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北冥玄
“是你逼我的。”
白婉棠嗓音颤抖, 飞快地抱住柏怀,受千萍湖的指引跳入血池之中,往出口游去, 一路都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想回头。
“我所做一切,为的就是这一刻。”千萍湖妖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 一身湖绿薄衣,漂浮在她身边, 对她笑。
然后它又化作一滴水滴钻入白婉棠的袖里,要随她一起出去。
秋芷的魂魄正在溃散,化作星光一样的碎片, 落入血池中,漂浮在白婉棠身边。
她从那些碎片里, 看到了秋芷和千萍湖妖的过往, 还有千年前的独孤极。
千年前, 秋芷救下被追杀到魔域的藤穹,将其藏在了魔域。藤穹神魂受损, 昏迷不醒, 为救他,她偷了本要给独孤极做心脏的半颗息泉之脉。
独孤极发现后派人追杀藤穹,贬斥重罚了秋芷。而被找回来的半颗息泉之脉,因他嫌脏而被捏碎。
乌尤念在和秋芷的姐妹情分, 帮其将藤穹偷偷送走, 被连累处罚贬斥。
秋芷被独孤极的处罚折磨得奄奄一息, 再见藤穹已是三年后。
那时她的脸被毁了一半, 但藤穹没有嫌她丑恶, 劝她弃暗投明。
她不懂什么弃暗投明, 她只知道藤穹是她从一只小小乌鸦开始,就遇见的光。
于是她从魔域叛逃,跟在藤穹身边。
也就是在跟着藤穹时,她知道了藤穹有一个心爱的人名叫长夏。
而时值战乱,藤穹身为无相城少城主,背负着无相城,是不可能和一人间女子在一起的。
于是她有了希望,改名叫秋芷。
她想,夏后便是秋了。
为了能获得修真界的认可,为了能和藤穹在一起,秋芷主动献出了通往魔域的暗门,并建议正道修士抓走魔族幼童来威胁独孤极,进攻魔域,拿下魔域边境之城。
这手段为大多数正道人士所不耻。
然而身为四方神尊之一的灵阳子尊者,却偷偷派人按她说的做了。
那一次的进攻,灵阳子不仅让独孤极退了兵,还让他交出了魔域边境的一座城。
他们将其视为莫大的胜利,从此奉灵阳子为战神。
这一场战役历史与书上都有记载,但没记载的是,正道修士将抓来的魔族幼童杀了一半,一共一万三千名。
一向战无不胜的独孤极为让他们放了剩下的魔族幼童,才选择退兵。
独孤极无心无情,体会不到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也无法因众魔的爱戴感受到丝毫喜悦。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魔族帝王。
他不是世间第一个魔,甚至最初诞生在人间时,不仅不是魔,还拜入过佛门,霁莲就是他的法号。
可他依旧被极其不认同他族的魔族称为魔祖,这就是原因之一。
在魔域,哪怕是没有是非善恶观的魔,也会特意为他找来世间最纯净的息泉之脉做心,希望他能因此感受到一丝愉悦,能感受到他们的崇敬。
秋芷深知这些,才出了那样的主意。
谁成想群魔为他找来的那颗心一开始就因背叛而碎了一半。
如今,又被她白婉棠用业火焚尽了。
那场胜之不武的战役过后,独孤极再也没输过。
乌尤念及和秋芷多年的情谊,在又一次秋芷以命相逼,求她帮助自己的情况下,协助秋芷偷走了一个宝盒。
白婉棠没看见那宝盒里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乌尤在这之后被处死。
独孤极没有为丢失宝盒而斥责正道。
他认定成王败寇,不择手段的赢也是赢,不会为输辩解一句。
最后一战,四方神尊合力对付独孤极。
也就是在这最后一战中,独孤极射杀了藤穹。
秋芷在战场上与昔日同族厮杀,一路跑到藤穹身后,抱住他想要护住他。
然而独孤极一箭射穿了她与藤穹。
兵荒马乱,血色横飞中,秋芷和藤穹像黏在一起的雕塑般倒下。
之后,秋芷因那宝盒中的东西而复苏成了鬼修,但藤穹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中。
她带着藤穹来到相思冢,收服了相思冢中的千萍湖妖。
而相思冢,竟是无相城下的一座地下城。
……
白婉棠在千萍湖妖的指引下,一边看着魂魄碎片里的记忆,一边即将游出血池,瞧见了前方是正常清澈的湖水。
千萍湖妖见她十分留意碎片中那神秘的宝盒,笑道:“那就是让秋芷复苏,得以创造出傀儡,让无数人为她演戏,又让她在千年虚假的表演里逐渐疯魔的东西。”
这样强大的东西,在这本书里不多。
白婉棠立刻就想到了,惊讶道:“万象镜。”
“没错。”千萍湖妖道,“不过她手中的万象镜只是十分之一的碎片,还剩下十分之九,被当初的她送给了藤穹。”
提到藤穹,白婉棠不解道:“藤穹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死在了战场,为什么如今还能好好地做无相城的城主?”
