤痕也无,还换了新衣,德王何以对他礼遇如此?”

        我跳起来,指着杨震远气急败坏地说:“你是说……你是说小青和德王有勾结,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所以我们被影煞狙击,所以德王才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不可能,不可能,德王高居庙堂之上,小青不过一介江湖中人,他们如何能勾结?而且小青与我又是师徒,他……”

        “我也猜不透小青为何将行踪告于德王,但是……”

        杨震远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一个声音打断:“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这么做。”杨震远手一招,两扇门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一样咿咿呀呀地开了。门口处立着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寒光闪闪,潋滟如水。

        “欧阳冶!”

        欧阳冶却不答话,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门口尚有四五个人,中间一人身穿鹅黄色绸衫,剑眉朗目,一把湘妃竹扇被轻轻握在手中,扇面半开,说不尽的风流写意,其余的几个人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

        “九王!”我又是一惊,这书生般的青年人正是名动天下的九王,官拜九门提督、吏部尚书,德王帝位梦想的唯一劲敌。

        我和杨震远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震惊。

        九王轻轻挥动竹扇向前跨了一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苏家被灭,苏荐青早就知道是我下的手,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我茫然无措,小青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瞬间,头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原来小青早就知道九王便是灭了苏家的元凶。嗯,他考虑到自己势单力孤,便找上德王,只因唯有德王能与九王匹敌。杨震远的怀疑是真的!小青汉口城外纵马追欧阳也不是真的为了报仇,而是作戏给我看,目的是将我引回汉口城,为什么?小青,为什么你要如此骗我?我只觉头疼欲裂,却还在拼命找借口:“小青他为了报仇而联合你的敌人,这也无可厚非,他原不必事事告诉于我。倒是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要灭了苏家满门?”

        “不是满门,逃了苏荐青一个,真是可惜,多费了一番手脚。”

        “你……”我看着这风流潇洒的浊世佳公子,心里一阵阵发冷,二百三十八人命,他竟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还因为没杀绝而说可惜。

        “为什么?”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凤凰珠啊,连这你也不知道?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轻松。苏家与我无怨无仇,不过,怀璧其罪,我要一统天下,失魂引、血婴、凤凰珠缺一不可,只怪苏家老儿不识抬举,迫不得已我只有硬抢了。”

        凤凰珠,原来还是金银财宝惹的祸!一念之贪,苏家不肯交出凤凰珠,要将宝藏据为己有,结果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纵有财宝,也是没命享了,不知他地下有知又做何感想。

        我扑进杨震远怀里,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出窗外,耳中听得他说:“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小白。”我大喊,九王身边四大总管到齐,单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稍后就来”?说这话分明是为了让我安心逃走。

        族长,事到如今,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咬咬牙,拿出刀来在手臂上割出一条既深又长的口子,挥动手臂看着漫天的血珠散落地面,身上的青衫也转换成了白色,我知道我回复了真面目,身后的长发也疯了一样地长,转眼间就已曳地,甩甩头,长发如同有生命般爬进房间缠住杨震远,与他对打的四人何时见过这种情景,不自觉地停下兵刃,眼睁睁地看着杨震远被长发拖得飞起来。

        将杨震远拉到自己身边,再一甩头,长发分做几股,缠上房梁、墙壁,轰隆声中,一座二层的精美小楼如玉山倾倒般归诸尘土。“走。”我提着杨震远飞向马厩,抢了两匹马夺路而出。临走前,我下了最后一道屏障,地面上的血染之处长出丛丛荆棘,蜿蜒着将小楼的废墟覆盖起来。

        城门已经在望,只要出了城,山峦重重,九王的追兵若要找我们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我还可以用妖力控制植物设下陷阱。

        杨震远就在我前方不远处,不时地回头来担忧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笑,一阵甜腥却突然涌上来,我捂住嘴将它压下去。自喂杨震远吃过妖狐草后,我的体力就大受损伤,妖力也因为人世的浊气而一直不能回复,这次情势所迫,不但在人前露了真面目,而且还违背了族长的嘱托,终于用了妖力。会有天谴吗?我不知道。

        出了城门,略一打量,杨震远便选了一个方向率先奔去。我提缰,却发现手竟然酸软得握不住缰,抬头,日光为何会如此耀眼,这是我昏迷前最后一个印象。

        颠颠簸簸的震动让我清醒过来,全身的关节像是散了一般,头昏眼花,却能意识到自己正与杨震远共乘一骑在山路上奔驰着。

        见我醒了,他的怒气漫天席卷而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动用妖力?我不是说过我能出来,你为什么还要用妖力?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你这个笨蛋,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让人担心。”

        我轻轻地问:“你真的能出来吗?”

        杨震远不说话,黑着脸。

        我躺在他怀里,仰望着他的脸,发现就在他眼角处,一滴晶莹的泪水折射出七彩的阳光,心里一震,看着他略带棱角的脸部线条,好像有很多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哽咽着说:“为什么用妖力?你的身体明明受不住的,我跟你说过我会出来,我就一定会出来,因为答应了你。也许会受一点伤,但是没关系,我受伤总好过你受伤,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还是轻轻地告诉他:“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他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滑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男人哭成这样,以前他总是谈笑自若,即使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王,也没有在气势上弱了半分,可是竟因为我的一句话哭泣得像个孩子。

        这就是凡间的感情么?千头万绪之中,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安喜乐,隐隐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即使再重来一遍,我仍然会为了他而触犯禁令,他说他受伤好过我受伤,可是我想说的是,宁可我上刀山、下油锅,也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的委屈。

        两人共骑,马便跑不快,终于在一块开阔的平原上被九王追上。

        下了马,我无忧无惧地倚在他怀里面对着他们,他五人在看到我的脸时大大地愣了一下,惊奇、不可置信,各种表情在脸上交替来去。欧阳冶的刀更是当的一声掉落砸在他脚上。

        背后,便是滚滚的长江,逝去无声。

        四大总管挂了彩,九王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手中的竹扇扇面裂为两半。

        我冷冷地说:“血婴便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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