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费
十三、
这天韵楼在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酒楼, 又离清平观极近,每年设坛打醮时,基本都会被各高门、大族给包场了。
王旭也是约的他们在此处。
所以,会在这遇到沈长欢, 虽是预计之外, 但也在意料之中。
谢长月轻拍了拍顾思远, 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下来之后, 不管旁事,他笑容清浅,径直朝着那刚刚说话的浅红衫小哥儿走了过去。
“啪!” 抬手之间,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空气寂静下来。
顾思远嘴角轻勾。
沈长欢先是面色一白, 而后眼里隐隐透出几丝幸灾乐祸。
“谢长月,你敢打我!”那当事人小哥儿捂着脸, 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 会被人光天化日之下掌掴。
小哥儿名唤单颖, 乃是丽阳长公主的第二子,丽阳长公主是先帝嫡女, 为人向来嚣张跋扈。当今圣上登基之后, 依旧不改本色。
尤其圣上在继位之前,颇有一番争斗波折, 兄弟姐妹们死得死、走得走, 留在京的唯有两三根苗苗,丽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一位。
圣上为了向天下人表现自己的手足情深,加上丽阳又是个女人, 便对其颇多容忍, 而这也就更助长了丽阳长公主的气焰, 但凡有一点不顺心, 便要进宫哭闹,圣上若是不答应她,她就跑到太庙到先帝灵前哭诉。
日久之下,几乎成了京城一霸。
单颖因为眉眼长相颇似长公主本人,自幼便极得宠爱。
耳濡目染之下,性子自然也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比长公主收敛点,只欺辱那些身份家世不如他的人,嘲讽人家心思重、不安分什么的。
如此一来,在京中的那一帮上层人之间,竟还流传着个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美名。
而一年多前,单颖及笄成年之时,长公主十分兴奋地跑进宫向圣上求恩典,希望封自家哥儿做个县君。
当然,最后不管她怎么哭闹,圣上也没有答应。
圣上又不是泥做的,这些年对她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尽头,还想封自家哥儿做县君,倒是想得美,人家王叔的哥儿都没封呢?
县君有品级有俸银,给这样德行的人,是他嫌国库太满了吗?
而这,也就是单颖今日对谢长月口出恶言的原因之一,自己那般求而不得的,结果却被这么一个乡下哥儿给得到了,如何能忍。
谢长月松了松纤细白皙的手指,冷眼看向面前人:“打得就是你,哪里来的泼皮,竟敢嘲讽圣上亲封的县君,你是借此对圣上表示不满吗?你……想造反?”
单颖面色大变,满心的愤怒瞬间全变为了惊恐:“你……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对……对圣上不满了……”
虽然,在得知谢长月被封赏消息的时候,他确实对自己的皇帝舅舅很不满,但这却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谢长月微歪脑袋,眯着眼看向他,语气淡淡:“那,你还不快滚,在这里挡着本县君的路做什么?本县君还以为你很不满呢?”
单颖脑子一空,讷讷地就让开了几步。
顾思远看着自家夫郎的表现,噙着一丝笑意走上前,牵过人往天韵楼上走去,一边低声道:“真不愧是县君,真威风,我好怕。”
谢长月立刻转过头,对着他皱皱小鼻子,神气又可爱。
看两人走后,沈长欢微蹙眉看向身边的单颖:真是个草包!
平日里,对着那些普通官员家的哥儿和小姐,倒是冷嘲热讽、牙尖嘴利的很,不知骂哭多少人,这会被谢长月一吓,就跟个傻瓜一样。
不过……还有利用价值。
他上前一步,满脸担忧地抓住单颖的手道:“阿颖,你没事吧,长月他是不是疯了,他居然敢……要是长公主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生气?”
单颖面色一红,猛然醒过神来,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满眼火焰,咬牙切齿:“好……好一个谢长月,一个乡下人的贱种,敢如此羞辱欺凌与我,哼,等着,不让他给我当面下跪道歉,我就不信单。”
说完,他就转身往街道上走去。
今日在这众目堂堂之下,他丢尽了脸面,若是不能千百倍的找回来,旁人还不知心里要如何讥笑与他,他便再也没脸在这京城混了。
沈长欢站在天韵楼门口,看着沉沉夕阳下,单颖连背影都带上了十分火气,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忍不住嘴角微勾,表情明灭。
就在这时,几道“唏律律”声响,萧景川和沈长晔一道从马上跳下来。
萧景川见他这般神情,蹙眉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刚刚我看那气冲冲跑走的,是不是丽阳长公主家的哥儿?”