更何况书中说,藤穹早在与魔祖的大战前,就已经娶了北冥檀的侄女北冥珞,带着北冥珞和无相城一起归隐了。
千萍湖不再嬉皮笑脸,露出些许伤感之色:“千年前战场上的那个藤穹是假的。正道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秋芷,为了让她协助正道对抗魔族,四方神尊造了一个假的藤穹出来陪她……”
千萍湖接下来所说的,与白婉棠看到的书中藤穹是相符的。
只是光看书和历史,白婉棠从不知,原来真相是藤穹辜负了为他从人间来到修真界,在战乱中颠沛流离的长夏;欺骗了为他叛族,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妹,不顾自身性命的秋芷。
白婉棠唏嘘不已,男人真是祸水。
游出血池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在碎片中,战场上身穿玄甲的独孤极身上有所停留,而后决然地不再看他,游出了血池。
只是碎了他的假心而已,独孤极不会就这样死去。是他逼她走到这一步,她不需要对他有任何歉意。
她不想做第二个长夏或是秋芷。
将息泉之脉炼化为心后,它便和他的神魂相连。白婉棠用业火烧碎了那半颗“心”,它的力量便反噬到他的神魂上。
独孤极的神魂本就在绝灵渊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如今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可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般,平静如死。
他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明明被取走的心脏只有一小块,却让他感觉胸腔里都空了。
他仿佛回到了被那四方神尊生生挖去心脏的时候。
那时的他幼小,无力,懵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四个宛若仙人的人,就在他的胸膛上给他留下了血流不止的窟窿。
独孤极将手伸进胸膛里摸了摸。
空的,空的,空的。
他嘴角抽动着,突然大笑起来,从血池走到白骨山上,从秋芷先前抱着的白骨里翻出宝盒。
宝盒中有一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清透纯净之物,这便是十分之一的万象镜。
万象镜虽蕴涵无穷力量,但会惑人心智,极少有人懂得如何真正使用它。
秋芷占有它千年,也不过只会用它让那些被千萍湖带来的人演戏给她看,而她自己还被万象镜反噬至神志不清。
独孤极却熟练地运用起了万象镜。
白婉棠带着柏怀游上岸,柏怀还没有醒。
周围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茵地和树林,白婉棠分辨不清这是哪儿,但千萍湖说这已经是在无相城了。
千萍湖想摆脱被万象镜侵蚀神智的秋芷,如今得偿所愿,便与白婉棠分道扬镳。离开前,还好心地指了进无相城主城的方向。
无相城中灵力充沛,白婉棠背着柏怀很快就到了城里。
城里如今住满了逃难来的修士,虽不认识白婉棠,但识得柏怀。
见到柏怀,他们连忙迎上来,帮忙安排住处,找医修,去禀报城主。
他们一个劲儿询问白婉棠,柏怀和她经历了什么,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无相城中。
白婉棠被他们追问得头昏脑胀。
很快崔虚和一名俊朗男子赶到,驱散这些人,她才好受些。
屋内安静下来,她隐去和独孤极的那些纠葛,说了她是如何通过千萍湖到达相思冢,又是怎样从相思冢到达无相城的。
那俊朗男子连声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无相城下竟还有座城。”
白婉棠看向他。
他目如灿星,微笑着礼貌行礼,“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藤千行。”
