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
转眼一月过去了大半。
单曲发布在即,温言的工作逐渐增多。一整天的通告跑下来,她恹恹的蜷在后座上看着夜色下的街景,疲惫却毫无困意。
阿梁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这几天跟打了鸡血般,一刻也闲不住,一边不停刷着微博,一边跟温言絮絮叨叨最新的消息和评论,直到快下车时才安静了一会儿。
今天最后的工作是一个电台节目。一同参与录制的还有另一位音乐人沈亦,比温言要年长十来岁,人不算高,身材结实,嘴边留了一圈标志性的胡子。他出道早,人很健谈又颇有见地,随便聊起哪个话题都滔滔不绝。温言也乐得做配角,全程在一旁点头倾听,被问到时才说上两句。
节目后半段不知怎么聊起了创作的话题。两人说到音乐人常遇到的创作瓶颈时,主持人转头问温言:“温言这次的新歌好像也是自作曲?平时在写歌时卡住的话一般都会怎么调节?”
温言诚实的答:“我好像一般都是一个人待着,把自己锁起来这样吧。
“哇。”主持人夸张的感慨了声。沈亦微微侧目。
温言有点尴尬的笑了笑:“不过这样不好。还是不推荐这样。”
沈亦看了看温言,真诚建议:“这种时候独处通常不是一个很好的方式,可能跟别人交流、从外界找灵感会更快些——不过也因人而异。”
温言笑了下,没说话。
沈亦又道:“一个人这种状态久了,容易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才华枯竭了?这样反复自我困扰,最后就真的枯竭了。”
温言有一瞬的走神。她低声喃喃道:“会枯竭,还是因为根本没有才华吧。”
沈亦看着她,忽然笑了:“不要这么想。”
温言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回应似乎有点抬杠的意味。她心下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主持人及时转开了话题。
节目结束后,沈亦送了自己的新专辑给两人,温言道谢后接了过来。
专辑封面的角落里有行签字体的英文,温言觉着眼熟,盯着看了半天,恍然想起来,这个名字,跟圣诞节那天咖啡馆里见到的那张唱片上的一模一样。
可明明第一眼见到时她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记忆里仿佛有什么被遗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沈亦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她:“怎么了?”
温言抬头看他,笑了下:“没什么。之前有见到过一张唱片,印象很深,刚刚突然想起来。”
沈亦见她手指压着的一块,笑道:“这是我们工作室的名字。”
温言看着他,有些意外。
“下次你有时间可以过来坐坐,在平江街,离你们公司还挺近的。”
温言怔了一瞬。脑子里那些疑惑,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轻轻捏着专辑,试探问道:“那你认识梁御吧?”
沈亦闻言顿了下。他重新看了看温言,笑道:“是啊。你们也认识很久了吧?现在很少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温言一愣,犹豫道:“也不是很久。”
沈亦没在意,继续说:“正好我一会儿还要回工作室,他也在,你有时间的话也一起过来?”
温言摇摇头:“我今天还有点事儿。”
“好。那下次有机会的吧。”
温言走出电台大楼。陆渊的车子停在路对面,见她出来,闪了两下。
“你不冷?”
陆渊见她大衣里的裙子还不到膝盖,两条腿裸露在外面,拧了拧眉。
“冷。”
温言伸手把暖风开大了一档,揉了揉冻的冰凉的双腿。
陆渊探身拿了后座上的毯子扔给她,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这什么?”
“刚才节目结束时别的嘉宾送的专辑。”
陆渊拿起来看了看:“自产自销是吧?销量一百张,九十八张送同行。”
温言也不在意:“跟你们资本家互相递名片差不多吧。”
陆渊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那你的回礼呢?”
温言知道他又想刻薄她几句,淡淡道:“我不是还不红么。”
陆渊笑了声,发动车子:“什么时候红了先送我一张。”
温言摇摇头:“我红不了。”
陆渊挑了挑眉:“你这是突然哪里来的自知之明?”
