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九节：誓约（三）
马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小堡垒——说它是院子，那是在侮辱院子这个名字，也是在亵渎堡垒这个存在。
墙上的那个人形洞，可以看出这墙厚度，走入大门之后就是一个长条形的池塘，上面有铰链吊着的小桥，可以看到如果有外敌入侵，这桥一收，入侵者要么冒着各种火力绕一大圈才能攻入内院，要么就只能跳过这四米多宽的池子。
问题是，能跳过来的不可能是凡人，而势单力孤的攻击者很容易就会被防御者群殴——内院大门两侧的平台上可以放置包括机枪或是连弩在内的完全超出入侵者想象的重型火力。
在八个千年与混沌对抗的历史里，人类依然是这个世界里最擅长于从经历中吸取教训与经验的生命。
“马林啊，来东土，习惯吗。”被马林扶着的老妇人笑着问道。
她的慈祥看起来因人而异，她也是在场人中最强大的——半步传奇，不，不应该这么说，因为马林能够清楚感觉到，她离传奇只有一丝之遥。
她一直没有迈过去。
她似乎……并不想迈过去。
当然，马林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想去清楚地知道。
“习惯，因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他只是说出了心中的答案，然后扶着这位老妇人走过小桥，走过内门，然后在大厅前的空地上，这位老夫人从马林托举着的掌中抽出了她的手。
“去吧，孩子，我的孙子长生，也就是取义的父亲会给你们安排房间，我们晚上见，一定要给我这个老太婆一个面子。”这一刻，这位老妇人作为一家之主向马林做出了邀请。
“感谢您的邀请，所谓恭敬不如从命，我一定到。”马林字正腔圆的泰南语让这位老妇人非常满意地笑了起来。
“去吧，马林……对了，取义，你来一下，太奶奶有话要问你。”
老妇人的叫声将正带着露露的取义叫了过去，于是露露走到了马林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马林的手：“泰南语真的可以说得那么快吗，我有一半都没听懂。”
“当然。”马林心想你这还是没见到说话有如扣死扳机的家伙，那才是一秒弹射双字齐出三字经连打的主。
“马林，还有露露小姐，跟我来吧。”那连孟先生已经在招手。
马林带着露露走向他，同时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后者满脸不甘，满脸疑惑，却没有满脸的愤恨。
不是老太太家养好，而是这个孩子的求生欲帮助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马林笑了笑——年轻人在感情上的小错，总是值得原谅，何况露露天赋就在这里。
只不过，原谅是一回事，马林还是会记住他的僭越。
可以有第一次，是因为马林宽宏大量。
没有第二次，是因为马林不会宽恕敌人。
………………
老妇人在取义的搀扶下走进了大厅，泰南的大家族的大厅，总是承载着作为家族会议厅的责任，老妇人一落座，她刚刚换好了衣物的次子就有些急不可待地站了出来，他跪到了老妇人的面前：“母亲，您让我在李氏面前蒙羞了。”
“我知道，驳了李氏的面子，明天我将亲自登门拜访李老头。”老妇人闭着眼说道。
取义嘴角拉伸了一下——也只有太奶奶您能这么说那位李老太爷了。
“母亲，取义这个孩子随她母亲，天生没什么主见，李家孩子适合他。”次子低着头说道。
取义皱了皱眉头，但还没有出言，妈妈走得早，爸爸不在，爷爷不说话，有些事情……轮不到她来争。
老妇人睁开眼：“这样吗，老二啊，那么你说说，你有什么主见。”
“李家孩子如今都已经走到了阶梯七的高位，取义的战巫停在阶梯六的阶位已经很久了，这个时候不找一个好丈夫，以后就很难了。”老妇人的次子面对家人侃侃而谈。
“我已经阶梯八了。”这一次，取义开了口——这事关她自己，她有理由，更有资格开口。
这一声，让家里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她的身边，孟取义的爷爷伸出手，翻了翻孟取义的右眼眼皮：“眼下纯白，没有战巫六时的血痕，这孩子没说错，是到八了。”
