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长公主夜赴太尉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
她行事皆大张旗鼓,根本不作遮掩,那夜虽然很晚,但依然被零星人看在眼里。
陈儋在宫中也听见了风声,当时,他正在坤宁宫中用膳,闻言,不由得讪笑声:
“小妹好忙。”
白日陪陆含清去净明寺上香游玩,晚上和霍余用膳看戏。
她这一整日恐怕都不得闲吧?
皇后听见圣上不着调的话,轻嗔了他一眼,遂后有些担忧:“皇上您说,待下次阿媛进宫,臣妾是不是该劝劝阿媛,这城中传的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终究对女子家名声不好。”
“欸!”陈儋摆手打断她:“不用,小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怕人念叨,你一说她,估计她这一年非必要都不会进宫了。”
陈儋心知肚明,不论皇后如何说,小妹依旧会我行我素,不会改变行事作风。
因为就这个问题,他和陈媛讨论过了很多次。
若不然,他岂会任由霍余接近陈媛?
他的确可以护住陈媛,让她随心所欲,但这世间人对女子总归要严苛些,人非草木,既不能无情,又不能堵住耳目,不听不见。
所以,世人言终归会对陈媛产生影响。
若霍余当真能打动陈媛,陈儋自然乐见其成。
陈儋轻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不明神色,至于淮南望族,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陈儋并不希望陈媛因此耽误自己。
稍顿,陈儋握住皇后的手,轻拍了拍:
“朕知道你一片好心。”
但陈儋不会忘记,他最初为何会选择登上皇位。
先帝稳坐高位,冷眼旁观几位皇子对皇位明争暗斗,朝堂一贯是不见硝烟的战场,他有的皇兄被暗杀,有的皇兄病死,有的皇兄请命让亲妹公主和亲换得助力。
在皇宫中待得越久,陈儋越觉得厌烦。
这皇位鲜血淋淋,哪怕陈儋不欲争斗,也惨遭几次暗算,直到一次,陈媛替他挡下迎面而来的匕首,倒在他怀中命在旦夕。
陈儋才恍然醒悟。
当他生在皇宫时,享受了旁人羡慕不已的荣华富贵,他就早已脱身不得了。
陈媛爱玩爱闹,却只能窝在一方宫中静养,夏日不能碰冰,冬日不能玩雪,有一次憋得狠了,她在宫殿中和母妃哭得厉害。
陈儋就站在殿前,听陈媛哭着说:“母妃,我想出去。”
楹窗被打开,伤在冬日,但她身娇体弱的,根本承受不住那么严重的伤,发炎感染,丁点凉意都受不得,她一句话刚落,就被冷风吹得一阵拼命咳嗽,伤口顿时溢出血。
宫殿中兵荒马乱,陈儋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陈儋和陈媛自幼就感情甚笃,两人一母同胞,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不论他想做什么,陈媛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
陈儋从不否认他很懦弱,不敢直面刀光剑影,才会想着从皇位争夺中脱身。
陈媛受伤和另一位皇妹远赴和亲,才让陈儋明白,若不掌权,就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陈儋曾和陈媛有过一段谈话——
“小妹,若你生为男子,可会想要那个位置?”
“我身为女子,就不可以要了吗?”
陈儋震惊,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一句话,就足够让他知道答案了。
但陈儋知道不行。
陈媛若想掌权,一要知晓天下事,每日递到御书房的奏折是最简单的途径,可父皇再宠爱陈媛,都不可能让她碰国家大事。
二要前朝有权臣支持,但对于世间人言,女子只该蜗居在后院中,而且朝中权臣皆心怀鬼胎,根本不可能支持陈媛。
两条路都被堵死,几乎就断绝了陈媛登上那个位置的可能。
而且……女子登位,若传入世人耳中,岂是荒谬可言?
后来陈儋要争皇位,朝中人惊于他的改变,但陈儋知晓,他最初要登上皇位的想法,不过是想护陈媛周全,不会让她远离长安和亲,不会再让她气若悬丝地躺在床上。
只要他在皇位一日,陈媛就可以随心所欲一日!
陈儋捏着眉心回神,招来近侍:“近日太医去给公主请脉,可有不妥?”
“皇上放心,张太医说,公主的身子近两年已经并无大碍了,只是体凉,得少用些了冰。”
说到最后,近侍脸上露出苦笑。
陈儋也轻啧了声。
陈媛怕热,也或是那年夏日憋久了,后来只要夏日,她都在殿中摆上冰盆,陈儋有心说她,可陈媛只要恹恹地一瘫在那里,陈儋就彻底拿她没辙。
若非因他,陈媛又岂会在炎炎夏日连冰都用不得?