说着,他还表情莫测地看了眼沈长晔。
大家都知道,这位长公主家的哥儿,最近对沈长晔很是看中,红鸾星动啊。
沈长晔表情嫌弃。
沈长欢眨眨眼,脸上也恢复清澈笑意,问两人:“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好一会了?”
沈长晔看向萧景川。
萧景川表情无奈:“出门前,母亲又拉着我好一顿说。”
“哦。”沈长欢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拉着两人往身后楼中走去。
顾思远和谢长月上到了二楼之后。
王旭就站起身朝他们挥手,两人立刻往他之所在走了过去。
二楼不是包厢,而是一扇扇屏风绕着楼梯和栏杆半开起来的众多小隔间,既有一定**,也可凑个楼上楼下的热闹,很符合这家伙的作风。
待顾思远两人坐下后,王旭立刻老神在在地嘲讽起来:“瞧瞧,当初还好意思说我整日在京中跟人打架呢,就你们两这惹事的本领,那可一点都不比我差,等着吧,丽阳长公主最疼她家这个叫单颖的哥儿了,说不定马上就要进宫告状去了。”
谢长月立刻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
顾思远捧着茶浅啜了一口,看向对面人平静问道:“听这话,你是很有跟丽阳长公主打交道的经验了。”
王旭神秘地一眨眼:“你说呢?”
顾思远放下杯子,淡淡道:“我不说。”
“……”王旭。
好一会儿,他才气恼地道:“你这家伙就没有一点好奇心思的吗?”
谢长月朝他得意地挑眉:“我夫君才不像你那么幼稚。”
王旭摊手:“好吧,我不绕弯子了,在离京去武清县之前,我揍过长公主家那胖儿子单雄两次。”
顾思远这才问道:“然后,她进宫告状了?”
王旭点点头:“那当然。”
“……”顾思远。
你语气为什么听着这么得意?
王旭确实很得意:“我告诉你,别听人说小爷多么顽劣,京里有些人那是故意败坏小爷名声,小爷打得那都是该打之人。我揍那单胖子两次,一次是他长街纵马踩伤了一个菜农,居然连银子都不赔;有一次,是他在茶楼欺负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真他娘傻逼,这打死都不为过好吧!”
顾思远点点头:“确实做得不错。”
王旭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明白小爷的。”
顾思远看向他,执着问道:“所以呢,告状以后呢?”
“……”王旭无奈,只得继续道:“然后,第二天我尚书老爹上朝回来后,就抽了我几下,罚我几天不许出门咯,不然还能怎么样,让那死胖子也揍我一顿吗。”
王旭家世身份不同,没有太大参考意义。
顾思远垂眸想了想,问道:“对了,你知道那位哥儿为什对长月有恶意吗,他看长月的眼神情绪太浓,不像是单纯地为沈长欢打抱不平。”
谢长月看向自家夫君,疑惑道:“嗯,是这样吗?”
王旭则是震惊:“不是,你问我这个,这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跑去打听小哥儿间的闲话不成?”
“我或许知道。”
这时,一道温润男声,自他们身后的隔间里传来。
顾思远三人齐齐转头,往后看去。
随之,隔间里走出两道修长身影。
“五……”王旭霎时瞪大眼,站起来叫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改口道:“表哥,还有……大哥。”
顾思远看着其中一道人影,颇为熟悉,几个月前,他们在黄杨村曾近距离见过一面。
他眉头微扬,缓缓拱手道:“愿闻其详。”
闻言,对面两人脸上也挂起浅淡笑意。
少顷。
隔间中又只剩下他们三人,王旭拍着胸口:“还好今天没干什么其他事,我哥这家伙怎么居然也跑出来了?”
说着,他看向顾思远:“哼,你面子真大。”
顾思远轻飘飘看他一眼:“那只能说,你在你家地位真低。”
谢长月立刻捂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王旭。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居然比自己还讨厌?
