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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红色小马8


尤星越的神智被困在小红马的本体里,  而小红马被少女抱在怀里。

        少女一路从正屋出去,外头是艳阳天,她出了院子,一手背在身后,  路过的下人全都停下脚步,  欠身:“大小姐。”

        少女摆摆手,  快步往二门去。

        尤星越被她单手拦住前蹄,  生无可恋地看着摇晃的地砖。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不过小马是丝绸里填着棉花,  四蹄上是苏绣,  主人家必然非富即贵。

        不,应该是又富又贵。

        走到一半,  少女身后传来妇人着急的声音:

        “飞眠!不许去!”

        少女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尤星越伸着四蹄,竖起耳朵偷听:飞眠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小马是古董,  难道它的主人是个很出名的历史人物吗?

        可惜尤星越高中过了会考之后,沉浸在数理化的世界里,除非是如雷贯耳的历史人物,  否则他还真的难以一时想起来。

        惭愧。

        尤星越惭愧了不到一分钟,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凌乱,少女无奈的抱着自己转了个身。

        叫住少女的是一个美妇人,云鬓花颜,  身着绣金撒花的华衣,  她眼泪汪汪地拉住少女:“不许去马场!”

        少女好脾气道:“只是去跑马。”

        美妇人柳眉倒竖:“哪家的贵女像你一样说出门就出门?你哪里是去马场,  分明是要去郊外的城防大营!”

        少女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去……转转。”

        尤星越:带着小红布马去军营?行吧,  就很酷很有个性。

        美妇人快要哭出来了:“你去干什么?是,  你打了一场大胜仗,那又怎么样?你是能加官进爵还是封侯拜相?”

        尤星越听了这一句,脑子里猛然想起了这个少女到底是谁——秦飞眠!

        历史上有名的女将之一。

        史书寥寥两笔就能盖过一个人的一生。

        尤星越会记得秦飞眠,一是这个名字很有记忆点,二是这位女将参与过不下十场战役,活着的时候只受过一次军功封赏,死后哀荣不断,以军礼下葬,追封侯爵爵位。

        秦飞眠一手揉着小马耳朵,不甚在意:“我不求这些。父亲不大中用,弟弟年纪还小,我不去谁去?”

        美妇人又气又难过:“满京城哪家的贵女像你这样?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因为在外打仗,秦飞眠本来就不好说亲事,美妇人已经放弃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公子,打算寻一个寒门子弟。

        偏偏秦飞眠在军营里还不收敛,每次会比的时候都不留情,硬是把几个青年才俊全揍了个遍,搞得秦飞眠在京城里“威名远播”,谁家都怕。

        秦飞眠很诚实:“不太想吧,我觉得满京城的男人也不太想我成亲。”

        美妇人大发雷霆:“不行!你今年必须成婚!”

        好惨。

        尤星越被秦飞眠拎在手上,满心都是对小将军的同情:太惨了,这催婚文化简直刻入瓷国人的dna了。

        美妇人垂泪道:“你但凡收敛点。”

        秦飞眠:“我但凡收敛点,玄风营五万铁甲就能把我当软柿子。”

        秦家历代出武将,到了秦飞眠这一代,国家内忧外患,几个堂兄全都折在了战场上,仅剩的几个男丁都还是娃娃。

        所有人都觉得秦家这代爬不起来了,谁能知道又出了个秦飞眠。诚如秦飞眠所说,要想在玄风营立得住,她当然得压得住那帮人的质疑。

        秦飞眠第一次出战,用的是一把刀,回来的时候刀都卷了刃,被她随手扔给随行的下属拿去打磨。

        秦飞眠有些无奈,她刚满十八岁,个子已经比母亲高很多,她弯下腰,扶了扶母亲发间摇摇欲坠的步摇。

        随即,她后退一步单膝跪下,一手撑着膝盖,行了一个武将的大礼:“家国在前,女儿不孝。”

        秦飞眠起身,深深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走了。

        秦家的二门关不住她,秦家的大门也关不住。

        没有人能关得住一只振翅的鹰。

        美妇人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已经失去了大儿子,难道也留不住唯一的女儿吗?

        尤星越待在小马的身体里,被秦飞眠带去了大营。

        秦飞眠的坐骑是一只刚三岁的枣红马,她将小马放在椅子上,飞身上马跑了几圈过过瘾。

        这匹枣红马湿漉漉的马眼睛一点都不温和,停在椅子前的时候居高临下地打量小红马,很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尤星越:“……”

        小红马呀,你以前洗澡吗?

