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厕所(一)回忆篇·初中
一九九八年。
华国西南某城市遭遇十年来特大暴雪, 大雪封山,道路不通。
抢险救援队伍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终于恢复了此城市及其下各县城的基本生产生活。
受灾情影响, 不少村庄呈现出与世隔绝的景象,通讯不便、交通不便。
“呼哧……”
雨靴踩过泥泞的水坑, 发出一阵急促的声响。
正值晚饭的时间点,村子里各家各户炊烟袅袅。
有拎着自家孩子回家的女人看见从山跑下来的少年,笑着喊:“小叶啊, 干嘛去了?”
脚步慢了下来, 叫做小叶的少年呼吸急促, 额头冒着热汗, “……婶子,我去山捡点柴。”
他应该才十三岁,乖巧的背着竹篓,肤『色』白皙, 眉眼漂亮, 瞳孔浅浅淡淡,流动着润泽的光。
站在暗淡的天『色』下,不像村子里自小穷苦的孩子, 更像逢年过节从外面回来的城里孩子。
“懂事啊。”
看看里跟泥猴似得儿子,再看看对面身板挺正、面容俊俏的叶珏, 女人摇摇头:“我家臭小子要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叶珏抿唇笑笑, 没说话,看着女人一边骂儿子一边『操』心的问他冷不冷。
心里不知名的紧张与不安终于在回到村子一刻, 渐渐淡去。
临走前,他转过身。
犹疑的望着一眼看不见头的山间小路。
那股窥伺、跟踪的恐慌好似他的错觉。
又让他每每回想,便头皮发麻。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一个星期以来, 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背一寒,他不敢再想,一路加速跑向一间院子,还没扣响木门,门便“嘎吱”一声,从里面拉开。
暴雪的天黑的格外早。
近一个月都是下午五点左右就入了夜。
门比他大不了少的男生低头看着他,将他从到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眉头顿时皱起。
“着什么急?”
把他拉进院子,堂屋点着油灯。
昏黄的光亮洒在男生脸侧,印的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着不知名的情绪,沉默了足足两秒,他才道:“你衣服……?”
叶珏看着身黑红相间的花袄,小心的说:“今早爷爷给我找的。”
纪珩抿着唇,帮他拍掉背的雪花,头也不回的喊:“王老头,你以管好你自己!”
叶珏一惊,扯扯他的衣袖:“……哥!”
黑发黑眸的男生面无表情的睨他一眼,似恨铁不成钢,带着他往堂屋走:“别说话。”
纪珩脾气向来不好,叶珏老老的闭嘴。
当年村口有户人家养了条恶狗,喂也喂不熟,连自家人都咬,更遑论从未接触过它的村里人。
叶珏和纪珩有次放学回家回晚了,路耽误了点时间,到村门口时就看见恶狗虎视眈眈的瞪着两人,一副迫不及待张口咬人凶。
……
时隔一年,那天晚的情形历历在目。
总,自那以,那条恶狗再也没冲纪珩叫唤过。
叶珏也不敢再惹纪珩生气。
纪珩领进堂屋,堂屋角落的凳子,穿着军大爷的老人乐呵呵的抬起头,看着叶珏:“小叶来了啊?”
“爷爷,”叶珏问他:“今天觉怎么?”
油灯昏黄,缺了个角的八仙桌放着一盘花生。
前两天夜里大降温,老人身子骨扛不住,第天早便了冒。
纪珩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照顾他。
“早就好了,别看我年纪大,身子骨可好着呢。你呢,穿袄子今天还冷不冷?”
叶珏摇头,哄着他:“一点也不冷,暖和。”
老爷子高兴地直乐,一旁冷眼旁观的纪珩嗤笑一声,示叶珏过来,站到他身边。
甫一站定,他就听纪珩对老爷子冷言冷语:“你自己看看好看吗?”
叶珏:“……”
黑黑红红的花袄穿在身确有些奇怪。
要不是叶珏模清秀干净,想来也是镇不住股花哨的气息。
老爷子慈爱的表情顿时一变,烦他的紧,毫不客气的摆摆:“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过去。”
纪珩懒得惯他的倔脾气,皱着眉头问:“袄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洗了没?”
老爷子眼一瞪:“……”
不等他开口,纪珩又道:“衣角都发霉了,你知不知道发霉的衣服有细菌,到时候一碰去,再去吃个饭喝个水,生病了算谁的?”
脸『色』一变,老爷子次没再说话,闷头抽了口旱烟。
叶珏有心缓和气氛,扯扯纪珩的衣袖。
男生不冷不淡的低头睨他一眼,条件反『射』的把话咽回去,他小心翼翼的冲纪珩笑了笑。
“……哥。”
盯着他幅卖乖讨巧的子看了会儿,纪珩捋平了心气,偏头跟他说:“堂屋熬了粥,你去换衣服,换完衣服来吃饭。”
莫名有几分不安,叶珏看看凳子不出声的老人,谨慎的问:“饭做好了?”
