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24
周遭吵而凌乱。
住宅区烟雾浓浓, 空气里都是干燥刺鼻的烧焦味。火势愈演愈烈,再加上是老房子,不少木质结构, 火势散播极快。
干冷的冬风经过,火苗如猛兽般嚣张、汹涌, 在空中张牙舞爪。
贺司珩找了个空位把车塞进去, 随即跑向着火的住宅楼。
本就拥挤的巷子, 被下楼的居民堵得水泄不通。
人们议论纷纷,讨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大火。
“哪户起火的?”
“五楼,那位舞蹈老师家,我刚准备烧饭呢, 去厨房,就听到‘砰——’的一声, 天花板都好像震了一下。”
“王老师?我刚看到她下楼啊,家里应该没人,怎么就着火了?”
“谁说没人,她外甥女不是在里面吗?寒假放假, 把孩子送到她这儿来练舞。”
“估摸着是小孩子饿了准备烧饭, 被煤气罐炸了吧?”
有人简单描述火灾发生原因。
话音刚落下。
灰漆居民楼五楼, 又响起“砰”——的一声。
浓烟滚滚,火势汹涌, 四处穿梭, 火苗往四周蔓延。火场热气汹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被烧着了。空气里有股毒气, 被深黑色的烟雾带出来, 刺激人的鼻腔、泪腺。
消防警铃在嘈杂议论声中响起, 红色的消防出现在视野内。
老式居民住宅区,巷子挤窄,消防车无法开进来。
消防员们走过来疏散围观人群,拉警戒线。
贺司珩想闯进去。
消防员拦住他:“里面不能随便进去。”
贺司珩:“我是医生。”
看到起火时,他就把放在副驾驶储物箱的工作证拿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消防员狐疑的目光,在看到工作证上——市立第一医院,烧伤科住院医师。
他拉起警戒线:“进来吧。”
消防员架着高压水枪冲起火的房子喷水,火势渐小,烟雾流动的速度渐渐变慢,空气里充斥着烧焦味。陆续有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员进去,片刻,有人出来,身上扛着个人。
“是不是有个医生在这儿?”消防员吼。
贺司珩上前:“这里。”
消防员把人放在地上,贺司珩上前,检查人员伤亡情况。
“活着不?”
“活着,”他说,“就是被呛窒息了。”
人堆里,突然有窸窣声响,有人波动人群走到前排,“哪里起火了?”
贺司珩正在做心脉复苏,动作一滞。
这声音。
是王老师的。
见到贺司珩,王菁曼焦急:“阿珩,哪儿起火了?我家没事吧?涵涵还在楼上啊。”
有人说,“王老师,好像就是你家着火的。”
王菁曼更急了。
面前的人突然咳了下,眼睫掀动,整个人从昏迷状态醒过来。
贺司珩松了口气,还不待他有休息的时间,消防员又背了个人从火场里出来。
只是这一个,没有上一个那么好运。
肉眼可见,血肉模糊,烧焦了的衣服和皮肉融在一起,空气里有股烧焦味。身上有烧焦了的布料,也有烧焦了的皮肉。贺司珩眉头紧锁,语气严峻问消防员:“救护车还有多久到?”
“大概五分钟。”
一边,向来端庄的王老师突然尖叫出声:“陶桃——”
贺司珩眉心一跳,他站起来,双手箍着消防员的肩:“这是五楼救下来的?五楼还有个人你看到了吗?女的,个子比我矮半个头,很瘦,九十斤,穿了条黑色裙子……”
他竭力地压抑住自己此刻的焦灼情绪,艰难描述今兮今天穿的衣服,和她的身高体型。
消防员仔仔细细全部都搜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他描述的对象。
先出来的消防员们瞬间又站了起来。
“五楼是吧?你确定?”
“我确定。”
“贺司珩——”
一道熟悉的,干净的,女声。
“我没事。”
贺司珩紧绷的心,回弹至原地。他拉住消防员,“抱歉,我弄错了,她没在那里。”
消防员闯过火场的脸,黑灰,只有一双眼皎洁发亮。
他再三确认:“真的没在上面?”