崔虚补充道:“他是无相城的少城主。无相城城主忙于城中事务,我们逃难进无相城的修士,便都由少城主安排。”
崔虚不是会阿谀奉承的人,真诚地夸赞了藤千行年轻有为。
藤千行大大方方又谦虚地接受了夸赞,让白婉棠去休息,叫她把柏怀交给他们就行。
离开相思冢前,白婉棠没和柏怀对好口供。她担心柏怀会说出她在相思冢里和独孤极的牵扯,执意要守在柏怀身边。
藤千行尊重她的想法,不过考虑到她是女修,且同样身上有伤,便叫崔虚夫妇同她轮流照看柏怀。
白婉棠勉强同意。
眼下北冥湘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便先由崔虚照看柏怀。
藤千行把她安排在柏怀隔壁的房间,旁敲侧击地询问她和柏怀的关系,得到“我们只是同门”的回答,他笑容变得更加活跃了些。
送白婉棠进屋时笑道:“实不相瞒,我初见白道友,便心生好感。”
白婉棠面露讶异。
他却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让她好好休息。
若是之前没和独孤极谈过恋爱,第一次被人这样“表白”,她或许会有点小鹿乱撞。
可惜独孤极和藤穹这两人,让她目前有点水泥封心,对藤千行的话除了惊讶,便是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自觉这样的思维不太好,白婉棠拍拍脑袋,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沐浴休息。
北冥湘晚间回来,给她送来了饭菜,道:“柏怀伤得很重,为他诊治的医修说他最早也要三日后才能醒。”
白婉棠点点头。
北冥湘观察着她的神色,又道:“你抢回那块玉佩了吗?”
白婉棠借瞬移仙器前,是同北冥湘说过她要从独孤极那儿抢夺蝴蝶玉佩的计划的。
白婉棠原计划是将蝴蝶玉佩交予正道,然后去往人间。
可她在相思冢里看到的千年前那些剧情,终究有些影响她对正道的心态。
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像秋芷。
这些正道修士虽不至于将她看作魔族,但她面对魔族安然无恙,柏怀却身受重伤,他们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犹豫片刻,白婉棠道:“抢到是抢到了,但是它现在在我体内,我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湘夫人,我给你的另半块玉佩能还给我吗?我想用那块玉佩,将我体内这块引出来。”
“这……”北冥湘为难道,“可我已经将玉佩交给城主了。明日我去向城主说明情况,把玉佩拿回来吧。”
白婉棠应和,送走北冥湘后,却直接运用灵力,将玉佩从体内直接逼了出来,藏在储物袋的描金红箱里。
她不是不打算把玉佩给他们,只是要离开前再给。
不然她怕自己会是秋芷的下场,被利用干净。
正道与魔族相争,她没法儿双方所作所为评判什么。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
第二日,北冥湘却没拿来玉佩,来的是藤千行。
藤千行先向她问好,开门见山地问了玉佩的事,问她可需要帮忙取出玉佩。
白婉棠摇头,装出玉佩卡在体内很难熬的样子。
藤千行立刻说要回去禀报藤穹,把玉佩带过来。
可是第三日,第四日,玉佩都没到白婉棠手中,说是藤穹正在闭关研究玉佩,要过几日才能还她。
不过藤千行倒是日日来找她,和她聊些有的没的,让她有一种“这人好像真的在追我?”的感觉。
直等到又过了几日,柏怀醒了,白婉棠还是没拿到玉佩。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是准确的,同柏怀说了不要将相思冢里她和独孤极的事告诉任何人。
柏怀点头,问道:“你可弄清楚千年前秋芷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吗?”
