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孩子们见这里都是伺候的仆人, 自是明了父亲的意图。
两人拉着妹妹们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上。
李浩淼又对魏若道:“我会把八福留下让他同何总兵一起处理此事。倒是此行匆忙只怕没法同何总兵一叙,你让丫鬟们收拾些礼品给何家女眷送过去吧。”
这事魏若原是做熟了的,与各家的礼单府中也有定例,她对着青林嘱咐了两句, 青林自去收拾不提。
李浩淼等她和青林说完话后便又对她道:“我们再给那老妇人留些银子吧, 可怜她们祖孙两个老的老, 小的小, 也没个生计。”
魏若闻言便问要留多少银子给她们。
李浩淼便说留一百两银子就足够了,不过她们只留些碎银子给这祖孙俩傍身,剩下的大头交给何总兵, 让他每旬派家中下人过来送给她们。
“她们无依无靠的,若是一下子把银子都给了她们,只怕反招祸灾。”李浩淼同魏若解释。
一百两银子对于魏若来说, 连个寻常的金饰都打不了, 但对这祖孙俩人来讲,却是她们的救命钱。
只要她们不乱花钱,这银子足够管到这家孙女出嫁了。
魏若觉得李浩淼考虑的很是周到便准备等秋云来了吩咐她将银子取给八福。
恒哥儿和毅哥儿虽说是坐在隔壁桌子上的, 但他们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父母的谈话。
听到父亲说,这老妇人无依无靠, 若是给的银子多了,只怕会招来灾祸之后, 两个男孩若有所思。
等秋云和兰儿给那老妇人的孙女涂完药后,李浩淼便说他们该走了。
“咱们得在天黑前出山, 让八福先留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事情吧。”李浩淼对魏若道。
魏若笑着应了, 她一面唤来秋云和兰儿同她们叮嘱了一番, 一面温声宽慰了那老妇人两句。
那老妇人闻听的这家的贵人留下了自家奴仆帮忙处理自家事情, 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李浩淼和魏若便又继续赶路。
在马车上的时候, 李浩淼对儿子们道:“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家儿子虽不孝顺但他并未触犯律法,按理来讲应由宗族族老们规范劝诫他,可他们又是外地人,在本地并无亲族。所以一时之间也无人能管的住他。”
毅哥儿闻言便道:“那咱们可以过去收拾他呀。”
“你要怎么收拾他呢?”李浩淼闻言就冷哼一声道:“他既未触犯律法,那咱们也没法抓他去见官。难不成你要学那等没王法的人家私下处置他不成?”
恒哥儿和毅哥儿闻言一时语塞。
李浩淼之前一直担心两个儿子的教养问题。
他们是贵妃的前两个孙辈,自出生以来就极受贵妃宠爱,又因为自身聪明伶俐的缘故,极得启和帝的喜爱。
京内的那些王孙公爵们揣摩启和帝的态度,自是对两个孩子极为的宽容与追捧。
他们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的,沿途所见都是鲜花与掌声。
纵使在边境时有过挫折,但那只是暂时的,孩子们特别是恒哥儿反而因为这磨难收获了更大的荣耀。
他前些日子冷眼旁观两个孩子的心性,发现他们固然在老太君和他的叮嘱下待人谦虚和气,但他们心底是有些自傲的。
他能理解他们心底的傲气,毕竟他年少时也有过一朝成名,暗自窃喜,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的时候。
他也觉得少年人有傲气是个好事,但凡事得有个度,人一旦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就会瞧不起别人了。
而瞧不起别人的人,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他曾经就因为觉得自己厉害,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想法,中了敌人的奸计,在战场上吃了很大的亏。
也因为这次失败,他才总算摆正了自己的态度,自那以后不敢再小瞧任何人了。
但他的儿子们却没有他那么幸运,往后十年,在他们二十岁以前,他们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的。
而若是让他们一直待在京里,他们便永远没办法尝到失败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人如果一直处在得志的状态下的话,便会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要围着他来转的。
若是恒哥儿和毅哥儿只是某个普通的富家子弟,纵然再怎么轻狂,也不过是在家里闹腾的话,他倒也不用管他们了。
可他们不是,他们和贵妃以及五皇子的关系,注定了他们此后一定会有许多同伴,也会被许多人算计。
如果他们因为自身行事的不谨慎,中了那些算计,那国公府危矣。
李浩淼觉得此次带孩子们特别是男孩们出来总算是来对了,若是不带他们出来,他们怎会遇到这老妇人呢?