贺司珩往人堆里看了眼,今兮拨开人群,走到王老师身边扶着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看了过来,混乱又不堪的场景下,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贺司珩:“嗯,没在,抱歉,是我太急了,搞混了。”
消防员说:“没事,人没在上面就行,上面基本上都搜了一遍,没人了,这些——”他看了眼躺在地上、被贺司珩做过紧急处理的人,抓了抓头发,“等救护车来吧。”
“但这姑娘……”
起火点是五楼,起火原因,他们分析了下,是煤气罐爆炸,至于为什么会爆炸,他们不得而知。
只是这女孩,在火灾的第一现场,煤气罐爆炸,她成了受灾的那一个。
上半身尤为严重,手和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消防员苦涩道:“以后可怎么办?”
贺司珩看了过去,神情里流露出几分悲悯,他凝着眉,从胸腔里吐出一抹浊气,声线沉沉:“活着,就是万幸了。”
再看警戒线外,王老师眼里流下两行泪。
今兮艰难地搀扶着她,轻声劝慰,“没事的老师,没事的……”
不远处,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
由远及近,在警戒线外停下。
来的正好是市立第一医院的救护车,贺司珩最了解现场伤员情况,他和医护人员一同上车,前往医院。
贺司珩去的路上,就给林教授打了电话,描述陶桃的具体情况。
陶桃,十四岁。
因煤气爆燃,导致全身皮肤百分之九十烧伤。
到医院,手术室已经准备好,直接把陶桃送去手术室,那里,烧伤科的医生和麻醉科的医生都已做好准备。
手术灯亮起。
手术室外,今兮扶着王菁曼在边上的休息椅上坐好。
一路上,王菁曼都在自责。
“我不该出去的,让她一个人在家。”
“她说想吃麻糍,我怕外面风大她被吹感冒,所以不带她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带她出去的。”
“我也应该换房子的,你和我说过好多次,这房子太旧了是该换了,里面的东西太多年了,我怎么老是不舍得呢……我又没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舍得那点儿钱?”
“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想着她学舞,以后我能带带她的,可是现在,她以后还能跳舞吗?今兮,她以后还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吗?”
今兮的胸口,跟被石头压了一般,沉闷,窒息。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陶桃,身上被火烫伤,那火苗似乎也顺着空气,蔓延至她后背——肩胛骨往下两厘米的地方。
那块烫伤了的,修复的近乎完美的疤,在此刻隐隐作痛。
密密麻麻的痛感,让她想起了被烫伤的时候。
是在她大一那年。
今兮照常回江城过年。
江城的四季并不像南城一样分明,临近正月,最高气温依然有二十度。今兮坐飞机,从飘雪的南城飞到阳光明媚的江城。
一下飞机,身上披着的羊绒外套都得脱掉。
今兮在江城生活了十六年,从没把秋裤放在眼里。这个习惯,带到南城,南城的人都不理解。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三天,可她在南城不知生活了多少个二十三天,依然在落雪漫天的季节,露腿。
回到江城,她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踏实感。
哪怕在冬天光腿,也没人觉得她诡异的,踏实感。
今兮到江城后,便跟着父母挨家挨户的拜年。
连续拜了好几天,今兮终于在某天早上,跟母亲撒娇:“我不想去姑姑家,表姐话里话外,总说我脑子不好才去学芭蕾。”
沈雅月揉揉她头发,“瞎说什么呢?你脑子哪儿不好了,上学期考试不都考了年级前五?”
今兮:“可姑姑她家……”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在别人眼里,学舞蹈的,就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所以才会另辟蹊径,去学跳舞,以此考一所好大学。
他们才不会觉得,她是真心喜欢跳舞,才去学芭蕾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妈妈……”她钻进沈雅月的怀里,刚睡醒,声音里有着微末鼻音,软绵绵的。
沈雅月说:“好啦好啦,你不想去,就不去,在家陪外公外婆吧。”
今兮嘴角咧开,笑容明媚:“好。”
家里只剩她和外公外婆,今兮跟着外公进了酒窖。
老爷子藏了不少好酒,说是等她结婚了,当嫁妆——这是江城这边的习俗。
今兮脸一红:“我才不会结婚,外公,我要一辈子陪您和外婆。”
老爷子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不嫁人,你以后就是老姑娘了,我有老婆子陪就行,才不要老姑娘。”
“怎么,我就算老了,也是最美的老姑娘。”
她古灵精怪,又能说会道,老爷子被她说的直乐。
“丫头,待会陪外公喝酒。”
“好嘞。”
老爷子取了点儿酒出来,刚出酒窖,脚停了。
今兮跟在后头,疑惑:“外公,您怎么不走了?”
