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慕染最近爱上了一家小酒馆，并且已经连续一周在傍晚时光顾。
小酒馆里有个很有意思的驻唱女歌手，年纪轻轻的面貌，却戴着一副非常老气的眼镜，极短的头发，经常穿一件浅棕色的无袖马甲，露着手上一大片繁复的刺青。
她的身上有一股江湖气，是一种慕染从未接触过的人间烟火的味道。
包括她的声音，也总给人一种快意恩仇的氛围感。
慕染有些迷恋这种让人能短暂地忘却真实，从而毫无负担沉浸进入的体验。
自从第一回听完回去她一整夜好眠后，她便晚晚都来。
只是并不是每晚台上的歌手都是她。
在慕染第七次出现在酒馆里时，酒馆老板坐到了她对面。
“介意我坐一下吗？”老板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总是套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胡茬很长，看不出具体年纪，声音虽然很年轻，却略带沙哑，有些老成的低沉。
慕染正在认真听那个女歌手唱的一首民谣，闻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他坐下来，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与她一道认真听完了一整首歌，然后在休息间隙，偏过头笑着对慕染说，“她第一次在我店里登台唱歌时就唱的这首，算起来，这一首歌唱了三年了。”
慕染闻言这才提起兴致看向他，“三年？每晚都唱？”
老板笑道，“当然不可能每晚都唱。她一周来我这里三天，也就能唱三回。”
饶是如此，一周三回，三年也该有几百次了，一个人经年累月地唱一首歌，不知该有多么长情。
慕染想了想，只觉并不能感同身受。
可这也并不妨碍她对她的欣赏。
台上女歌手拨弄了两声吉他琴弦，随即新的一首曲子缓缓传来。
慕染不由自主，又将视线投向她。
男人看着她，眼中逐渐升起一股兴味，想了想，对她说，“你很喜欢她？待会儿这首歌唱完，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刚才他安安静静在旁边坐着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时候，慕染并不觉得，眼下他一说话，便让她觉得有些聒噪。
她眉头微微皱着，瞥了他一眼，原想干脆拒绝的，可顿了顿，又改了口，“好啊。”
被他打扰了，慕染也没了听完这首歌的兴致，直接转回了头，看向他，“你们很熟？”
男人爽朗地笑了声，“当然。她是我妹妹。”
她来了兴趣，“同父同母？”
“不，异父异母。”
慕染瞬时觉得无趣，“那算什么兄妹？”
她下意识瞥了眼台上一瞬间显得过分文静的女孩子，却冷不丁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对方一愣，然后脸上出现了一丝以微不可查的慌张，有些匆忙转过了头。
慕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又偏头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满面笑容的男人，沉思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自觉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于是，片刻后，她顺手拿起手边的烟盒，抖了一支出来夹在指尖，微微靠向男人，眼带暗示地问，“介意借个火吗？”
男人闻言明显一愣，似乎还没从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中回过神来，可他反应很快，不消片刻，他就又笑起来，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顺手点燃递到她面前，“当然。”
二人就像约定好似的，一个不主动接过来，一个不伸手递过去，慕染就那么自然地叼着烟埋头凑到烟火上面。
吸了两口气，成功点燃了。
“咚咚”两声，吉他发出几声刺耳的嘶鸣。
“抱歉，今天不唱了。”台上的人突然冷冷说。
说完，也不管台下此起彼伏的不满声，面无表情径自抱着吉他下了台。
坐在慕染对面的男人脸色顿时一变，皱眉看了眼她消失的地方，随后留下一句“失陪”，匆匆追了过去。
而慕染则是咬着烟一脸兴味地看着他走远，目光收回时，突然感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慕染下意识随之看去。
一张很陌生的脸，一对上她的视线便慌忙地转过头，将自己的身影藏进了黑暗里。
慕染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未深究，自如地端起玻璃杯，一口饮尽杯中余酒，拿上包，走向门口。
直到看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她身后才传出两道小声的争执。
“要不还是别发了，这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随便传这些照片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发啊！她既然都换目标了，那我们就该让他们知道啊，免得那些人老是把季医生和她扯一起。”
“搞半天你还对季医生念念不忘啊？”
“谁……谁说的，我只是……看不惯罢了！”
“得了吧，喜欢就喜欢嘛，又没说不准喜欢他。何况你们一个单身一个未嫁，本来就有资格追求他啊，我支持你！”
“那我就……发了？”
“发吧，一会儿我帮你转发到医院大群里去。”
这两天，市一医院的医院闲聊群里可谓热闹非凡，两条大新闻猛地砸下来，让所有人都被搞得有些晕乎。
最先是昨日通过一台汇聚院里所有权威专家进行的一台急诊手术，让李浩被富婆包养，结果被人锯断一条腿的重磅新闻扩散到整个医院。
然后李浩那台整整做了十个小时之久的手术还没完，第二个新闻便接踵而至。
有人在外面酒吧拍到了久久不曾出现在医院的慕染的照片，深夜里，她穿得性感热辣，正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
这两条新闻不论从哪个方面而言，在医院内部的重磅程度显然都差之甚远，可由于前者仍是医院员工，所以出于某些原因，众人不敢多加揣测及讨论。
因而，慕染的最新消息在此时就如同沙漠绿洲一般，满足了无数人汹涌澎湃的倾诉欲和讨论欲。
“啧啧啧，搞半天还是移情别恋了啊。”
“早就说了那个女人就是猎奇，图个新鲜而已，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可言。”
“惨还是季医生惨，无缘无故被人纠缠了这么久，结果最后搞得他像是被甩了。”
“搞错了吧，季医生才不惨啊！他估计开心死了，终于甩掉了一块牛皮糖，一身轻松！是我的话，下班我得去买一管鞭炮放了庆祝。”