而若是不遇到这老妇人,他又怎么能借此引出这律法与宗法的话题,又怎能借此教导他们呢?
李浩淼思衬片刻后对两个儿子道:“咱们府上虽因着祖先们的功德在京中有几分脸面,可有两件事情我们是不能僭越的。”
恒哥儿和毅哥儿闻言便做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李浩淼见他们听劝,十分的欣慰。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对儿子们道:“这第一宗事就是不能藐视律法。我知道你们素日里所交往的孩子都是那些王孙公爵家的孩子,他们家大人常借着自家或是亲戚家的威望视律法如无物,这些孩子们自然也跟着有样学样。陛下乃至先帝看在他们或是皇族亲眷或是开国老臣之后的份上,对这些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看这些人家可有家族绵长之像?”
李浩淼说完后停顿了一下,给两个儿子静心思考的时间。
如是过了一会儿,恒哥儿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抬头对李浩淼道:“律法是陛下下旨颁行的,那些人藐视律法,从明面上看只是在为了自家的利益奔营,可若是往深了说,其实是藐视圣恩。”
听完恒哥儿的话后,李浩淼又惊又喜,他原只打算从家族绵延的角度和孩子们谈这件事的,没想到恒哥儿竟然能想的这么深。
他目露赞赏之色的对恒哥儿道:“你能如此想,为父也就放心了。”
李浩淼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严父,但他也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认为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不能多加夸奖。
恒哥儿和毅哥儿被他夸奖的次数,用手指头数都能数的出来。
饶是恒哥儿一向沉稳,听到父亲这么说,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毅哥儿也想被父亲的夸奖,他见父亲说完话了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若是看那些人顺眼就不管他们,若是看那些人不顺眼就抓着他们的小辫子狠狠的处置他们。”毅哥儿对李浩淼道。
李浩淼没想到毅哥儿也能如此的机警,他欣慰的对毅哥儿道:“你们都很好。”
毅哥儿闻言也笑了起来。
李浩淼这回想先听两个儿子的看法,他就问儿子们:“那你们说如果从宗法的角度来说,为什么我们也不能插手这件事情?”