“老二啊，这就是你的主见，真是令人笑掉大牙。”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
太奶奶还是不想让二伯出丑。
孟取义的心抽动了一下，这天底下的女孩，就像是露露所说那样，无论是东还是西，都只不过是货物而已，能够找到自己称心如意的男人，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母亲，战巫是什么底子，您还不知道吗，战巫从来没有九之数，这天底下有哪一个战巫能够到九而不畸变癫狂的，这个时候停下脚步，找一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道啊。”
在孟取义的眼里，跪在那里的男人以赤诚之言诉说着恶毒之语。
老妇人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李家孩子就是好人家。”
“我不是说了，他是阶梯七的剑之子，只待学会枪术，就能冲击枪剑之术。”注意到自己母亲再一次闭上眼，身为次子的男人再一次用膝盖凑近了母亲。
然后他的母亲睁开了眼睛，已经没有了瞳孔的她死死注视着自己的次子：“你可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
“是谁。”她的次子不解。
“是谁。”她的长子低头。
“是谁。”她的三子竖直了耳朵。
“他是谁。”她的四子眯起了眼睛。
“林贤者亲自陪着他进了杭州湾，又亲自陪着他在隔离区住了一个月……”说到这里，老妇人伸出手拍了拍自己次子的脸，然后下一秒，这手就扣住了她的次子的脖颈：“你亏欠了李家多少，要如此迫不及待地出卖你的侄孙女。”
她的次子在挣扎，她的长子往前一步：“母亲，弟弟终究是对晚辈一片赤诚，李家小子的确是良配，但是您说林贤者能够陪着那位住了一个月的隔离区，很显然，这件事情也怪不了我们，毕竟，那都是高阶超凡者才能够知道的事情。”
“是啊，这就是我忧虑的一点，你们四个孩子，没有一个人能够迈过七之门，你们的孩子也没有如此资格，老四就不要说了，明明有五个孩子，却只有长生与你们所看不起的赤肤家养妖精的孩子，迈入了八之境，一个不足双十的女孩，却是孟氏百年来最接近你们父亲境界的孩子，放两百年前，你们都得死，因为你们的存在挡住了她与她丈夫所生子嗣的出路。”
说到这里，这位老妇人一推手，她的次子直接被灵能打到了墙上。
“你这个逆子，一定要我说出你眼里的取义良配，只不过他人眼中冥滩上的砂砾吗。”
这一次，他没能破墙而出。
但是取义知道，不是太奶奶慈悲，而是她觉得修墙费用多了也不好。
因为比起墙的费用，刚刚太奶奶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说明了取义目前在家族中的价值。
“母亲，那个孩子，到底是何境界，值得您如此看重。”四个孩子中最不成气的老四，也就是孟取义的爷爷开了口。
正因为不成气，所以看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老妇人重新闭上了眼睛。
“极之境。”老妇人回答道。
“极之境！”她的家人们发出了统一的喧哗声。
取义看到叫得最夸张的还是自己的十一哥，他的脸色都变了。
“在西陆，那叫传奇。”
随着这句话，孟取义看到了她的父亲走了进来：“奶奶，马林和露露小姐都安排好了。”
“正好长生来了，孩子，你来和你们的伯伯们说说，那位露露小姐是何等存在。”
“九环法师，类似于我们的大仙师。”孟取义的父亲回答得很快。
孟取义注意到了大伯公脸色非常精彩，而十一哥脸都白了。
“长生，你给你二伯说说，马林是什么东西。”老妇人眯起了眼睛，同时伸出手，拍了拍孟取义的手：“孩子，帮我这个老太婆锤锤背。”
孟取义乖乖照作。
而孟取义的父亲笑了笑：“极之境，西陆传奇，初阵击溃黑兽人战帮，一年里冠军对决胜十一次，斩杀混沌大魔至少五之数。”
每说一个事绩，这偌大的厅里温度都会低上几度。