突然,楼外响起了一阵高昂的锣鼓之声。
是打醮庆典开始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着不远处的窗户边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正。
十月的夜黑得很早,但今日京都城里却灯火通明。
深秋冷风起,但经过重重人群后,已感受不到半丝凉意。
不远处的永定河边,有各色烟花升空而起,河面上数不胜数的画舫灯船,丝竹之声交错。
宽阔的法坛四周,响起一道道激烈喝彩声,仿佛要将屋顶直掀开了去。
谢长月站在窗口看着,也忍不住欢跳乱蹦起来。
顾思远神色不变,却赶紧伸出手拦在窗边,生怕这人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就直接蹿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长月才兴致稍敛,拉着顾思远准备回之前的隔间坐下,顺便喝一口茶。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响起:“长月?”
顾思远和谢长月一齐转过头,看向那出声之处。
赫然是沈长欢、沈长晔和萧景川三人,而刚刚出声的,明显是沈长晔。
谢长月双眸眯了眯,点头招呼:“……沈二少爷?”
沈长晔听他如此称呼,有些不悦地垂下了脸,声音也淡了几分:“长月,早就听说你回京了,怎么也不回伯府看看?”
谢长月不管他语气变寒,只继续道:“长月之前已经派人上绥宁伯府问候过,沈少爷或许不知此事?若是说再亲自见面,那就实在不必了,既然开始是错误的,那么结束时就更该干净利落些,这样对谁都好。这也是当初长月知道真相后,就直接断然离开的缘故。”
闻言,沈长晔面色愈加难看。
沈长欢上前一步,仿佛难以忍受般道:“长月,你怎么这么说话,沈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导养育之情,还有爹娘多年膝下承欢的温情,你就都全然都不顾了吗?”
闻言,谢长月一脸神奇地看着他。
“所以,是黄杨村谢家夫妇待你不好吗,没有让你享受教导养育的温情?不然,你怎么不回去看看他们呢?”顾思远眼皮轻抬,看向沈长欢问道。
沈长欢言辞微涩住。
因为沈家老太太性格很是古怪,不喜欢谢家,也不喜欢他再跟谢家接触;另外萧景川的母亲是个极为古板之人,认为乡下人皆粗鄙无礼,也因此不愿他和谢家多做接触。
再加上,他回去本就是另办隐秘之事,并非为了看谢家人,所以,他仅有的几次回黄杨村,都是完全瞒着的,只有萧景川和顾振几人才知道。
可是……
他疑惑地看向顾思远,眼前这人明明在乡下碰见过他一次的,为什么此时竟还拿这一点来堵他的嘴?是早就知道他不敢承认吗?
另一边,沈长晔闻言却直接蹙了蹙眉,冷声道:“谢家不过一农人,怎能与我绥宁伯府相提并论?”
顾思远冷笑一声:“我倒不知,父母之情,竟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啧,或许是真有的,毕竟当初在山崖上,谢家人可是为了沈长欢这个养子,而要牺牲亲生的长月性命;更不用说,长月他生母当年也是为了救沈长欢才死去的。”
“所以,到底谁才更应该顾惜一些养育之情呢?谁才更应该回去看看呢?”
今日的天韵楼中,都是京城高门大户子弟,早就听说过有关绥宁伯府换子的传闻,如今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已经大概脑补了一个故事,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啧,居然还有这般典故……那谢家对沈长欢倒是仁至义尽了。”
“话说谢家对他比亲生的还好百倍?那沈长欢当初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回绥宁伯府了,半点都不舍得?”
“啧,一个是伯府,一个是农家,这还用说吗?”
“既如此,当初谢长月直接离开伯府,让沈长欢回来,不正是说明他不攀附富贵吗?这样沈家还不满意?”
“当初走时不挽留,现在看人被封县君了,才谈什么教养温情,是想挟恩回报吗,呵呵……”
沈长欢见着气氛不对,赶紧示弱,苦口婆心道:“并非如此,对于谢家我是万般感激的,伯府也并非想挟恩回报,长月自小就是在这样万千尊贵的地方长大,难道还不知府里情况吗,哪里会……”
“哼,伯府家大业大,岂会看得上那点回报。”沈长晔已经直接气急败坏,他压根不料顾思远此人竟这般不讲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隐秘都直接掀开了去。
“哦,我明白了,你们兄弟左一个谢家不能相提并论,右一个伯府地方尊贵、家大业大,所以,你们就是觉得长月从小比沈长欢多花了不少银子。”
顾思远说着,又顿了顿,看向他们兄弟两道:“所以,你们沈家今日是特地来找长月要生活费的吗?那么,具体是多少呢?你知道,长月最近刚发了笔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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