毅哥儿闻言便看向恒哥儿。
恒哥儿想了想道:“因为宗族的事情,只有宗族内部才能插手,这也是咱们大周朝的礼法传统,咱们身为公爵之家,更应该恪守本分,不去破坏礼法才是。”
李浩淼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恒哥儿说的有些片面了,不过以他的年龄,能说出这些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又看向毅哥儿。
毅哥儿在这方面就没他哥哥说的好了,他本就是次子,宫中和府中若是有什么祭祀之事从来都是恒哥儿出面。
又因为他不需要像哥哥那样支应门庭,无论是启和帝与贵妃,还是老太君等人在宗族责任方面对他都没有太多的要求。
所以恒哥儿一说,毅哥儿就知道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但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李浩淼见状,就着恒哥儿的话补充道:“大周朝向来以律法和礼法治国,若是有人触犯律法,则自有官府去查案,执行。但大周朝地域广袤,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有些事情在京城不算什么,但若是换了个地方,可能就为当地百姓所不容。朝廷人力有限,不可能单为某地修订律法,也派不出那么多人手去查案断官司。这其中一些不足以入罪的行为,就要靠各家宗族靠族规去约束了。”
“就譬如咱们家,先祖们曾定下族规,族中子弟要三十五岁无子方可纳妾,若是触犯了族规,自有族老去惩罚他们。可别家却没有这样的规矩,若是有那比我们家显赫的人家,仗着权势随意插手咱们家的事务,那咱们家的族规不就形同虚设了吗?族老们以后又要怎样管教族中子弟呢?如果族中的子弟们都不服管教,以至于处处生事,那这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听完李浩淼的话后,恒哥儿和毅哥儿低头沉思。
魏若一边给女儿们打扇,一边坐在马车的一角仔细的听着李浩淼说话,听他说完后,魏若不由得沉思。
她以往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宗族对个人来说那么的重要,但在看完这个老妇人的遭遇,又听完李浩淼说的这一番话后,她便隐隐明白了一些。
这个时代人力有限,如果想要让社会秩序稳定下来的话,就只能依靠宗族的力量去约束众生。
而各宗族为了维护宗族制度的权威性,是绝不会去插手别家的事情的。
因为一旦个人可以凭借力量去左右别家宗族的事务的话,其余人也会有样学样。
如此下去,这社会的稳定性就没法保障了。
就在魏若兀自沉思的时候,橙姐儿忽然哼唧了一声。
原来魏若想着想着便忘记了给孩子们打扇,今日又有些热,所以橙姐儿被热到了。
李浩淼见状就对儿子们道:“你们好生想一想我刚刚说的话吧。”
然后他就坐到了魏若旁边,接过魏若手中的扇子为女儿们摇扇。
润姐儿和橙姐儿再度睡了过去。
恒哥儿和毅哥儿在想着父亲刚刚说的话,李浩淼和魏若又担心吵醒女儿们不敢说话。
一时间马车内很是安静。
他们一行人行至晚上总算是到了徽南一个叫宁县的地方,这里离秦老夫人所住的地方只有半天的路程。
徽南巡抚早就知道李浩淼和魏若等人要过来了,他也早早的派了家仆在这里等候。
那家仆在宁县城外等了好几日,方才看过李浩淼一行人,他连忙带着另几个家仆迎了上去。
李浩淼在车内听到那家仆说家中主人已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宅后,便在马车内道:“你家大人的心意我已心领了,只是我家家仆已经打点好住处了。”
那家仆自知这些贵人们外出都是提前打点过的,他向贵人们提出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不失礼罢了。
因此,听李浩淼说完这些话后,他忙道:“那奴才送您回住处,等您休息好了,奴才们才陪着您一起去秦老夫人那里吧。”
李浩淼明白这盛情推脱不过,便笑着应了。
一行人到达住处后,均是有些累了。
因此,魏若洗漱完后便倒头就睡了。
李浩淼觉得有些失望。
他们这些时日都是走水路,在船上有些不方便,其余地方又没有像样的民宅,只能住驿站。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宅子,他本想在见到秦老夫人前和魏若缠绵一番的,哪想到她竟睡着了。
李浩淼哭笑不得的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原本想就这么放过她,直接睡了的,但魏若身上的馨香不断的传到他的鼻边。
李浩淼本就是壮年男子,又素了十几日,这下怎么能忍得住?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后决定今日还是不委屈自己了,毕竟之后又是要见秦老夫人,又是要返程的,他不知还要素多少时日呢?
