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可惜”
“因为我不想。”
白婉棠平静的一句, 把他所有的质问、强势,都打破了。
她叹息,抽回手, 丢下他一人,回屋去。
她要把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便真的这样做了。
她不会无视他,只是对他客气又疏离。
她不会赶他走, 只是对他和驳曲一视同仁。
独孤极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满腹翻江倒海的情愫, 到她面前来,都成了她一扫而过,不会放在眼里的把戏。
不过对藤千行和柏怀, 她也是同样地疏远。
她在有意回避在这个世界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这天暮时,白婉棠突然叫仙祠侍从请他们去酒楼一聚。
他们各自接到邀请时,都想过她是不是要同他们好好谈一谈。
到了酒楼才知道,她邀请了所有寄住仙祠的人, 包括驳曲和叩音。
白婉棠在包厢内等候,待人来齐, 像主家款待客人般客气, 又道:“我回都城已经三天了,是时候该离开,去除那些特殊的邪祟了……”
“你请来所有人, 就是为了说这事?”
叩音没好气地打断。
独孤极冷厉的目光都没能止住他的不满。
这几日独孤极岩浆似的情绪全闷在心里, 他沉闷不语,但驳曲和叩音瞧着, 觉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烧坏了, 让他时时刻刻都痛苦不堪。
长夏冷下脸来要驳斥, 白婉棠止住她,道:“还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家了。若回去,以后我与你们再也不会相见。”
长夏等人面露惊诧,难以置信。
独孤极手中的杯盏被他捏出碎冰般的裂纹。
后面白婉棠又说了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
这宴算是告别宴,她真正要请的客人是那些修士,而不是他。
他是多余的。
独孤极手中杯盏发出细微的“啪嚓”,全碎了。
碎片扎进他手中,血慢慢沿着桌边滴到他衣袍上。
长夏他们都注意到了他的伤,悻悻然看他一眼。
白婉棠迟钝地最后看他,平静无波地叫来小二,“麻烦请个大夫……”
“不用。”独孤极的嗓子干涩得连说话都在疼。
“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她拿出灵药与手帕递给他。
他久久未接,她便起身到他身侧,将东西放在了他手边,然后回到自己的位上,继续这场宴席。
独孤极没有拿药,起身离开,回了仙祠。
他在她常休憩的海棠树下躺下。透过一簇一簇红云般的花,看到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好似要去够月亮。
可他好像永远都够不到月亮,也够不到棠花。
白婉棠一行人很晚才回来。
他们各自回屋。
白婉棠带着手帕和药过来,在独孤极手边坐下,捧起他的手,轻轻擦拭,为他上药。
独孤极突然很怕看见她的表情。
忍了好一会儿,又还是忍不住面向她。
她眉眼低垂,表情很柔和。
可看着这样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尽的寒意在他体内的蔓延。
“白仙仙……”他梗着嗓子开口。
“什么?”她平和地问。
他眼眶比棠花还红,眼里蒙上水雾,“不要这样对我……”
这六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白婉棠沉默。
他侧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
她能感到他手上的伤里又渗出血,将她的背后洇湿一大片。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的颈间也变得有点湿了。
“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他不断地重复呓语。
白婉棠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抚:“都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我会回到我的世界,过上我想要的平静生活。你会回到你的位置,成为你最初要成为的样子。
我们都会好的……
她真心地祝福自己,也祝福他。
清晨,白婉棠起床收拾行李,在院中吃豆沙包。
长夏起床见她稀松平常的模样,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问。
白婉棠递给她一个豆沙包,道:“我在等独孤极,我们该出发了。”
长夏知道,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和白婉棠提起独孤极。
须臾,独孤极从屋里出来。
白婉棠带上没吃完的豆沙包,递给他一个。
他冷淡地拒绝:“我不吃。”
白婉棠不勉强,和他一同出门。
门外备了辆马,还有一辆马车。
白婉棠上了马车,独孤极骑马,二人平静地往城外去。
仙祠里的人默然无语,又克制不住好奇,跑到门边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他们这是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驳曲和叩音生怕要出大事,表情有点狰狞。
“释然了吧。”
“看透了吧,不是挺好嘛。”
藤千行和长夏一唱一和。
柳八重和柏怀静静地目送,良久,道:“你们该问独孤极怎么了。”
白婉棠面上没有异常,心里有些困惑,独孤极这是怎么了?