“嗯,”语气里有几分随,纪珩漫不经心的点头:“我就随便做做。”
去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叶珏脚步顿转,同他一块进了厨房。
“啧。”
纪珩眯起眼,看着他:“怕我做不好?”
“不是,”不知为何步伐迈的更大,叶珏三步两步超过他,先一步进了厨房:“……就是,有股糊味。”
锅盖一掀开。
糊味扑面而来,比刚才更加浓郁。
叶珏:“……”
看着纪珩面无表情的脸,他委婉的提议:“哥,还是我来做饭吧。”
回家换了身衣服,叶珏匆匆赶来纪家。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光线暗淡,灶台烧着柴火,火光旺盛,叶珏熟练的炒着菜,闷不吭声许久的纪珩忽然道:“你爸妈今年不回来了?”
叶珏一顿,垂下眼,“嗯。”
叶家父母常年在外打拼,平均三四年才回来一趟。
今年恰逢县里大暴雪,叶家爷爷的腿疾也犯了,两人托了不少关系才把老人送进城里医院,一下用了大半积蓄,想回也回不来。
叶『奶』『奶』在医院里照顾叶爷爷,留叶珏一个人守家。
前些天放学,纪珩见叶珏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把叶珏拎进自己家。
纪家爷爷见状还以为他又在作恶,气的抄起扫笤就要骂,来知道原委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
年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帮衬一把就帮一把。
向来见不得他『露』出幅低落模,纪珩开口:“一个人好。”
叶珏迟疑:“的吗?”
“当然是的,”添着柴火,纪珩苍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也融化了不少,总是显得几分不耐的眉眼轮廓温和,耐心的对他道:“你看那老头,抽烟骂人精通,天天不消停。”
“谁受得了?”
“纪珩!”
堂屋里老爷子一声怒喝:“你个臭小子闭嘴!”
叶珏:“……”
无奈的叹口气,他的心情回转许,熟练的做好饭盛桌,待三人吃完晚饭,时针也指向了七。
七点钟,天黑的彻底,拉开木门,冷风拂面而来。
雪灾刚过,早晚都飘有密密匝匝的小雪。
小路不少水坑,积雪堆成厚厚的路障,干枯的树干影影绰绰,村子里一片寂静。
叶、纪两家紧紧相邻,公用一个围墙。
叶珏准备回家,临走前,纪珩叫住他。
“等等。”
他回过头,一脸疑『惑』。
黑沉沉的天空下,纪珩的脸也在片黑暗中看不太清。
男生火力旺,不怕冷。
只穿了件厚薄适中的黑袄,碎发下的一双凤眼有些冷,纪老爷子年纪大了,吃完晚饭便回了偏屋睡觉,小院里没有声音,唯有耳边呼呼刮过的寒风。
纪珩下颌微抬,眯着眼睛问他:“我个星期不在学校,没发生什么事吧?”
心头涌一股慌。
叶珏抿着唇,想着些天身边总是出现的怪异注视,犹豫了下,点点头:“……有。”
纪珩脸『色』愈冷:“什么事?”
“……刘老师的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在班里暂时代数学课。”
年头小山村里的人文化水平不高,普遍是小学、初中。
刘老师的儿子是近些年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前回来,但愿在村中学暂时代课,还是赢得了不少村的赞誉。
纪珩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含义:“还有呢?”
寒风凛冽。
叶珏穿着厚厚的棉袄,初显漂亮的小脸在棉袄暗沉的颜『色』下,也有几分好欺负的软和。
他个头算不得高,在纪珩已经一米七的个头衬托下,越发显得平庸。
村中学只有一个班,班里共有七八十个人,大家从小学起便一路直升高中,身板抽条的青春期里,叶珏迟迟不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原因,从六年级开始,他的身边便只剩下纪珩一个人。
纪珩脾气大、『性』子独,不好伺候,又对他的情绪极为敏。
只是一句话的不同,便反应过来是他身出了事。
掌心渗出汗水,叶珏迟滞的看着隐匿在黑暗中的男生,想到那些只发生在自己身的怪事,握紧了拳头。
“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似乎看出了他的害怕,纪珩俯身,幽黑的眼眸在夜『色』下显示出几分无机质的冰冷,语气轻了轻,几乎肯定的道:“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
风声赫赫。
黑暗中纪珩的瞳孔某一刻骤然紧缩,听叶珏颤抖道。
“我觉……有人在跟着我。”
……
在山林里、在小路、在学校的每个角落。
眼神粘稠且阴郁,透『露』着令他惶惶不安的狂热。
一直一直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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