李浩淼翻转身子,面对着魏若。
能看出来魏若确实是有些累了,她闭着眼睛睡的极香。
李浩淼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双唇。
魏若仍旧没醒。
李浩淼像是来了兴致似的,他原本是想将魏若弄醒的,但此时倒觉得她睡着了其实也别有一番情趣。
他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的,魏若稍有反应,他就有意放松。
到最后,魏若是在一片颤栗的快乐中醒过来的。
她没忍住哭了起来。
此时已是万籁俱静的时刻,宁县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梦乡。
秋云和兰儿两个也坐在廊下打瞌睡。
房内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太过微小,两个丫鬟都没有听到。
直到女子的哭声在房内响起,秋云和兰儿的瞌睡一下子醒了。
两人先是面面相觑的看了一会儿,随后秋云轻声对兰儿道:“咱们去小厨房提些热水过来吧。
兰儿连忙应了。
宁县民宅的里间布局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床是靠近窗边的。
秋夜里,窗外的月光静悄悄的洒在床上。
在月光的映衬下,一朵正热烈盛开着的牡丹花显得越发的娇弱与妩媚。
李浩淼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他涌出了一股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这股冲动使得李浩淼忍不住站了起来。
窗边的那朵牡丹花整个花瓣都瑟缩了起来。
李浩淼越往窗边走,牡丹花瑟缩的越厉害。
到最后,李浩淼担心这朵牡丹花抖坏了,便止住了脚步。
牡丹花似是有些害怕这正值壮年的汉子,它垂头轻轻哭泣。
可男人怎会因为牡丹花的哭泣就手下留情呢。
到最后,魏若终于可以休息时,已是有些头目森然。
她见李浩淼想要叫人,便忍着羞意拉住了他。
李浩淼眼眸带笑的看了过来。
魏若怎么都没法把眼前这个温和的人和刚刚那样强势的男子联系到一起,她讷讷的对李浩淼道:“你拿帕子把地上擦一擦。”
李浩淼闻言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随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魏若忍不住脸红,她把头埋到了枕头上面。
李浩淼揉了揉她的脑袋后,拿着帕子在地上擦了起来,直用了两条帕子才算是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
魏若脸更红了。
等丫鬟们进来收拾完毕后,李浩淼抱着魏若调侃似的问她:“怎么你生完孩子后”
“不要再说了。”魏若知道他想说什么,害羞的捂住了他的嘴。
李浩淼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的愉悦。
魏若更害羞了。
李浩淼见状拿下她的手,哄她道:“好了,我不闹你了。”
魏若忍不住把头埋在了李浩淼的怀里。
李浩淼今日实在是心情愉悦,他低头寻找魏若的脸颊,轻轻的亲吻她脸颊的每一寸肌肤。
在这样温柔的爱抚下,魏若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起床时,她看到婢女们脸红红的看着自己,也跟着不自在了起来。
秦宅
这日一大早,秦老夫人就早早的起来了。
她起床用完早膳后,先是在庭院内溜达了一圈,随后她就跑到了厨房。
秦家现在的几个下人都是老夫人用惯了的,这厨房内的妈妈张妈妈正在厨房内剁肉 ,看到老夫人进来就笑了起来道:“您怎么进厨房了?”
