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替嫁的事情一定会暴露,楚净想过要怎么应对。

        其实理论上这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想应对,最多祈祷鹿见青不会动手打人。

        所以,楚净觉得,她得先发制人,她要在鹿见青发火前质问他——

        “明明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对一个小小的楚家赶尽杀绝?”

        “喜欢一个人不该希望她好吗?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

        “看上什么都要抢到手,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真那么喜欢孟靖,为什么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搞不清楚?”

        “结婚前给过机会的,是你自己没发现。”

        ……

        总之楚净模拟过很多种事情败露后的场景,但绝对不包括现在这种——

        鹿见青走进来时,眉目沾染了夜的寒凉,在三伏天里冷得仿佛能结冰。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这两天接触下来,楚净常常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压迫感。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之前鹿见青跟她相处时,已经非常收敛了。

        他今晚的气势,前所未有,明明刚才外面还能看到漂亮的月色,却硬生生被他几步走出风雨欲来的压抑,连月亮都躲了起来。

        很明显,他已经知道真相了。楚净压力陡赠,想要主动说话,鹿见青身上没散的烟草味却刚好被风送过来,到唇边的话被烟味压了回去。

        其实不算难闻,但生理反应克制不住,楚净又开始咳嗽。

        她不免着急,想要强行将咳意忍下去,结果适得其反——她不仅没有忍住咳嗽,反而忍得胃里一阵翻涌,直接干呕出声。

        鹿见青还差一步走到床边,楚净咳得再厉害他也没停过,这时脚步倏地顿住,平静的面容瞬间扭曲。

        窗外飘来一团黑云,夜空彻底暗下去,大风卷起窗帘,半开的房门“砰”一声关上,震得屋子都颤了颤。

        楚净真不是故意恶心鹿见青,只是这身体确实不争气。

        好在一整天没进食,胃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是干呕,没真吐出来。

        稍稍缓过来一点后,楚净第一时间抬头。

        鹿见青站在离床边一步之遥的位置,身形似青松般挺拔。楚净忽然就想起来,这两天见到他时,无论是坐是站,他都很随意,从来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人。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淡定,冷眼看着她,嘴角甚至挂上一个嘲讽的弧度,似乎在等着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明明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势碾压,她却在他身上看到无边落寞,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楚净先开口,那些想过无数遍的质问,一句都没说出口,只是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刚刚剧烈咳嗽又干呕过,生理性的泪花在眼底翻涌,眼眶泛红,道歉的样子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鹿见青终究还是向前迈了一步,他站在床前,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

        楚净以为他要揍人,条件反射般往后一缩。

        鹿见青顿了顿,本来准备撑到床头的手,改为掐住她的下巴。

        他凑得近,浓郁的烟草味将她笼罩,黑沉沉的视线直直锁住她的眼睛,那种碾碎一切的气势又出来了。

        不喜欢这样被掌控的姿势,楚净下意识偏了下头,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鹿见青眼底戾气浮现,指尖力度加重,直接将她的脸掰过来,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你就这样道歉?”

        楚净很瘦,下巴上更是没肉,鹿见青力气大,这下是真疼,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滚烫的泪滴砸在男人白皙的手背上,还滚了滚,像一粒透明珍珠,他指尖烫了般倏然一顿。

        察觉到他力道松了一点,楚净生平第一次感谢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虽然这样有点无耻,但为了自保,她只能如此。眼睫一眨,更多眼泪便滚落下来,楚净哽咽道:“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不奢求你原谅,只要不连累我家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哭得很用力,不仅眼眶,连眼角的泪痣都开始泛红,眼底像装了个水龙头,眼泪源源不断。

        鹿见青手背已经湿透了,被风一吹冰冰凉凉的,但又有更多热泪滚落下来,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冷是热。

        鹿见青闭了闭眼,打断她道:“我不想听‘对不起’,告诉我原因!”

        原因有很多,可楚净现在一个都说不出口。

        不管鹿见青做过什么,联姻是他们自己答应的。

        一码归一码,骗婚就是不对。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楚净这次是真的很愧疚,“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全力补偿……”

        鹿见青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

        房门又“砰”一声关上,房间再次震颤。

        楚净双手抱住头,满脑子都是鹿见青刚才那一眼——眼神里全是失望。

        沉沉的脚步声一路到了楼下,院子里很快传来发动机的轰鸣。

        楚净没动,只有胳膊下被子的濡湿一点点晕染开来。

        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胃里翻腾得厉害,楚净才抬起头。

        她捂着胃部下床,脑袋还有点钝钝的刺痛,是宿醉后的反应。

        看来那香槟瓶子里,确实只是后劲比较大的酒。

        但楚净现在根本没心情去想到底是谁换的酒,也没心情去想自己身上的睡衣是谁换的。

        她一路往下,整栋别墅静悄悄的,阿姨们一个都不在。

        也是,应该都去参加婚礼了吧?

        楚净来到厨房,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随便吃东西,翻找出一把面条,煮好后只放了一点面条鲜,就这样吃起来。

        一小碗热乎的面条下肚,绞痛的胃慢慢平静下来,苍白的皮肤有了一点生气。

        楚净默默收拾好厨房,又上楼收拾阳台。

        收拾完才给父亲发了条微信。

        楚楚:【爸爸,我有事找你。】

        没几分钟,,孟宗晖的视频邀请就发了过来。

        楚净接通,看到他的背景是在外面的花园。

        “妈妈怎么样?”楚净问道,“她今天去参加婚礼,身体没有不适吧?”