昨晚她和独孤极说了两句,就回屋休息了。
她还记得,回屋前,独孤极湿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恐怖得像是要随时冲上来把她拽回去。
但今天一早,他变了个人似的,和她保持距离。
她猜不透他,只能当他是看开了。
马车驶出都城,他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座城?”
“都可以。”
独孤极不再询问她,让车夫跟着他走。
他们在路上走了七天,到达蜀地。
蜀地内有三座城,三条邪脉,妖邪众多。
三人进入蜀地峦城,城中街道两旁有不少伤员,百姓与一些修士、大夫正合力照顾。
伤员伤上散发出邪气,城中每隔一段路便能瞧见破损房屋。
到达仙祠,仙祠院里还有许多伤势更严重的伤员。
栾城守城仙苗娅忙碌了一阵,疲惫地迎上来招待他们入住。
白婉棠来之前,已经先递了信。
她和独孤极此行的目的,苗娅是知道的。带他们到后院的路上,同他们说了下如今蜀地的情况。
蜀地因靠近邪脉,本就多灾多难。
自白婉棠第一封提醒信到来后,苗娅与其他两城守城仙仔细审查了一番城中异常人士,结果真的搜出不少伪装成人的邪祟,也引起了这些邪祟的骚动。
上界修士、城中散修与她们合力对付这些邪祟。
如今他们将邪祟除了一部分,但城中百姓、修士死伤众多。
白婉棠看向独孤极,询问他的意见。
独孤极道:“今晚我会出趟城。”
苗娅:“可需要修士陪同?”
“不用。”
说罢,他便离开,回屋休息去了。
他好似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不屑与他人多言。从头至尾,也没多看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去救治伤员,暮时瞧见独孤极带了一队上界的人去城外。
苗娅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问白婉棠道:“对了,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白婉棠回道:“独孤极。”
“独孤极……”苗娅轻念这三个字,又看向他已经走远的身影,道:“他长得可真好看,他有喜欢的人吗?”
白婉棠道:“我不知道。”
苗娅问:“那你喜欢他吗?”
白婉棠笑笑,摇头:“不喜欢。”
苗娅了然,唇畔有了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也晶亮亮的。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忙到深夜,将仙祠的重伤人士救治完毕。
晚上得了空休息,苗娅带来了早就备好的酒菜,边吃边聊蜀地的事。
苗娅性格直爽,即便长久生活在邪脉旁,聊起的也大多是趣事,全无抱怨。
白婉棠兴起,会同她聊聊现代的趣事,听得苗娅直道新奇。
二人多喝了些酒,白婉棠很快有了点醉意,不敢再喝。
苗娅还清醒着,突然道:“独孤极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他。”
白婉棠正喝水解酒,呛得咳嗽几声,“就因为他好看?”
苗娅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行吗?”
白婉棠想起自己最初留意独孤极,也是因为他好看。听到笑话似的笑起来,连连摇手道:“他性格很差劲的。”
苗娅笑得眼睛眯成缝:“看出来了,但是我喜欢。我是蜀地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前辈们一样,死在邪祟手里。”
“我喜欢过很多人,第一个是上上任守城仙,他也很好看……可惜我没好意思对他说我喜欢他,他就死了。后来轮到我来做守城仙,从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及时行乐,喜欢谁就去追。”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不知该说什么。
苗娅拍拍她的肩膀,反倒安慰她不用难过,向她打听起独孤极的事。彻底喝醉了,才让人来收走餐盘,回去休息。
房里都是酒气,白婉棠推开窗户透气。
凉风扑在她脸上,送来一股血腥味。
她愣了下,走出房间抬头看,就见一个身影坐在房顶上。
他惨白的皮肤被血迹斑驳,一身玄衣被血浸湿,在冷月下形同鬼魅。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到多少。
白婉棠避开他的视线,回房间去。
他从房顶直接跳进她屋里,拦住她往内室走的脚步。
他伤得很重,眼瞳都开始涣散,呼吸沉重而缓慢,好像随时会停止。盯着她,逼近她,“白仙仙,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可惜……”
他顿了顿,讥讽地笑了声,“对了,你不喜欢我,你不会可惜我……”
白婉棠温声道:“你不会死的,不是吗?”
独孤极凝视着她,突然笑出声,在她眼前倒下去,身下的血几乎汇成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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