秦老夫人故作不经意的道:“我来看看你们这厨房干不干净。”
她平日里哪会无缘无故的过来厨房看看这里干不干净。
王妈妈心知她是为了什么,却也不说破。
她笑着对老夫人道:“奴才今日准备了四喜丸子、洋葱炒卤猪肠、盐焗鸡、清蒸大虾、金汤花胶还有一些素炒蔬菜。”
秦老夫人见她坐的这几样菜都是外孙女爱吃的,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一眼厨房,见王妈妈并两个小丫鬟都在忙着的,便离开了。
她走后,厨房里一个眼睛狭长的小丫鬟就看了一眼另外一个脸圆圆的小丫鬟,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个小丫鬟却低下了头没有理她。
她就会撺掇着她出头,她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便罢了。哪里还肯再上当。
狭长眼睛的小丫鬟见状只好悻悻的低下了头。
对于身边这两个小丫鬟的眉眼官司,王妈妈只当没看到,只一心做饭。
魏若和李浩淼一行人到达秦村的时候已是半晌午了,由于之前几人有心低调的缘故,秦村众人并不知道她们要过来。
直到秦氏家族的家族的几个幼童在村口看到几辆比巡抚夫人家还要华丽的马车驶进来,当个稀奇事似的回家告诉了自家长辈,秦氏族人们才知道村里来贵客了。
至于这贵客是来找谁的,秦氏族人们用脚都能想的到。
现任秦氏族长论起辈分来说,是魏若外祖父的堂侄。
他知道安国公夫妇进村的消息后便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现在过去,其余的秦氏族人也跑到他家来询问他的意见。
秦氏族长想了想道:“国公爷和夫人刚到,肯定是想和婶娘先叙叙别情的,咱们还是等晚间再派人去婶娘那里问问情况吧。”
那几位秦氏族人连连应是。
几人正要离开,只见几个奴仆打扮的男子笑着走了进来。
那领头的人正是八福。
秦氏一族为耕读家族,因此这秦氏族长的宅子也是平常农家小院的模样。
八福原本还想找个人通报的,但在门口扫地的那个人是秦家的长工也不懂什么规矩体统的,直接领着八福就进来了。
八福见状只好跟进来了。
他一看见族长就口称失礼,说他是安国公府家奴,今特奉主人之命先来问候。
秦氏族长忙同几位族人一起让着他进房。
八福和秦氏族长并众族人客套了几句后笑道:“公爷和夫人今日刚到,老夫人又年纪大了,因此公爷就说今日先不宴请各位了,特命小人先将贵妃及咱们府上为各位老爷准备的礼物送至各处。等到了后日再请各位去秦宅一坐。”
秦氏族长和众族人们听说宫内贵妃也给他们带了礼物,自觉脸上有光,几人闻言俱说公爷和夫人舟车劳顿,自是要先歇息一番才是。
八福于是又说他还要去别家送礼,只是以前从未上门过,倒担心错漏了谁,希望秦氏族长能派个人陪他们一起去。
这些都是小事情,秦氏族长招手唤来了他的两个儿子,由此两子带着八福去各处拜访送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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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和李浩淼一下马车,就看到了正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外的秦老夫人。
她的眼眶一下湿润了。
秦老夫人离京前只是鬓角有些发白,可这么些年不见,她已是白发满头。
魏若的眼泪汹涌而出。
秦老夫人这么些年孤身在秦村,若说不想孩子,那肯定是假的。
她看见多年不见,外孙女已是挽上了妇人的发髪,身后也跟着几个孩子,自也是老泪纵横。
李浩淼见这一老一少相对着哭泣,便打破了沉默。
“外孙女婿见过外祖母。”他笑着上前同秦老夫人行礼。
秦老夫人见状吓了一跳。
安国公的声名她在京城时就听过,不过彼时的安国公还是个少年,可那会儿的他就已名满京都了。
他不仅家世显赫,长相俊朗,文武双全,还在战场上屡立奇功。
她离开京城时还在想,若是外孙女将来找得的夫婿能有他一半出色,她就再无遗憾了。
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这名满京都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她的外孙女婿。
秦老夫人满眼欣慰的看着李浩淼,连声道:“公爷不必多礼。”
李浩淼闻言忙道:“外祖母叫我浩淼便是,倒不必如此客气。”
秦老夫人见他面容恳切,神情和气便知道他同外孙女应当感情极好。
如果不是看在同外孙女的情分上,他又怎会对她一个孤老婆子这么客气呢?
