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听闻薛庞此言,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沈晚意方才抬起的笔锋猛然一顿,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算是废了。
薛庞似乎满意众人的反应,轻笑一声:“昨日那歹徒再次作案,被本官带人逮了个正着。”
“是……”吗?
询问的话还未出口,沈晚意只觉袖口一紧,转头就见徐枕秋一张五官扭曲的脸。
他抽抽着摇头,宛如肌肉痉挛。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她只得郁郁地抬眼,去看主位上那位正襟危坐的顾大人。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他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薛庞也被他这样的反应衬得有些尴尬,自清清嗓子化解了一番,复又道:“此人是在中书令宋大人的外宅里行凶之时,被本官抓获的。”
若说之前的铺垫都是故弄玄虚,那么这一句,无疑是静水惊石。莫说是沈晚意,就连上座的那位顾大人都不觉前倾了身子。
“薛大人可说的是中书令宋正行宋大人?”
“正是,正是。”
薛庞连连点头:“昨夜下官接到宋大人一处别院里小厮的信报,说是府上在此处养病的一位姨娘遭遇不测。幸而发现及时,姨娘虽然没了,但好歹没让歹人落跑。于是下官将人缉拿归案,连夜审讯。犯人已经于今日晨时招认了其罪行,认罪伏法。”
顾云澄瞳孔微震,却依旧平静着声音:“那姨娘可是两年前宋大人纳的那位侯府表小姐?”
薛庞闻言双眼一亮,谄笑着:“大人神机妙算,明察秋毫,死者正是那位表小姐。”
顾云澄前倾的身体往后靠了靠,用不平不淡地声音问:“犯人是何身份?”
“是金吾卫的一名护卫,名唤冯虎。”
现场静默了半晌。
顾云澄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那薛大人如何肯定他就是凶手?”
薛庞油腻的脸上泛起一丝谦卑的得意,将手里的案卷随意翻开几页。
“那姨娘的死状与前几起命案一致,况且冯虎若不是凶手,何以解释他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所为供认不讳,在案发现场也找到了他还没来得及丢弃的凶器。”
说完,薛庞亮出了衙役方才呈上来的凶器。
一把长约三寸,宽约一寸,背厚刃薄的常见柴刀。
沈晚意怔了怔,若是没有记错,之前那几桩案子的受害者身上,确实留下了利刃的割伤。
只是……
受害者身上的伤口并不像是这样一把刀造成的。特别是胸口上的致命伤,呈现出两头一样宽的创面,偶尔一两个伤口还隐隐可见对称之势。
此案久久不破,也是因为这一疑点无法解释。
若那凶手的作案工具是这样一把刀,要如何才能造成如此伤势?
肚子里的话又开始躁动,像一锅将要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吹得沈晚意握笔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她的袖子却再次被徐枕秋扯住了。
这一次,徐枕秋几乎是用了哀求的眼神看她,脸上满满写着五个大字——“不要管闲事”。
“……”沈晚意埋头,深吸一口气,将肚子里的水温硬是憋下去几度。
耳边传来薛庞聒噪的声音,带着点让人不适的黏腻。
他声如洪钟,义愤填膺:“可恶这贼人,见色起意,就连病中人妇也不放过,趁着夜黑蒙面行凶!罔顾他身为金吾卫,吃着朝廷的俸禄!”
言毕啪啪两掌,将身侧的案几拍得哐啷作响。
顾云澄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嘴角擒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如同廊外那一抹氤氲雨气,带了丝凉意。
“那薛大人的意思是,这案子可以直接交与刑部批复,也就算是结了?”
