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季原的卧室简直和客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处的窗户都紧紧关着,就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整个室内完全像个闷不透风的罐子,连气压都显得格外低沉。
卧室正中放了张大床,黑色的凉被微微拱起一个弧度,随着开门声,床头露出了半截苍白的脸。
是季原。
好消息是,他虽是一副病态,可还有意识,听到异响,努力睁开了眼睛,望向门口,声音干哑无力,却依旧语带戒备,“是……谁?!”
而这两个字一出,慕染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站在门口,不知为何,莫名地变得犹豫起来,分明前一秒还心急如焚,可此时此刻,却又毫无缘由地怯场了。
她暗自打量着季原的这个房间,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隐秘的错觉――她好像是在入侵他的私人领地。
这或许是并不合适的。她想。
沉寂的气氛中,只有陆青水毫无所查,门一开,便闷头先一步冲了进去。
“季原哥?!季原哥……你怎么样了?”他匆忙跑到床边,面带担忧地看着季原。
而后者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门口,直到听到陆青水的语声才转过头,身子动了动,试图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咳咳……”
陆青水一把将季原按回了被子里,满脸严肃地说,“季原哥,你病得这么重,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语气,这表情,总觉得有些奇怪……
季原瞬间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随后有些尴尬地说,“不……咳咳……不是什么大……病。睡一觉发点汗就好了。你还开着店呢,快回去吧。”
陆青水却是个一根筋的大男人,完全不理会他的窘境,有些固执地摇摇头,对季原说,“哥,店没有你重要。”
顿了顿,他又四处瞟了两眼后,问季原,“哥,你家里是不是没药了?你跟我说需要买什么,我立刻去……”
……
慕染站在门口,看到二人这一幕,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可却没进门,反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靠在了门框上。
过了片刻,陆青水突然喊了她一声,“慕……染姐,”他下意识挠了下后脑勺,有些心虚地改了称呼。
“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季原哥,我要去一趟药店。”他说。
闻声,慕染有些意外,扫了一眼季原后,答应了下来。
“好,可以。”
陆青水立刻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而慕染却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抬步往里走。
刚走了一步,就听到季原虚弱却有些冷漠的声音,“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谁料慕染听了,却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走,直至走到他床前才停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我说季大医生,您真没必要拿出这副‘大义凛然’的做派,你现在只是个病人,我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时候还趁机对你做些什么,你大可以放心。”
季原皱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算了,懒得跟你这个病人计较,你的毛巾放在哪里的?浴室?”她干脆地打断他,手背在他额头上一触即开,随即也不听他还想说什么,直接转过身自言自语地往浴室走去。
究竟是谁跟谁计较?!
季原顿时气了个够呛。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两分钟后,慕染捏着一张用冷水浸湿了的毛巾走了出来,见状,快步走到季原跟前,腾出一只手在他胸前拍了拍,“你急什么……”
他本就浑身燥热,被她带着凉意的手一碰,更是像有一团烈火游走在四肢百骸,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被烧得有些恍惚。
于是慕染才拍了两下,就被季原艰难地伸手挡开了。
他微微偏过头,小声咳着说,“不、咳咳,不用你,咳咳……”
慕染倏地停下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困扰的表情。
片刻后,她收回手,转而换上湿毛巾,面无表情地往他额头上放去。
季原则是再次伸手拒绝,“你拿开,我不……”
“你信不信我亲你了?!”
话音未落,慕染突然把毛巾往床头柜一扔,挑着眉不耐地看着他。
陆青水拿着药回来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二人相顾无言的场面。
季原皱眉躺在床上,额头搭着一块白色的毛巾,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其他原因,双颊泛着有些诡异的红,他眼睛闭得很紧,嘴唇也不快地抿着,浑身散发着一股十分消沉的情绪。
而慕染则坐在他床边的小沙发上,单手撑着脑袋,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虽然她面无表情,可陆青水却又通过她勾起的嘴角,难得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似乎不错。
这二人……
他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先是瞟了眼慕染,发觉自己面对她实在有些畏惧后,又转向季原,似乎不清楚对方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小声叫道,“季原哥……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他这个问话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慕染一听便生生气笑了。
她发觉季原这个人真的很神奇。明明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却总有本事将自己营造成“弱势”的一方。
而他身边的人,居然还真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被他骗过去了。
倒显得她是个坏人了?
慕染抬眼,沉默地看着那二人。
陆青水没能得到回应,因为季原是真的又昏睡了过去。
陆青水不会以为季原是被自己弄晕的吧?慕染暗自在心里打趣道。
而陆青水却浑然不觉她内心的小九九,他将药搁在床头柜上,伸手揭开慕染刚放上去不久的毛巾,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季原额头的温度。
滚烫。
甚至比先前的温度还要高了点。
饶是他再不懂医学常识,也知道要再不吃药把烧退了,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因此顾不得想东想西,陆青水拿了药又急忙往外走。
很快,慕染就听到了厨房里传来了烧水壶的声音。
她看着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季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站起来,刚准备朝他走过去,脚下却猝不及防踢到个什么东西。
慕染低头一看,是个相框,而且是个自制的老相框。正面盖在地上,露出背后的有些老旧的红木木板,木板上零星布着暗红色的霉斑,边缘也被磨损了,甚至透了些参差不齐的毛刺。
这个相框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否则不会一直保存下来。
那这上面的照片……
慕染一边走神地想着,一边伸手去捡。
显然,季原这个人看起来不会像是会在家里放自己照片的那种人,何况还用一个这么珍贵的相框装着。
她的手碰到相框架,正要翻过来时,却突然被陆青水匆忙跑来的声音吓得动作一顿。
陆青水是水烧到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又把慕染一个人留在了季原房间里的。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不太聪明,情商也并不高,可一直以来季原对慕染的排斥,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何况方才他一回来就撞见了那么诡异的气氛。
这种情况下,把慕染一个人留下来和季原独处一室,他是脑子有包才做得出这种事!