“是啊，恭喜季医生，从此脱离苦海！季原”
“恭喜季医生，从此脱离苦海。季原”
“恭喜季医生，从此脱离苦海。季原”
……
季原对于自己在群里被人疯狂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由于李浩突然出了事，好多原本该他收假回来做的事甫一下落到了科室里其他人头上，好几个研究项目分给了季原，光看前期的各种资料，他就快看了一整晚。
第二天是周末，原本是不用上班的，但由于有个褥疮病人需要换药，他还是回了医院一趟。
早上他去得晚，正碰上大家忙碌的时候，所以他没能发现异常。
直到接近中午，他给病人换好药，端着治疗碗出来时碰到一个外科室前来会诊的同事，对方见到他，有些异常的兴奋，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季医生早啊。”
随即笑着加了一句，“恭喜你，脱离苦海。”
季原听得一头雾水，可良好的修养并未让他表现出不适，而是点点头回以致意，“早。”
简单寒暄后，季原回到办公室，今日值班的同事正在电脑前写病历，见到他进来，下意识也说了句，“季医生，恭喜啊。”
季原眉头微皱，有些心不在焉地和他点点头后，洗了手坐下来。
原本每次都要反复搓洗两三次手的，可今日他却草草洗了一遍后就停止了。
边坐边拿出手机。
莫名的，他第一时间竟是点进了慕染的微博里。
而理所当然，并没有她新的消息，热搜上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这个结果，让季原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丝委屈。
隔了会儿，他才想起去微信群里看看。
此时恰逢李浩的手术结束，某个外科医生在群里向大家汇报了最新进展，因此紧跟着便有许多人在里面说着“恭喜”刷屏。
而季原却觉得此恭喜和他刚刚接收到的恭喜，有种异曲同工之妙，都让人觉得“虚情假意”。
季原此时无心顾及其他，忽略掉那些成篇累牍毫无意义的客套话，耐着性子翻了许久，才终于在聊天记录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张照片，拍摄的人离得远，让慕染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可依旧不难辨认那就是她。
酒吧么？
――五光十色的酒杯，形形色色的人群还有她买醉时特有的闲散姿态，是酒吧。
衣着性感么？
――红色的吊带裙，胸前一道长长的v形领，虽然被长发若隐若现地遮盖，可他无法否认，的确性感至极。
至于和人打得火热……
季原眼睁睁看着她低头倾身去点烟的样子，双眼顿时变得通红。
他用力抓紧手机，明明心里对这张照片无比抗拒，可他的目光却依依不舍地沾在她的脸上难以撤离。
她消失之后的这几天，他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每天做相同的事，走相同的路线，并未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出现任何改变，就好像她从未在他的人生里扮演过过重的角色。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她的照片。
看到她在放弃他之后，依旧快意潇洒时，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像是一波潮水，猛地将他淹没。
那个男人并不好，看起来邋遢、不修边幅又浪荡，可他可以给她点烟，以最虔诚的方式。
而他，嫉妒得发狂。
为了一个品牌春季时装周的活动，慕染临时去海市实地考察了三天，回家后，又因舟车劳顿，在家里休整了一整天。
直到第五天傍晚，她才又准时出现在小酒馆。
只不过这一次，还没进门，就见有一个不速之客在门口等着她。
慕染看着那人，突然笑了，走过去问，“在等我？”
对方冷冷地瞥她一眼，高冷地朝她点点头，随即用下巴示意，“跟我过来。”
她指的是酒馆旁边的一条小巷，这条小巷有些阴森破旧，只在巷口粗糙地挂了只老式灯泡，灯光微弱，只看得见近处一小片区域，再往里，便只能看到模糊的砖墙的影子。
来人带着慕染往里走了又走，约莫一百多米远后，突然像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旁边一扇无声无息隐藏在黑暗里的铁门。
一个长得像仓库的大房间，里面一片黑暗，隐约闻得到一股浅淡的木头香味。
对方很快找到开关，一声不吭，突然开了灯，然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便猝不及防出现在慕染眼前。
要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地方呢？
破旧、凌乱，但却充满艺术性。
两面墙，一面满是斑驳的手工涂鸦，一面却是洁白无瑕的纯白。头顶挂着一串高低不平的小灯泡，此时每一个都亮着，将这个地方照得透亮。
对方领着她走进来，仿佛对她惊讶的眼神毫不意外，随意地走到最里面，“唰”地一声，突然拉开了里面那道白色的长帘。
那里面是一张格外宽大的床。
上面被褥凌乱，仿佛才有人从这里离开。
床对面是一个三层衣架，此时上面交叉挂满了男人女人的衣物。
那人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后抬头看着她。
慕染看着衣架上那件眼熟的黑色t恤，大概预料到了对方要对她说什么。
她停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沙发边，将上面随意搭着的衣服掀开，问，“不介意我坐吧？”
对面眼神冷冷地看着她，点头。
待她刚坐下，对方便猝不及防开了口，“如你所见，他一小时前刚走。”
慕染心中有些好笑，可面上却不露声色，装作不解，问道，“他是谁？”
“周生。他的名字叫周生。也或许他告诉你的是另一个名字，但那不重要。他是隔壁那个酒吧的老板。”
“哦。”慕染笑了一下，说，“你说得对，我对他的真实名字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找我想说什么？”
对方神情瞬间变得有些恼怒，她抓了下自己短短的头发，咬牙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格外认真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不在乎他的过去吗？”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和他上过床，如果你都能接受，那我把他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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