白婉棠迟疑几秒,简略地将千萍湖告知柏怀。
柏怀如遭当头棒喝,脸上浮现出迷茫与不愿相信。
倘若正道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惜伤害弱小孩童以达成目的,那正邪之分在哪儿?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正道又是什么?
良久,柏怀才恢复往常的温和,喃喃自语般道:“千萍湖说的话,不可全信。”
不知是虚弱,还是真相的冲击太大,柏怀的声音变得很轻。
白婉棠在心里叹息,附和他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便要出去。推开门,却见北冥湘刚从外边回来。
北冥湘撞见她的目光,视线闪躲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同她打了声招呼。
白婉棠听崔虚提过,自她和柏怀到无相城那天起,北冥湘就开始晚归,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
白婉棠心生疑窦,面上不显,打算找机会去调查。
然而不等她行动,北冥湘就主动将她隐藏的“事”带到了众人面前。
那日清晨,白婉棠被吵醒,出门瞧见柏怀也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瞧那众人围聚的地方。
北冥湘带着一男一女二人,正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北冥家旁支表叔的女儿北冥青,这是她哥哥北冥玄。他们二人和柏怀他们一样,也是被那千萍湖妖捉住,从相思冢逃进来的。”
这二人微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北冥青模样清秀,不算出众。
北冥玄模样也只是清俊,气质却冷得出众。穿一身素绣白衣,右眼上还戴了个眼罩。
为什么是右眼?
白婉棠眼皮跳了跳,盯着那男子的眼眸瞧,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独孤极那被她泼染成血红的右眼。
北冥玄突然抬头朝她看来,眼瞳是极普通的棕黑,眼神却让人发冷。
白婉棠心跳漏了一拍,跑下楼去,装作无意地撞到他。
他体温偏冷,但没冷成独孤极那个样子。
白婉棠稍稍安心,转面对男子笑着道歉,又好奇道:“可否冒昧问一下,你的右眼……”
北冥玄没有说话。
北冥青挡到他身前,蹙眉道:“我哥他年幼时遭遇魔袭,不仅被魔挖去了右眼,身子也不太好,不能接受旁人离他太近。还请这位道友站远些,见谅。”
白婉棠和周围的修士闻言都退后,“抱歉。”
北冥玄温声道无事,嗓音虚浮喑哑,听得出确实是身子很差。
北冥湘驱散众人,带北冥玄与北冥青上楼去休息。
白婉棠望着北冥玄的背影,看不出异常,但总觉得他的身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仙仙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呼唤。
这声音和这称呼,白婉棠一听便知是藤千行。
原本他是叫她白道友的,可这两天他知道她小名叫仙仙,说是叫仙仙姑娘更好听些,就这么叫了。
白婉棠转向藤千行,礼貌地打招呼。
藤千行将一首饰盒打开递到她面前,笑道:“仙仙姑娘,我见到你的那天,看你发里插的是筷子,就亲手做了根红玉簪想要送你。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你收下吧。”
他不容拒绝地把首饰盒交到她手里,又猛地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里面有玉佩。”
白婉棠听他这般说,笑着道谢,将首饰盒收下。
藤千行眼眸弯弯,又道:“仙仙姑娘,你来无相城这么久,还没逛过无相城吧。马上就是我母亲的寿辰,这几日城中在举办灯会,不如今天咱们去逛逛?”
白婉棠并不想出门逛。
她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难色。
在二楼的柏怀瞧得真切,咳嗽几声道:“藤道友,抱歉,她还得照顾我。”
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这几日众修士都过得死气沉沉,此刻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眼眸都亮了,目光在三人间游移。
诸多兴味的目光中,白婉棠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冷,寒意从脊骨一下子蹿起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对上了北冥玄的冰冷讥诮的目光。
他在盯着她看,只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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