        “放心,你妈没事,已经吃药睡下了。”孟宗晖盯着屏幕细看,有些担心,“你哭过?鹿见青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楚净反问,“今天婚礼……鹿见青回去敬酒了吗?”

        “回来了,他一个人敬的酒,说你身体不适,也没人敢多问。”孟宗晖还是不放心,“你们到底怎么了?”

        楚净感觉心脏被挠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发现了。”

        “那他说什么了?”孟宗晖瞬间紧张起来,“难怪你姐姐大晚上匆匆赶去公司……”

        “他什么都没说。”楚净微微蹙眉,“公司出事了?跟鹿见青有关?”

        “也不一定。”孟宗晖顿了顿,说,“回头我问问你姐姐,你保护好自己,实在不行就回娘家住几天。”

        “我先挂了。”楚净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照顾好妈妈,有事给我打电话。”

        挂上视频后,楚净撑着栏杆朝外看。

        夏天天气反复无常,之前还风恬月朗,此时黑云压顶,不见星月,只能看到远处几点孤寂的灯火。之前鹿见青站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一个人回去敬酒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手机不断振动,楚净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名叫【求求水老师开后宫】的群,里面消息刷屏。

        【突然想起来,水老师是今天结婚对吧?】

        【对哦,差点忘了,水老师新婚快乐!】

        【水老师这会儿正洞房呢,哪里有时间看群。】

        【说不定中场休息,就看到了呢,嘿嘿。】

        【不重要,水老师洞房快乐。】

        【好奇水老师洞房会玩角色play吗?】

        【想想就好带感啊啊啊。】

        【水老师老公真有福气,慕了。】

        ……

        这群算是楚净的工作群,大家平时关系还不错,但骗婚这种事情,楚净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

        现在看着那些消息,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嘲讽。

        楚净刚想退出去,忽然想到什么,点开群里一个没说话的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

        楚楚:【梁老师,你有茜姐的联系方式吗?就是叶初芽那个经纪人。】

        梁劲杉很快回了消息。

        【有,我找找。】

        他没多久就发了串号码过来,紧接着又跟过来一条消息。

        【出什么事了吗?】

        楚楚:【没什么,谢谢梁老师。】

        她退出微信,拨打了那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你好?”

        “茜姐你好,我是……鹿见青的妻子。”楚净手指紧紧捏着栏杆,“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有点事,想找芽芽,不知道方不方便……”

        叶初芽手机弹出来电的时候,她正在拼命打字,速度太快,直接按到接通键,才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她这号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不免有点奇怪:“你好?”

        “你好,我是楚净。”电话那端传来轻轻柔柔的女声,“请问鹿见青现在跟你们在一起吗?”

        叶初芽猛地瞪大眼睛,看了眼正闷头喝酒的鹿见青,朝自家老公使个眼色,跑到阳台去接电话。

        虽然已经将酒吧清场,可里面还放着音乐,凌霜白根本不可能听到给叶初芽打电话的人是谁,他看了眼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糟心地按上锁屏键。

        他们在聊鹿见青的事,谁能想到呢,他这个有着“大魔王”之称的发小,竟然会被一个女孩子骗婚。

        “你别只顾着喝酒……”凌霜白抽走鹿见青手里的酒杯,“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鹿见青单手支着额头,侧眸看他,眼底死气沉沉、不见一丝涟漪,“说我被人骗?你不都知道了?”

        凌霜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将酒杯塞回他手里:“喝吧,多喝点也好。”

        “真不知道叶初芽是怎么忍你的……”鹿见青轻嗤一声,居然还调侃他。

        凌霜白:“……”

        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位好友了,这人总是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连借酒浇愁都想保持体面,却被人用最不体面的方式狠狠伤害。

        凌霜白看鹿见青又招手叫了一打酒,眉头不自觉锁紧,眼底戾气浮动。

        那个楚净,真的很过分。

        “老公。”叶初芽走回来,贴着他坐下。

        凌霜白身上的气势散去,随口问了句:“谁给你打电话?”

        “楚净。”叶初芽贴到他耳边轻声道。

        凌霜白猛地扭头去看她。

        叶初芽瞥了鹿见青一眼,摇摇头,示意等下再说。

        “你俩真缺德……”鹿见青竟还能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含糊地说,“这时候还在我面前撒狗娘……”

        “哪有。”叶初芽倒了杯酒,跟他碰了下,“来,我陪你喝。”

        鹿见青也不多说,一口干。

        两人你来我往,没多久鹿见青便体面地醉了——他趴下的时候,还顺手将酒杯往前推了推,防止被自己碰到地上。

        凌霜白看得心梗,也懒得再问楚净的事,走过去架起鹿见青走出酒吧。

        可刚到门口,他就顿住了脚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大雨,楚净撑着一把透明雨伞,正在酒吧门口来回踱步。

        女孩朴素的白色棉布长裙被雨水湿了裙摆,背影单薄纤弱,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可她完全没有要找个地方躲一躲风雨的意思。

        凌霜白忽然就明白鹿见青为什么对楚净发不起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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