秦老夫人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了。
她的丫鬟红萝原本待在一旁不敢说话,但见这么一大家子人都站在门口有些不像,便大着胆子笑道:“老夫人,总不好让公爷和夫人就这么总在门口站着,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秦老夫人这才恍然道:“瞧我,老了老了就没以前那样做事周到了。”
李浩淼和魏若闻言忙说不碍的。
不过总在门口站着确实不太好,李浩淼已经看见有几个小童正躲在墙根那里偷看了。
众人随着秦老夫人先进去院内。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第一进是秦老夫人日常会客的地方,第二进则是秦老夫人起居的地方,丫鬟婆子们则住在后罩房。
这处宅子在乡间自是极好的,但在魏若看来就有些委屈外祖母了。
李浩淼也觉得老夫人毕竟是贵妃的母亲,若是让人知道贵妃在宫中享尽荣华,其母却蜗居乡里,只怕看着不像。
他更坚定了要把秦老夫人接回京城的想法。
只是临行前祖母对她说,秦老夫人是不慕权势之人,当初离京也是觉得贵妃孀居后再进宫有失风化,现如今她虽因年纪渐长,思念儿孙之故对孩子服软,想要见一见孩子,但要是让她进京只怕是有些难度。
思及此,李浩淼又将目光放到了秦老夫人身上。
恒哥儿和毅哥儿正带着妹妹们给秦老夫人磕头。
秦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已是喜不自胜。
李浩淼心中一动。
等孩子们和秦老夫人见完礼后,李浩淼想着她们祖孙两人多年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他若是在这里的话,倒是让她们不自在。
于是,他站起来对秦老夫人笑道:“家奴们还在装卸马车,我担心他们办事不周到,先去看看吧。”
其实这种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去盯着,秦老夫人等人心知他是体恤她们才避了出去。
魏若就冲着李浩淼笑了笑,李浩淼也回给她一个微笑。
秦老夫人将这夫妻俩的眼神互动看在眼里,自是十分的欣慰。
李浩淼走后,秦老夫人就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几个孩子身上。她见几个孩子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又各有各的性情特点,心里十分的喜欢。
几个孩子在路上的时候都已经听母亲提起过秦老夫人。
在魏若的口中,秦老夫人是一个十分慈爱的老妇人。
她说了许多在她小时候秦老夫人为她做的那些事情,诸如夏天热的时候为她打扇,私下里偷偷给她零花钱之类的。
因为这些事情,几个孩子都对秦老夫人心生孺慕。
润姐儿和毅哥儿都比较的不怕生,两个孩子见秦老夫人向她们看过来,便一左一右的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唤她曾外祖母。
秦老夫人听到这一声曾外祖母,如听仙音。
她只觉浑身如吃了仙丹一般的舒爽,这些年的郁郁心忧也消失殆尽。
魏若见外祖母不过和孩子们说了几句话,整个人就看起来似是容光焕发了一般,心内酸涩。
她再次坚定了要将外祖母带回京里的决心。
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魏若见恒哥儿和橙姐儿也走到外祖母身边同她说话,便不再想这些,只一边喝茶,一边含笑听着几人说话。
魏若的孩子多,秦老夫人和她们说着说着,午膳的时间就到了。
于是一行人又去正厅吃饭,饭毕李浩淼仍是避到了书房。
几个孩子也被丫鬟们伺候着歇午觉去了,魏若则才有时间和外祖母秦老夫人单独说话。
她拿出了贵妃和平宁公主为秦老夫人做的针线。
贵妃的针线活是秦老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自是认识,但平宁公主的针线活她却是没有见过的。
她看到这抹额的针脚虽略有些稀疏,但排针却是十分的工整便知道这抹额应当是平宁公主用心做的。
