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瓢泼大雨砸得人睁不开眼,李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人扯住,队长双眼攫住他,沉声问:“李亭呢?”
赵艳芳、李平、林静都去仓库抢救玉米了,李亭呢?
“啊?队长你说什么?”李诚抬手抹脸上的雨水,掩去眼中的阴霾,“我听不清!”
李诚挣脱不开钳制,指了指自己,大声喊道:“队长!我刚才正往仓库那边走,听见这边有房子塌了,才往回赶!”
“队长!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家房子塌了,我过去救人。”
“不是,我听着不是我家房子塌了啊,都挺结实的,不可能塌,队长……”
队长不禁齿冷,恨恨甩开他,大步朝李家院子跑去,地面并不平整,他几次被石子绊到,趔趄几下后又继续跑。
林静和李平在他身后紧随不舍,他们也听到刚才队长和李诚的对话了,心中五味杂陈。
李诚是故意拖延时间,想让二弟死啊!
还未到李家,不远不近隔着一段距离,便听见一阵嚎哭声:“二叔!二叔!”
“呜呜,二叔你能听见吗?!”
李芙眼中包着一汪泪,混着雨水淌下脸颊。她刚惊醒没多久,哭得嗓音沙哑,因为在杂物间坍塌的狼藉中刨挖,一双手都脏得不成样子。
妹妹李蓉也跟着边哭边用脏污的手挖,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世界都快要塌陷了。
两个矮小的身影在风雨中几乎要被掀翻出去,却像是伏地的杂草,坚韧地用根部抓牢地面。
“李亭……在这下边?”队长跑过去,抱起两个孩子放到屋中,声线颤抖着问,“他被压在底下,没能逃出来?”
李芙踢着腿挣扎,呜咽一声。
“你们在这等,我肯定把他救出来。”
队长将两个孩子安置好,上手搬塌裂开的旧木泥石,他吃力地借着闪电的光看底下的情况。
林静和李平匆匆跑进院子,也加入进来。
赵艳芳和李诚冷眼在外面看,心中快意极了。
人要是真死在里边,那些衣服、自行车可就都归他们了,掌家的权柄自然也回来了。
他们相视一眼,都没有动,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
一天折腾下来,相里亭累极了,只是睡到后半夜并不安稳,仿佛有巨石压在胸膛上,透不过气,眼皮也难以掀开。
唤醒他的是轰鸣的雷声,一阵接一阵敲打耳膜,而他整个人困在一个封闭沉重的环境当中,平稳呼吸都成问题。
窒息的闷感压迫过来,相里亭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好久好久才被一双手给拽出去。
“终于出来了!怎么样?还有呼吸吗?”
“有呼吸,就是晕过去了!”
“李亭?李亭!”
晕乎乎的摇晃中,相里亭终于掀开眼帘,入眼是一张张关心的脸庞,见他醒来都惊喜笑开。
他胸膛起伏地大口呼吸,也跟着牵动唇角。
相里亭手撑着床沿起身,看清眼前的陈设,意识到这是在哥嫂的房间,他手摁在太阳穴揉着,开口嗓音沙哑:“谢了。”
“老实躺着,谢什么谢,”队长知道相里亭和李珍珍他们写题出书的事情,缓和了语气,“真要是想谢,就好好儿读书高考,以后也带动咱们麦香村生产队建设。”
相里亭听着这话有些熟悉,细一想,第一次遇到李珍珍时,对方不是也这样说过吗?
他点了点头,雨水沾湿面庞,顺着流下来,一双深黑的眼被濯洗过,倒映着灯光。
“我会的。”相里亭道。
队长见人没事,也就没有多留,准备去仓库那边看玉米有没有收完,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回转过头对相里亭道:“你住的那间屋子塌了,今晚是跟李平他们凑合一晚,还是?”
相里亭背倚靠着枕头,闻言朝门口看去,队长不知道想起什么,愤怒又有些迟疑。而外边的雨幕中,李诚和赵艳芳撑伞走过来,面色不善,相里亭双眼微眯。
没等相里亭回答,李诚已经走进屋,问道:“二哥,咱们家杂物间这么多年一直挺结实的,怎么你一回来就塌了?你该不会背着我们搞□□吧?”
他先声夺人,话一出口,满室寂静,众人都惊了。
李诚害人在先,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反咬一口。
“我们都没去找你算账,你倒是先跑过来了!”李平上前揪住李诚的衣领,之前压抑的失望全然化作了怒火,“二弟他能搞什么炸药,你在这胡说什么?”
“你怎么不说刚才你故意拉着队长扯东扯西,就是拖延时间不想让人救他?啊?你倒是说啊!”
相里亭此时缓过力气,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双眼一亮,隐有些兴奋,唇角一勾颇为高兴。
李诚正对上他的视线,立时汗毛倒竖,直觉危险,他想要退后几步,却被李平死死拦住。
赵艳芳见自己儿子受欺负,立马不干了,一边骂街一边对李平拳打脚踢,但李平死命揪着不放。
“李平你也翅膀硬了是吗?放开我儿子!”
“你们今天不给出个说法,诚心诚意给我二弟道歉,别想出这个门!”
“他自己偷着摸着不知道搞什么东西,把屋子给弄塌了怎么还怪我?我要是住那个房间,十年八年它都不会坏!”