“你是……”老爷子眼一眯,看清眼前的男生,高大帅气,气质,穿着,英俊不凡,可见一斑。
今兮踮脚,想看看老爷子和谁说话。
相差两个台阶,她探头探脑的小动作,贺司珩眼神柔和,他说,“外公,您好,我是贺成的儿子,我叫贺司珩。”
去年老爷子七十大寿,贺成特意从南城赶来给老爷子贺寿。
老爷子恍然,“小贺的儿子啊!”
“——贺司珩?”今兮的声音冒出来,又怕被发现她的惊喜太明显,收敛了几分,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刚说完这话,头就被老爷子拍了下。
“外公?”今兮捂着头,“你打我头干什么?”
“没礼貌,他比你大,你要叫他哥哥。”
今兮撇撇嘴,到底还是乖乖地叫他:“阿珩哥哥。”
贺司珩一来,外公就拉着他说话了。莫名收到冷落的今兮,跑去厨房帮外婆择菜,“外婆,外公他看到男人,眼睛里都有星星了。”
外婆:“瞎说什么呢?”
今兮瘪嘴,“你说,要是我有个亲哥哥,外公是不是就不疼我了啊?”
外婆:“这话可不兴说,你爸妈结婚第一年就有了你,你要是有个哥哥,那还得了。”
今兮笑嘻嘻的,末了又说:“那我要是有个弟弟呢?”
“怎么可能,你爸爸说了,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是不知道,当初生你的时候,你爸听到是个女儿,他有多高兴哦。”
“我知道,外婆,您和我说了很多遍啦。”
“臭丫头。”外婆,“来,把这盘菜端出去,你也上桌吃饭吧,别跑厨房,都是油烟。”
“好,那外婆你也来吧,反正就四个人,不用炒那么多菜的。”
今兮端着菜出去,坐在餐桌边,听外公和贺司珩说话,她时不时地插上一嘴。吃完饭后,老爷子差使她,“阿珩刚来江城,你带他到处逛逛。”
“江城有哪儿可以逛的啊?”
“哪儿不能逛?”老爷子说,“你成天往外跑,怎么,外面不好玩你还往外跑啊?”
“外公!”今兮脸色羞红,“我带,行了吧?”
“还一脸不情愿?外公给你钱。”老爷子作势要给她掏钱,被今兮制止,“不用,外公,他妈妈——于姨,给我包了一个特大的红包,我用那个钱带他去玩。”
祖孙俩的声音都不低。
贺司珩眼神锁着今兮,那是他在南城看不到的今兮,有小孩儿的任性,他忍不住,笑了笑。
今兮和老爷子说完,就带贺司珩往外走。
她外公家也是大家,庭院深深,过前院,出了大门。门掩上前,他们还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间隔一米远;门一合上,贺司珩就把今兮拉到窄巷里。
他把她压在墙上亲,温柔的,缱绻的力度,缠绕在一起的呼吸,都是绵柔的,带着江城的温热。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几天。
贺司珩连借口都没找一个,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时间里,买了一张飞往江城的机票,就为了见今兮。
不知过了多久,贺司珩松开她。
今兮被亲的,眼里雾气氤氲一片,她问:“你怎么来了?”
贺司珩说:“想来,就来了。”
他拉着她往外走,说:“到处逛逛?”
今兮:“可我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逛的?”
贺司珩想起刚才老爷子说的话,“你成天往外跑,怎么,外面不好玩你还往外跑啊?”