秦老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魏若觉得她年纪大了,不好让她总是伤心连忙笑着说了些别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秦老夫人也想知道魏若的近况,便问了她一些她在公府上的事情。
魏若知道外祖母想知道的是什么,便把老太君和老夫人是如何待她的告诉了秦老夫人。
往年巡抚夫人刘夫人过来时也同她说过,公府上的老太君和老夫人对魏若很好。
可秦老夫人总担心这些话是刘夫人说来哄她高兴的并不十分肯信,如今听到魏若亲口说了一些老太君和老夫人是如何的通情达理的话,秦老夫人的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她忙对魏若道:“你太婆婆和婆婆都待你和气,也是你的福气,你也要待她们孝顺才是。”
魏若闻言便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寻常在府里凡事都不敢自专必要问过两位老人家的意见才是。府里的吃的用的,也是先送到两位老人家那里的。”
秦老夫人就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自是极好的,这人和人之间要想处的好,必得你敬我,我敬你方才长久。”
这些事魏若其实都知道,但她自从有了孩子后便渐渐理解了长辈们对她的担忧之情,因此她只耐心听着秦老夫人的话。
秦老夫人虽知道魏若也大了,但她心里却总把魏若当成小孩似的。
她知道魏若的弟妹七夫人怀了身孕,便嘱咐她:“你弟妹现在有了身子,你婆婆自然会更关心她一些,这也是常情,你可不能拈酸吃醋。”
魏若闻言就笑道:“我醒得的。”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对七夫人好的事情告诉了秦老夫人,以便她能放心。
秦老夫人闻言果然十分的欣慰。
两人又话了一些家常后,魏若便要让秦老夫人去歇个午觉。
秦老夫人多年不见外孙女正是有许多别情要叙的时候哪里能睡的着。
魏若却觉得外祖母年纪大了,必定要起居有节才是,因此她对着秦老夫人劝了又劝。
秦老夫人拗不过她,只好先进内室休息了。
魏若带着丫鬟们一起服侍秦老夫人睡下后便转身去了厢房。
兰儿揣度着魏若的意思,笑着对红萝道:“咱们夫人有些私房话想要同姐姐说一说,姐姐先同夫人一起过去,我在这里伺候着老夫人就是了。”
红萝知道魏若多年不见老夫人,必是要拉着她问一问老夫人的事情,便也没和兰儿客气。
她同兰儿道谢后,便跟着魏若一起进了厢房。
魏若正坐在榻上喝茶,看到红萝进来,她笑着对秋云道:“快请你红萝姐姐坐下。”
红萝连道不敢,秋云却笑眯眯的上前硬是把红萝按到了椅子上。
红萝虽是坐下了,却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
魏若请她喝了杯茶后,便问起了秦老夫人的身体。
“去年刘夫人来信,说是外祖母自十月起便得了失眠的症候,娘娘知道后便借着刘夫人的名义送了好几个大夫过来为外祖母诊治。刘夫人这几个月来信说外祖母的症候时好时坏,这几日我们都在路上,也接不到刘夫人的来信。外祖母这症候可好了一些?”魏若笑着问红萝。
红萝闻言忙道:“老夫人知道您要过来,心情舒爽了许多,夜里睡觉也安稳了一些。”
“外祖母仍是在吃原来的方子吗?”魏若又问道。
红萝笑道:“前两日刘夫人又寻了一个大夫过来,那位大夫又给老夫人开了个新方子,现正吃着倒也没看出效果。”
魏若一听就道:“若是这方子对症,自是很快就能见效。吃了几日都不见效,可见这方子还需斟酌。你把那方子取过来,我让我们随行的大夫看看。”
红萝连忙应了,起身去正厅取方子,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秋云笑着上前接过了这匣子,又托着匣子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走进来对魏若道:“奴婢已把方子拿给了八福,他说他先拿给大夫看一看,若是大夫有旁的话,自会让小丫鬟过来告诉我。”
魏若笑着应了,她知道这事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到回音的,便又继续问红萝关于秦老夫人的事情。