孟取义低着头，这个时候不是她应该开口的时候——她觉得她的父亲，会把马林先生所有的优点都说出来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不但是她的父亲想说，太奶奶也在帮着她的孙子造势：“长生啊，再说说，他是为什么和林贤者过来的，还有贤者们是怎么介绍他的。”
“奶奶，说到这个，我想说一个疑点。”孟取义的父亲开始调动气氛。
家里的人一个个都不敢出大气。
老妇人笑了起来：“说吧，孩子，你那么多的长辈兄弟都在听着呢。”
“您知道十年前曼谷的事情，对吧。”孟取义的父亲这么说道。
“这事我知道，不止我知道，你的伯父们都知道。”老妇人点了点头，而她的四个孩子也点了点头。
“想来，你们都应该见过十年前，救下我曼谷的那位人间真君的雕像。”孟取义的父亲低下头。
“别卖关子了，长生，有话直说。”老妇人的长子这么说道。
然后老妇人伸出手，她抬起头，睁开眼，满脸惊讶地她看向自己的孙子：“长生，你爷爷在那年死在了曼谷，我带着你的伯父与你的父亲去拜祭过五次……我怎么，我怎么就能忘了那位小先生的模样呢。”
说到这里，她看向她的儿子们，获得了一致的摇头与惊讶模样。
孟取义笑了笑，我的夫君啊，可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虽然有时候个子小小很可爱，但就是比你们这些七尺更像一个男儿。
“因为那位小先生，就是马林阁下的另一个模样，他的父亲是域外来客，父系血脉显现时，他就是那个模样，我见过不少次，所以没有被扭曲心智。”孟取义的父亲说到这里抬起了头，他扫视了大厅中的所有族人：“我的女儿，有一个行走于人间的真君做她的丈夫，所以我捍卫她的选择，而且愿意给你们一个挑战我这个好女婿的权力，因为我对他的胜利有十足的信心，因为我相信，你们选择成为他的敌人，与他的战斗是最速的取死之道。”
孟取义看着大厅里的气息为之一窒，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大伯公转身给了他的孙子一个耳刮子，看到了自己的二伯公还有些忿忿不平的表情直接凝固，也看到了三伯公看着他的弟弟满脸羡慕的模样。
取义的爷爷沉默了一下，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母亲，您没说错，长生的眼光比我好，我当初还想拆散他与昆羽那个孩子的婚事，如今想来，如果我当年成了事，今天就没有我们孟家的气运了。”
“所以我说了，你们四个孩子，本事没有，要不是你父亲与我挡在前面，这家早就败了。”说到这里，老妇人虎据太师椅横视全场：“现在还有谁反对这门婚事的，自己出门抹脖子，刀子厨房有，不过啊……老柯。”
一旁一直装作空气的老仆长开了口：“夫人，我在呢。”
“给钝刀，缺心眼的傻子不配用快刀，记住了吗。”
“记得，夫人，要是有哪一位少爷小少爷想不开的，我一定给他们一人准备一把。”
夫人与老仆长之间的对话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人还敢表现出任何一点反对，大厅里的人们正在散去，他们或是掩面而去，或是羞于启齿，只有三伯公那边与孟取义的爷爷拉了几句家常，表达了一下作为哥哥的羡慕与妒忌，然后又拍了拍孟取义父亲的肩膀，鼓励了一下自己的侄子，然后对着孟取义点了点头。
“三伯公慢走。”
孟取义的还礼让这个老头笑了笑，然后也就是笑了笑。
“取义啊。”
来自自家老太奶奶地呼唤将孟取义叫醒，她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聆听着她的指示。
“我和你的爷爷还有父亲有话要说，你呢，去马林那边，记得花些精气神下去，等有了孩子，我扶你的孩子做下代家主。”
孟取义的脸都红了：“这怎么行，伯公们的孩子，也很优秀。”
而她的太奶奶笑得皱出了满脸的褶子：“我知道你就会这么说，好孩子，你不同意，奶奶就不抢你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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