陈媛不知皇兄又回想起往事,此刻一心愧疚,她此刻和凤玲在朱雀桥旁风雅楼的二楼处,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朱雀桥上风景一览无遗。
自那日从太尉府离开,陈媛已经三日没有见过霍余。
这次不是陈媛对他避而不见,而是霍余被陈儋缠住,忙于公务根本抽不开身。
陈媛初得消息时,乐得不可开交。
知晓最近霍余没空管她,凤玲给她送信来时,陈媛就直接答应了下来,此刻风雅楼的二楼雅间,只有陈媛和凤玲,以及她们的婢女。
陈媛倚靠在栏窗边,掀起唇角看向凤玲:
“你病好了?”
说起这个,凤玲就有些丧气:“早就好了,母妃非要让我多躺几日,我觉得骨子都躺散了。”
陈媛毫不客气地嘲笑,顿了顿,她才纳闷:
“你今日叫我出来作甚?”
这风雅楼名字起得好听,但远不如诉风楼的生意好,不过这里可以看见朱雀桥和官道上的风景,是一处最好的观景点。
凤玲轻哼了声:“我听说公主最近忙得不行,想让你忙中偷闲一下。”
这其中的忙不言而喻,话里话外皆是揶揄。
陈媛不痛不痒的,她太清楚凤玲话中何意,她左顾右盼,也没看见另外的人,反而生了好奇:
“闲在哪儿?”
凤玲冲着楹窗颔首:“来了。”
陈媛垂眸看去,朱雀桥上走来一行人,中间的是名男子,如今才是六月末,傍晚时,陈媛一袭轻纱都觉得热闷得慌,但这男子却裹着披风,甚至带着帽檐。
帽檐下垂落几缕发丝,但让陈媛震惊的,那几缕发丝却呈银色,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顿住,倏然抬起头,对上陈媛的视线。
毫无预兆的一张脸露出来,和陆含清、霍余皆不同,陈媛见到陆含清时会觉得惋惜,那般容貌和气度生生糟蹋了,看见霍余时,会气会闷会对他无可奈何。
可只有眼前这人,让陈媛不受控制地生出一抹惊艳,皎如玉树临风前。
此等风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似乎身有隐疾,唇无血色,陈媛很快回神,眼中的惊艳却未散,坦荡地和男子对视,那人似有些惊讶,未因旁人窥视生气,只和陈媛轻点了下头。
只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男子就轻蹙了蹙眉心,手帕抵唇咳嗽了几声。
凤玲的话不断:“这是从南方过来的一队茶商,公主不知,这位公子近段时间可是声名大噪,从江南到长安都传遍了他的美名,听闻许多世家贵女见了他一面,就芳心暗许,他这一路过来,估计队中要卖的茶叶都所剩无几了。”
“人还未进长安,城中就传遍了,说是今日就能抵达长安,我一听说这消息,可就立刻给公主送了请帖过去。”
陈媛以手托脸,她低垂眼睑,眸中情绪不明。
近段时间,声名大噪。
倏然,陈媛漫不经心地掀了掀唇角,她直接对着下面的队伍说道:“欸,这位小郎君,可是刚来长安?”
凤玲错愕地止住话。
朱雀桥上的一行人也顿住,抬头上望,陈媛浑身气度不凡,穿戴皆名贵不可比,身上的一尺布可能都比他们这一队的货物要贵重。
他们是跑南跑北的商队,眼力劲都很足,当下就知这名女子必然是权贵,顿时都朝中间的男子看去。
沈柏尘抬头,就看见方才的那个一袭红裙女子,明艳得不可方物,她只站在那里,就能夺走所有的目光,她轻垂了垂眸眼,笑语宴宴地朝他问话。
沈柏尘见过很多对他容貌惊艳的人,但女子多矜持,沈柏尘很少见过这种明明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还能面不改色和他搭话的人。
女子明眸皓齿,对沈柏尘笑得坦然,反倒让沈柏尘生了些许不自在。
不等他回话,很快就有人走近,来人腰间配刃,脸色冷冽,看他们的视线和看路边的石子没什么不同:
“公主请你上去。”
公主?
沈柏尘微滞。
大津朝只有一位公主。
众人显然也猜到了红衣女子是何人,顿时都生出惶惶不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沈柏尘抵唇轻咳了声,才虚弱无力地说:
“在下有事在身。”
徐蚙一根本不听,他只知道公主给他下令,让他将这人请上去,他伸手:“请。”
可他视线却没有一点情绪地盯着沈柏尘。
楼上传来女子脆凉无奈的声音:“蚙一,客气点。”
女子话音甫落,沈柏尘就见眼前这人顿时朝他低了低头:
“公子,请上楼。”
沈柏尘踏上楼梯时,觑了眼手握在刀刃的徐蚙一,心道,果真只是客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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