红萝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魏若见状便道:“外祖母年纪大了,她们这样的老人家凡事都不愿同儿女说,担心儿女挂心,但咱们却不能因为她不说便当作不知道。你是外祖母的贴身丫鬟,日常跟在她的左右,她的事你比我们清楚,纵然她不告诉我们,或是也叮嘱过你让你不要告诉我们,你也要万事都来同我们说一声才是。”
红萝闻言暗道她这话说的有理,因此便把那丝犹豫之心去了,同魏若说起了秦老夫人近日挂念的一件事情。
魏若的外祖母秦老夫人王氏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她哥哥是早已去了的,只留下一个独子,岂料这独子未留下一儿半女便早早的去了。后来,王氏家族便为她哥哥过继了一个男孩算是继承了王氏这一房的香火。
但秦老夫人与其妹皆与她哥哥这一房不亲近。
概因昔年秦老夫人和其妹妹小王氏尚未出阁时,其嫂性格强悍,一嫁过来就整日与秦老夫人的母亲王老夫人斗气,还成日里教唆夫婿让夫婿去跟婆母说两个小姑子出嫁时的嫁妆要削减一半。
秦老夫人的哥哥也是个窝囊且冷情的,他听了媳妇的教唆后竟果真不顾多年兄妹之情,去和母亲混闹。
王老夫人守寡多年,千辛万苦的拉扯大了三个儿女,原想着儿子娶了媳妇之后,自己就能轻松一些,哪知道他儿子竟是如此做派。
王老夫人虽柔顺却也是个疼爱女儿的,她任由儿子和儿媳胡搅蛮缠却也从不松口。
她儿熄见自己怎么说都打消不了婆母的想法便恼了,秦老夫人在闺中那两年,她经常冲着她破口大骂。
彼时尚且年幼的秦老夫人被她这嫂子气的直抹眼泪,她母亲就对她道:“她是已经出了阁的妇人,又把你哥哥拿捏的死死的,纵然再怎么闹也无妨。可你还未出阁,若是让亲家夫人听到你在家与嫂子整日争执,只怕会看轻你。”
秦老夫人当时已经定亲,只待到了年纪出阁,听到母亲的话后只好强自忍了这口气。
秦老夫人的嫂子见状便更加的嚣张,她见自己胡搅蛮缠了多年,自己的婆婆仍然不肯松口,在王氏出阁时依旧陪衬了她许多的嫁妆,十分的生气。
因为秦老夫人的亲事是其父在时便定下的娃娃亲且魏若的外祖父秦老大人对秦老夫人一往情深,她嫂子奈何不了秦老夫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小王氏身上。
当时小王氏已经十四五岁了,因为其父早逝且邻里皆知她家中嫂嫂刻薄的缘故,很难说亲。
王老夫人将大女儿发嫁后便开始操心起了小女儿的婚事,秦老夫人也一直为了妹妹的婚事不停奔走相看,但收效甚微。
许多人家都觉得小王氏不错,但不想和小王氏的兄嫂做亲家。
就在王老夫人和秦老夫人愁的不行的时候,王氏族中的一个妇人上门来给小王氏说亲了。
这妇人和王家是出了五服的亲戚,虽是同族但平日里与王家来往并不密切。
王老夫人虽疑惑她怎会无缘无故过来同女儿说亲,但她已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便抱着就算不合适但是看一看也好的心态让这位她应该叫嫂嫂的妇人进府了。
这妇人提的人家听起来倒也不错,男子叫侯文明,住在邻县,家中只有一寡母,现在在邻县书院读书,前两年还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正在准备举人的考试。
王老夫人一听这男子虽家资单薄,但有功名在身便有些愿意了。
她便让家中仆人去打听这侯文明的底细。
家中仆人打听来的消息和王家族嫂说的话一样,且他们还拿到了那男子中秀才的文书。
王老夫人一看便更肯了。
这亲事一定,接下来的事情便快了,不过半年小王氏就出嫁了。
她刚出嫁时日子过的倒也和满,侯文明对她也不错。
小王氏虽然觉得自家婆婆对夫婿的态度看起来有些过于恭敬了,但也只当婆婆是固守三从四德,遵循父死从子的古语,况且她婆婆对她也是十分的好,小王氏便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小王氏便怀孕了,她本以为新生命的到来会让自己的生活更加的美满,哪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侯文明听说她怀孕后便对她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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