        秦飞眠在京城的时间不多,她在自己的闺房里晃悠了不到三天,随着大军开拔走了。

        一年、两年、三年……

        秦飞眠回家的次数很少,每次回来的时候,模样都是不同的,她不再锋芒毕露,威势却越来越重,眼风扫过处压得人喘不过气,敛眉垂目时山呼海啸收入心间。

        秦飞眠的心事也越来越多,她乌沉沉的眉目压着山雨欲来,也压着十万里河山社稷,更压着边关后的万家灯火。

        尤星越在秦将军的闺房里一睡就是好几年,小红马的意识不清醒,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

        他偶尔听丫头们整理床铺时闲聊,提到了小马的来历:

        秦飞眠幼年时就想当将军,想要骑马,她是侯夫人唯一的女儿,侯夫人爱若珍宝。

        小秦飞眠吵得厉害,恨不得和自己的小马驹同吃同住,侯夫人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眼见哄不住她,连忙用裁衣服的苏绣布料做了个红色小马。

        小秦飞眠果然很喜欢小红马,勉强同意不去马厩睡觉。

        秦飞眠是长情的人,一只幼年时的玩偶被爱惜地留到了现在。

        第四年的时候,秦飞眠在冷夜归家,她翻墙进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飞眠一身轻甲坐在床上,拿起了小红马。

        尤星越的意识逐渐清醒。

        床铺是冷的,漏夜归家的将军也是冷的。

        她低下头,轻轻抵住这只小马,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小红马啊。”

        回京述职不到半月,战事催走了秦飞眠。

        侯夫人常常坐在女儿的床铺上以泪洗面,她的儿子永远的留在了边关,她日日夜夜等着战报,唯恐再失去女儿。

        尤星越被侯夫人抱在怀里,一个母亲的眼泪打湿了小马。

        第五年。

        边疆告急,仗打了几年,朝廷内部出现分歧,送往边疆的棉衣薄如单衣,连粮草都是最下等的。

        第五年的一个夏夜,边疆大关被攻破,秦飞眠的父亲战死。

        消息送来的时候,侯夫人踉跄几步,强撑着没有摔倒。

        因为是战败而死,侯府不但没有得到安抚,甚至受到了斥责和百姓的谩骂,侯夫人护着侯府里几个孩子,硬是扛住了风言风语。

        大关告破不到一月,夷族连破三城,满京城人人自危,边疆秦飞眠率军回防,鏖战两月,将夷族挡在了大关之后。

        战报抵京。

        皇帝送来了封赏。

        侯夫人结束了一天的人情往来,坐在女儿的闺房里,愣愣出神。

        然而捷报不过一旬的时间,夷族勾结诸多小国,竟然成决一死战之势。因为秋季到来,冬日已经近在眉睫,夷族再不反扑,就要被打回老家,几年之内都要苟延残喘。

        这一战几乎掏空了国库,终于在冬日到来前,边疆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战报发往朝廷,是捷报,一封家信发往侯府,是讣闻。

        秦飞眠的讣闻。

        白梁州决一死战,玄风营三万将士全军覆没,秦飞眠的尸身都没有找到,送讣闻的人只带回了她的佩刀。

        侯夫人接到讣闻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她抱着一张宣布了女儿死讯的绢布,跪在正堂泣不成声。

        大军终于凯旋了,朝廷换了新帝,新帝连下数道圣旨,追封秦飞眠为镇远侯,以军礼下葬。

        侯夫人对一切都很木然,她已经哭不出来,抱着小马,慢慢地哼着歌:“我的小红马一日千里啊,去到那白梁州带她回家……”

        尤星越感觉一个魂魄要从小红马的躯壳里苏醒,在侯夫人的眼泪浇灌下,这具棉花填充的躯体有了魂魄。

        眼泪真的很烫,烫的尤星越从这段记忆里惊醒。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尤星越窝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十分茫然地望着屋顶,片刻后坐直身体。

        身后有人靠过来,伸手撩开尤星越的额发:“没有发热。”

        “你睡了很久,”时无宴轻声说,“被器灵的情绪感染了吗?”

        尤星越还没从那段记忆里彻底抽离,紧紧皱着眉,忍着心脏处阵阵收缩的疼痛:“嗯……被拉进小马的记忆里了。”

        记忆的后半段太揪心,尤星越一手摁住胸口,感觉自己急促的心跳:“我……”

        一个字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

        尤星越拉开窗帘,却见到了一个熟人——“钟卿?”

        是钟卿,面容上又有轻微的差别,她更高,眉眼间的气势更压人,不像个小姑娘,反而像个位高权重的……

        钟卿:“能进来吗?”

        尤星越视线微垂,落在钟卿悬在半空的身体上——显然,人是不能自己飞起来的。

        “请进,”尤星越困惑,“这是什么情况?”

        钟卿直接穿窗进来。

        尤星越:“……”

        时无宴道:“她是秦飞眠,掌管下六层地狱的鬼王。前些年说要休假,正巧她那一世的父母投胎做了夫妻,所以她休了假来做他们的女儿。”

        鬼王已经是阴司的最高层人员之一,时无宴自然是有印象的。

        秦飞眠慢悠悠行了个礼:“见过往复,尤老板。我当年战死后,没有投胎,而是在阴司做了拘魂使,慢慢也就熬成鬼王了。”

        尤星越电光火石间想起来:“难怪你当时说自己是无神论者的时候,他看了你好几眼。”

        尤星越一觉睡得头发有些乱,他在记忆里压抑久了,此刻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什么鬼王会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你记得你白天说过这句话吗?”

        秦飞眠:“……”

        这能怪她吗?她子夜前就是钟卿,又不记得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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