所以一回过神,他便举着一个汤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慕小姐,我刚刚,突然想起有个……有个药我好像忘记买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一趟?我这儿正煮着粥,走……走不开……”
陆青水一看着慕染,顿时觉得有些心虚,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个理由,说完这句话后,双眼立刻瞥向两边,不再看向她。
而慕染一眼就看出了他在说谎。
他本就是很单纯没怎么骗过人的那种男人,以至于一说慌就双眼躲闪,说话结巴,甚至还不敢看她。
慕染下意识就想讥讽他两句,可话到嘴边,突然又想起秦庭。
最终,她沉默许久后,还是冷着脸松了口,“好,你说,什么药?”
东郊。
某个林荫重重的庄园外缓缓停下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随后,一个穿着衬衣牛仔裤,背了个黑色双肩包的女人神情紧张地从上面下来。
林楠四下看了几眼,随后咽了咽口水,拿出手机给某人发去短信:
――我到门口了。
对方很快回复:――稍等,有人会来给你开门。
林楠收起手机,再次四下看了两眼。
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眼球慌乱地转着,余光不小心瞟到不远处的人影时,还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前来开门的佣人奇怪地看了林楠一眼,后者顿时有些尴尬地从门旁的大树后走出来。
跟着佣人走进去后,林楠才发现,这个庄园大得离谱。
两栋复古的青色建筑比肩而立,中间通过一个透明的玻璃花房间隔而开。
院前还有一片宽阔的花园,此时开满了并不应季的紫罗兰。
花园中间是一个藤蔓缠绕而成的大秋千,周围种着一小片开得格外艳丽的红玫瑰。
热烈的红色和这一大片紫罗兰看起来并不相配,甚至显得有些突兀,这让林楠不由得多看了那边两眼。
然而前面带路的佣人却宛如背后长了双眼睛,头也不回,解答出了她的疑惑,“那片玫瑰是我家小姐小时候自己种的,先生发过话,那里除了玫瑰不能种其他东西。”
林楠闻声悻悻收回视线。
可心里却又不免想到,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一片全种上玫瑰?反而要种个不伦不类的紫罗兰?
有钱人的审美也不过如此罢了。
前面的佣人似乎又一次读出了她的心里话,毫无感情地再次开口说,“紫罗兰是我家夫人从前最喜欢的花。”
“哦。”林楠尴尬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顿时陷入一种叫人拆穿的羞愧当中,无意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并且彻底没了歪心思。
而理所当然的,她更没能意识方才佣人口中那个值得推敲的“以前”一词。
二人足足走了好几分钟,才终于走进屋子里。
“孙小姐一会儿就来,请您在此处稍等片刻。还有,家里先生不喜欢看到外人,希望您不要乱走。”
领她进来的佣人给她上了一杯茶,嘱咐一番后,就走了。
留下林楠一个人在大厅里坐卧不安。
她捧着茶杯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会客厅。
对比起恢宏华丽的庄园外表而言,这个会客厅则要显得低调许多,几张砖红色的皮质沙发规律地摆放在大厅两侧,左侧角落里立着半个白色的大卫雕塑,而右侧却是一颗造型奇特的迎客松。
天花板上是一个金色的花瓣造型的顶灯,与此遥相呼应的还有最中间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幅画。
画上画的是荆棘丛中的红玫瑰。
昏暗隐秘的森林中,一朵红玫瑰开得娇艳欲滴,而她的四周却布满了狰狞妖异的荆棘丛。
显然画师很懂得利用色彩的冲突来表达这副画的精髓,大片大片的深绿之中,这一小朵红得几乎诡异的玫瑰花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压抑、挣扎、自救、沉沦……无数种矛盾的心情一齐涌上心头,最终又殊途同归化为同一种情感――禁锢。
不论是画中这朵玫瑰,还是这幅画的创作者,都似乎困在一个无可挽回、不能自主的“樊笼”之中。
而这幅画,便是她们在求救。
林楠呆呆地盯着那画上的玫瑰,某个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人的脸。
她们是多么相像啊。
她失神地想。
可待她回过神后,想起自己方才的念头,却又猛然打了个寒噤。
她顿时收回视线,交叉在茶杯外沿的双手不安地捏了捏,双眼盯着杯中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别怕。”
怕什么呢?
她不知道。
就如同这些年以来,她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害怕她哪一点一样。
可她心里就是感到恐惧。
那种恐惧从她心底深处升起,并且无时无刻在她身体里蔓延,让她时时都遭受着它的折磨。
这辈子还能摆脱她吗?
她恍惚地想。
“当然可以。”
忽然,一个声音冷不丁响在她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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