“这……”薛庞噎了噎,谄媚道:“这案子犯人已经画押,自然不敢劳烦顾大人再审。本官打算今日就将卷宗送往刑部,让那帮食君之禄的老东西,为君分忧。”
气氛凝滞了一瞬,在顾云澄没有说话之前,谁也不敢多嘴。
薛庞脸上的笑都已经僵硬,似乎下一刻就会绷不住,直到几声清脆的叩叩声打破了僵局。
顾云澄略微敛了眼锋,分明的指节敲击在身侧太师椅的扶手上,发出让人有些心惊的闷响。
沈晚意心中一沸,隐约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凡认真看过那几桩案子的人,不会察觉不到这个疑点。薛庞这么拙劣的手段,无疑是将顾云澄当成朝中那些有名无实的纨绔在打发。
顾云澄要是有些真材实料,也断不会被他蒙蔽过去。
然而下一刻,顾云澄淡然的声音却打碎了沈晚意的算计。
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百无聊赖地捻了捻拇指和食指。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薛大人向刑部报备了。”
沈晚意差点没呛着自己,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顾云澄。却见他一脸淡然地看着薛庞,嘴上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
他径直起身,广袖一拂,转身往屏风之后行去。
沈晚意彻底蒙了,只觉胸口发紧,好似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那股躁动的气息又回来了。腾腾地往他嗓子眼儿冲,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手里的笔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她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
昏昏沉沉之间,她听见一个声音颤抖着,被挤出喉咙。
“冯虎不是凶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打了一个惊嗝儿,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况且所有人都听到了。
她下意识去看徐枕秋,只见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一旁的薛庞则是满脸震惊,不可置信中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忐忑。
“你说什么?”薛庞的眼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其不自然。
沈晚意不敢立即回答,眼神越过他去瞟向顾云澄。
那人却只是脚步微顿,依旧面无表情。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沉默不语。
气氛异常凝滞。
骑虎难下的沈晚意低了头,恭恭敬敬道:“冯虎不是凶手。”
“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薛庞惊怒的声音响起。
他广袖一甩,脸上横肉跳动,怒目道:“此案已经人赃俱获,凶手作案动机明确,作案手法清晰。自己都已经认罪,哪容你个小录事多嘴胡说!”
“可是大人不觉得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沈晚意豁出去,反问:“大人说冯虎被擒之时是在作案现场?”
“正是。”
“那他为何要蒙着面?大人可是忘了之前的几桩奸杀案,所有死者的双眼都是被黑布蒙蔽的。既然凶手已经蒙上了死者的双眼,又为何要带面巾?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这……”薛庞一噎,一时无言以对。
沈晚意继续,“且不说凶器和之前受害者身上的伤痕是否吻合,单说这冯虎既然是金吾卫护卫,又是在夜间巡逻之时作案。他为什么不选择随身携带的长剑作为工具,而是要另外带一把这样不大不小的刀具?”
“啊……这……”薛庞满面难色,已经开始默默拭汗。
“还有,之前的几桩连环案呈现出很明显的一致性。从受害者的身份到伤口,再到被发现之时的姿态,这说明凶手的模式是固定。那么,一个固定在白天行凶的人,为什么突然转变模式,变成夜间作案?”
“闭嘴!”薛庞被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逼得无路可退。
他将案上的那轴卷宗甩到沈晚意眼前,气急败坏道:“犯人都已经认罪了,他还能冤枉了自己不成?!”
“那万一……”
“你给我住口!你一个小小的录事,莫不成还想抢了判官的活?!以下犯上,简直放肆!”
沈晚意的反驳被打断,薛庞抬出了官架子。她只得噤了声,因为再辩下去也只是飞蛾扑火,无济于事。
除非……
不甘的小心思一起,沈晚意侧了侧身,转头看向顾云澄。
他依然是不动声色地负手而立,一张刀刻的面容猜不出喜怒。一身紫色官服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压,骨子里的那股凌厉就连这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浇不灭。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算这人不是主管刑狱的大理寺卿,只要不是个草包贵族公子,便不会让此事就此揭过。
沈晚意把顾云澄当成了她此时唯一的希望。
一阵清朗的低笑传来,面前的男人破天荒的露出了今日唯一肉眼可辨的情绪。
他的目光仅仅在沈晚意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堪堪转向了另一边满头细汗的薛庞。
“薛大人破案虽然神速,可这驭下的功夫,显然是不够的啊。”
言毕,他只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薛庞的肩。转身行远之时,未再多看沈晚意一眼。
“是……是下官驭下无方……让,让顾大人看笑话了……”
被落在身后的薛庞如蒙大赦,牵起袖子揩了指额间的晶亮,也不知是汗还是油。
眼见顾云澄行远,他才狠狠剜了沈晚意一眼道:“你既然不想做录事,那也就不用做了。明日你便离开我京兆府,另谋高就吧!”
薛庞甩甩袖子,颠颠地追上顾云澄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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