“……”
“你记性可真好。”
他挑了挑眉:“学医的,记性不好,可不行。”
于是今兮带他去她常去的地方——她的中学。
今兮没事做,就喜欢回学校晒太阳,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无聊地发呆,就这么过一下午——她初中时每天就泡在舞房,体育课这种外出的课,都是拿去练舞的。所以对她而言,在室外活动,是非常奢侈的事儿。
所以她每次回江城,都跑回中学,在操场上晒太阳。
今天,却多了个人陪她。
贺司珩坐在她边上,无聊地晒太阳,也不无聊——偶尔摸摸她,亲亲她,倒也挺好。
天边逐渐浮现晚霞,迤逦霓虹在眼前如缫丝荡漾。
晚霞美不胜收。
等到夜幕降临,今兮才拉他回家。弯弯绕绕的胡同,今兮看到人时,就松开和贺司珩牵在一起的手。
人走近了,她问好:“楚阿姨。”
“今兮呀,我说谁呢,远远看着就像你,这是……”楚阿姨视线落在贺司珩身上,笑得颇有深意,“谈朋友啦?”
“没有,这是我哥。”
“这样啊。”
送走楚阿姨后,今兮对上贺司珩似笑非笑的眼。
她心虚地说,“情哥哥,也是哥哥。”
贺司珩轻嗤一笑,没说话。他双手插兜,怡然自得地往前走。
这边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沿途,都是她认识、也认识她的人,有年纪稍长的,也有年纪小的,见到她,甜甜地叫:“今兮姐姐。”
今兮俯下身,“你在干嘛呀?”
“我在放鞭炮!今兮姐姐,一起吗?”
“行。”
今兮跟一群小孩儿也玩的来,跟他们一起放鞭炮。
贺司珩在一边看着。
鞭炮噼里啪啦的,火光四溅,小孩子们激动地捂着耳朵,发出“哇哇”的尖叫声。今兮拿着打火机,给他们点火,点燃一起,就往回跑。
最后一个点完,半天没动静。
胆子大的走过去,拿脚提了提,谁知道一个不稳,那爆竹就往边上倒,然后,发出惊天的一声砰响。
一道火苗,在空中滑过,砸在了今兮的后背。
火苗带来的冲击力,极强,她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几步,眼看着要倒在地上——
贺司珩跑过来,把她捞进怀里。
她在裙子外面套了一件针织外套。
衣服被火点燃,空中有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今兮后背有股灼烧感,像是有人用刀刮她的皮肤,又有火在烤,她浑身都在颤。
“贺司珩……”
贺司珩把衣服脱下,盖下她身上的火。
身边,目睹这一切的小孩都呆愣在原地,下一秒,如梦初醒,一个个嚎啕大哭。
贺司珩没时间安慰这些小屁孩,毕竟怀里的这个,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没事的,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路过医院了?很近的,就五分钟,开车就五分钟,你别急,别怕。”
他艰难保持理智清醒,出了巷子,拦了辆出租车。
到医院,不到五分钟。
他抱着今兮进急诊,“医生——”
放下今兮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自己左肩的衣服湿透了。
不是他的汗,是她,流的眼泪。
刚才来的路上,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但眼泪一直在流。
今兮难以描述那种烫伤感,被炸到的那一刻,还好,比起疼,更多的是惊,惊恐还是惊吓,她也分不清,可能二者都有。
之后,那一块的疼感袭来,蔓延至整块背,她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的神经都是麻的。
她还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
医生在她身后给她医治,她哭着问:“医生,我是不是瘫痪了?”
医生笑着说:“没有,只是我给你打麻药了。”
今兮:“可我还是疼。”
医生:“嗯,是会疼的。”
今兮趴在床上,额上都是汗。她深吸了一口气,打了麻药的身体是麻的,但嗅觉还在,她闻到一股消毒水味儿。
她问:“医生,我背上会留疤吗?”
医生顿了顿,温声说:“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就算留疤了也可以消掉的,而且你也不一定会留疤,你的伤口不大。”
“我还要跳舞,我不能留疤的,留疤就……不好看了啊。”
……
今兮头往后仰。
鼻尖,嗅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和那年闻到的如出一辙。
那个医生说的没错,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就算留疤了也可以消掉,毕竟,她的伤口不大。
可是陶桃呢?
她想起躺在手术室上的陶桃。被火烫伤,到了连看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的程度。手术时间过去五个小时,都没有人出来,可想而知,有多严重。
她还能跳舞吗?
还……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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