温言语气平淡:“你这么有钱,都不打算买一张,我卖给谁去。”
陆渊笑了:“资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们拿钱也得干点正事儿是不是。”
温言漫不经心的笑了下,没再搭腔。
陆渊继续诚恳提议:“专辑这事儿我觉得回报太低。要不你考虑一下转去做演员,我投你,怎么样。”
温言懒得跟他瞎扯:“不怎么样。”
“也是。”陆渊点点头,语气有点惋惜,“毕竟你年纪也大了。”
“……”
温言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点点水渍滴在棕色的木质地板上,她想起来这是在陆渊家,赶紧抽了两张纸巾蹲下身擦了擦。
她抬头环顾了一周,客厅里没人,落地窗紧闭,一个人影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温言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重播秦禹最后一场比赛时的视频,温言也是第一次看。等待淘汰结果的时候他抱着吉他站在主持人身边,满脸的期望和忐忑,都在主持人宣布结果的一瞬化为一个失落的微笑。
最后发言时他没有哭,没有煽情,简短的感谢了导师后,鞠躬离开了舞台。
事过境迁再回头去看,温言的心情有些复杂。
节目录制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网友们也早就有了新的话题,当初的辱骂、谣言、讽刺都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网上很久没有过秦禹的消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元旦的前一天,他回了她的信息,婉拒了她要见面聊聊的提议。温言也不方便坚持,这事就不了了之。
她只能无奈的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阳台传来开门的声响。温言呆呆的擦了擦头发。
陆渊走进来,见温言脚旁地板上一圈晕开的水渍:“你干什么呢?”
温言回过神来,刚要回答,才发现电视上已经播完了节目,进入了广告时间。
陆渊坐到她身边,抱了抱她,胸膛带着些室外的凉意:“有心事?”
温言摇摇头,站起身:“没什么。我去吹头发。”
陆渊轻轻的拧了拧眉,没有再追问。
这一夜温言睡的极不安稳。
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翻来覆去的便再也睡不着。最后她索性起身喝了杯水,从客厅拿了手机回到床上。
温言重新把自己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打开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一条信息,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
“老师,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强大,你一定要继续强大下去。”
温言举着手机愣了几秒,猛的坐了起来。
她感觉身体里的血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她头晕目眩的看着屏幕,太阳穴一阵阵的惊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陆渊被她这番动作吵醒,睡眼惺忪的看着她:“怎么了?”
温言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拨了回去,回应她的是机械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温言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她手有点抖,几次解不开睡衣的扣子,最后索性胡乱又套了一件上去,慌乱中毛衣穿反了,她也浑然不觉,急匆匆的继续穿上外套。
陆渊见状迅速清醒过来。他起身拉住她:“你干什么?”
温言呼吸急促,神色像是极度惊慌焦急下的强作镇定:“我出去一下。”
语毕她甩开他的手往门外走,却被他拽住:“你去哪儿?”
温言像是如梦初醒般,看着面前的人,眼神由怆慌逐渐变得空洞。
她低声喃喃道:“对啊,我去哪儿……”
陆渊轻皱了下眉。他安抚的拍了拍温言的背,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言失神落魄的看着前方,目光毫无焦点。
“温言?”
陆渊有点担心的叫了她一声。
半响,温言轻轻推开他,缓慢的走到了床边。她坐下来,头深深的低着,手掩住了脸,再没了动作。
胸腔里像是有一团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想喊出来,想诉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能说给谁。
她与这个世界断绝了太久,早就不再期待能从这个世界得到丝毫慰藉。她恍恍惚惚的想,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啊,她哪有那么强大。
陆渊俯身握住她的手腕,见她并没有哭,暗暗松了口气。
他沉声安抚:“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给你解决。”
温言目光无神的摇摇头,嘴里低声说:“你解决不了。”
陆渊蹲下身,耐着性子哄她:“你说,我尽力。”
温言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后忽然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凄然悲凉。
“你们不懂。”
陆渊被她神色里的无望惊的一滞。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继续冷静劝道:“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先解决问题。”
温言怔怔的坐着,衣服不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陆渊看着她,心疼又无奈。
良久,温言哑着声音开了口。
“我想找一个人。他可能……会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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