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相里亭笑了一下:“你说,是你的话十年八年都没事?”
“那是自然。”李诚眼皮直跳,硬着头皮回答,没意识到相里亭话中的模糊。
相里亭两手一撑,从床上起身,简单趿拉上鞋,一个箭步冲来,从李平手里将李诚扯过去,他扯着人径直踏入雨幕。
李诚踉踉跄跄地被拽到杂物间倒塌的那一片残骸当中。
相里亭猛地将李诚甩进杂物间塌作的废墟中,俯身抱起被搁置到一边的木材石块,就往李诚的身上扬,天女散花一般。
相里亭下手没个轻重,李诚手撑在地上,原本还想爬起来,被劈头盖脸砸得生疼,蜷缩着身体压根提不起劲儿来。
“别扔了,别扔了!”
“二哥!李亭!”李诚惨叫着,在夜幕的映衬下像极了鬼哭狼嚎。
相里亭像是没有听到,又仿佛因为这哭叫更为兴奋,他的唇角扬起,整个人也体现出一种不一样的神气,手起手落,扔得更起劲了。
凉风穿透他身上湿漉漉的衬衣,淋漓雨丝浇在那乌黑的头发上,顺着肩颈往下滑落,在有的人眼中如同染着墨迹的魔鬼。
“小诚!”赵艳芳扑过来,凶狠地伸手挠向相里亭,半道被李平拦下,她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儿子在废墟中被埋得不见影。
“我可怜的小诚啊……”赵艳芳抽噎着哭喊。
相里亭笑得眉眼舒展,扬声宽慰她:“千万别担心啊赵艳芳同志!你儿子就算在底下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说完,相里亭挑眉冲下边的李诚问:“妈的好儿子小诚,你说是吧?”
李诚被一层一层的重物压住,又疼又窒闷,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嘴唇张了张,痛呼断断续续。
赵艳芳简直要崩溃了,李平和李亭都不是她的儿子,但李诚是她唯一的血肉啊!
“李亭!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他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就这么对他?你简直禽兽不如啊!队长你评评理,李亭他这是阎王爷讨债来了!遭天谴呐!”
队长被喊得一怔,他盯着眼前的乱象许久,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这是你们的家事,你们自己解决,李亭是你儿子,你这个当妈的说话肯定比我在这个外人管用。我去仓库那边看看。”
赵艳芳哭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打赖:“造孽啊!你们要是不把小诚放出来,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
李平看向相里亭,这会儿李诚的声音已经微弱下去了。
“死给我们看?这倒不用,殡仪费用挺高的,现在都讲究勤俭节约,动不动就以死相逼这套,咱们可不兴。赵艳芳同志,你这样可不好啊,一点不通情理,得改。”
相里亭和善笑了笑:“但我这个人最通情理,也最讲道理了,就是身体素质不行,正好三弟的身子骨要比我强健得多。”
相里亭稍抬下巴:“喏,你看,这种天气都能在杂物间里边待上八年十年的,啧啧,这看了不说一句身体倍儿棒?”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换屋子睡吧,主屋我要了,你们守着结实的杂物间过日子也行,去别处住也行,总之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打扰我休息。我现在状态不好心情也差,注意一点,别犯到我头上来。”
相里亭说完,收手拍了拍上边的泥泞,淡淡瞥了赵艳芳一眼:“知道了吗?”
赵艳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到相里亭这一连串连条件带威胁,她哽住不愿意同意,还想撒泼:“你这是要逼死……”
相里亭黑沉的双眼盯住她,又问:“知道了吗?”
赵艳芳脑中最后一根弦也断裂开,崩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扔了,我的小诚啊……”
李平和林静目睹他几句话的功夫,从塌了一座小破房,到拥有全院最好的房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奇妙了。
相里亭伸了个懒腰,从废墟中提出自己的衣柜和书柜,李平过来帮他搬进主屋。
身后,赵艳芳一边念叨着“造孽”,一边用手搬石块与木材,一如刚才的队长等人。
相里亭出了一身汗,汗液与衣服湿乎乎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今晚下暴雨没法洗澡,他只好从衣柜里找出干净清爽的一身换上。
他现在的衣服可真是太多了。
李平帮他拾掇好,看相里亭又拿出一张床单,铺在床面上,随后才合衣躺上去。
“要是晚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就过来叫我。”
“行,很晚了,哥你快回去休息吧。”
至于赵艳芳和李诚,他们谁也没提,不是谁都能和想要害自己性命的人和解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艳芳费尽艰辛将人挖出来。灯火熄灭的院子中,他们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整个家里竟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走,小诚,咱们去仓库凑合一晚上。”
李诚腿被旧木石块压得发疼,他在赵艳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仓库走,不期然想起自己说的话。
“队长!我刚才正往仓库那边走,听见这边有房子塌了,才往回赶!”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某种意义上,他们这也算求仁得仁了。
睡了许久,又经过生死一劫,相里亭倒是睡不着了。
他起身摁开灯,借着灯光揭开柜子,摸着书脊扫视一摞书,视线移动,最后在一本农业类书籍上停住。
相里亭伸手,从柜中将书取出,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他这人没什么优点,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姑且算是其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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