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初雪


  书桌的抽屉有些陈旧,在黑暗中沈安然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胡骏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耍什么小动作,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但他不知她为何而颤抖。

  这是沈安然第一次直面黑暗,哪怕身后就是光,她也不能回头,如同魔怔一般,她一步一步走到书桌旁边,拉开抽屉。

  “快点!”胡骏不耐烦地催促她。

  下一秒,沈安然摸索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黑暗中,疼痛的五指渐渐收紧,她毫不犹豫地抓紧那个东西。

  “砰砰!”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胡骏只看到火光闪过,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飞身上前,挡住了本该射向苏景维的子弹。

  “啊!”苏景维惨叫一声,一枚子弹刚好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冲击力之大让他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另一枚子弹击中了胡骏的肩膀。黑暗中,他冷汗直流,伤处传来火辣辣的疼。

  打偏了。

  她的手不受控制般颤抖,在开枪的那一刻,畸形的指骨关节痛得难以忍受,瞄准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沈安然几乎是没有犹豫,“你去死吧!”伴随着这一声满怀怨恨的宣泄,一枚子弹从枪口摩擦射出,与此同时,胡骏快速上前踹向她的胸腹处,他顺着力道挡在苏景维身前,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胡骏不愧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踹她的这一脚力度着实不小,她向后重重摔倒在地上,枪也摔落在地面上,喉头涌上腥甜,沈安然来不及缓息,立刻爬起来在地上摸索着枪。

  这时候,苏景维也反应过来了,他立马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躲在胡骏身后,胡骏在黑暗中的目力到底是好,在沈安然即将摸索到枪口的那一瞬间,他扔出手中的刀,正好插在她手上。

  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沈安然闷哼一声,她没有放弃,拔下了那把刀,她继续摸索,就在离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她终于摸到了那把枪。

  胡骏拼尽全力扔出刀的一瞬间,浑身的力气也随着身上源源不断的血窟窿一点点消逝,他一点点以半跪的姿势站了起来,护在苏景维身前。

  “哐”的一声,他竟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爆发力,直接伸出拳头对准沈安然,就在沈安然被击倒在地的一瞬间,最后一枚子弹从枪口射出,直击苏景维的方向。

  而后是漫长的三秒钟。

  胡骏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景维,他的拳头是对准沈安然的脑袋的,可就在最后一刻,他被苏景维拉了一下,一枚子弹穿入心脏,他的拳头偏了方向,击中了沈安然的肩膀。

  苏景维却没有看向面前这个替死鬼,他捡起地上的刀,手脚并用爬到沈安然身边,对准她的肩膀狠狠插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手起刀落,他仍旧不解气,像失了理智般疯狂地再次捅向沈安然。

  沈安然已经疼得说不出一句话,眼中却染上了一抹疯狂,汗水和血水交织,在黑暗中交织一片。

  慢慢的,她颤抖着手爬向角落,然而下一秒,苏景维拽着她的头发,拖着她来到了客厅。

  这个书房灯坏了,他拖着她一步步走向光明的地方,一长串的血迹隐入黑暗之中,又出没于光与暗的交界处,无限蔓延。

  苏景维踹了一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直起腰,愤怒让他忽略了胳膊处火辣辣的疼,他大步走过去将窗帘拉得严丝密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哪怕是月光落入房中的可能。

  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转过身,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桌子上的酒瓶被他顺手拿了起来。

  “你居然敢骗我?你算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疯了吗?嗯?”

  “苏晚,我告诉过你吧,别耍小心机,你他妈居然敢杀我?”

  他越说越愤怒,握着酒瓶“啪”的一声砸在她脑袋上,紧接着又踹向她的胸口,沈安然无力反抗,下意识却想要挣扎,苏景维瞧见她想要抬起却又无力放下的左手,狠狠踩了下去。

  “关节”咔嚓一声,她清晰地感受到左手再也没有了力气。

  安然倒在地上,被他踹了一脚又一脚。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苏景维突然停下了动作,他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为陆衍。

  他有些诧异,目光又缓缓转向沈安然,见她一副连动一下都困难的样子,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内心突然变得舒坦起来,他缓缓蹲下身,将手机界面举到她面前,“我知道,你因为你那个养父的事情所以才想杀我,真是可笑,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丈夫,你的枕边人,陆氏集团的现任掌权人,就是他,当初告诉我有一个叫沈志诚的警察在查苏家,你瞧瞧,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他笑意很深,拽着她的头发逼迫她将头抬起来。

  “说来也可笑,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苏彦华之前告诉你了,我给他先后下了奎尼丁和硫喷妥钠,啧啧,死得可真轻松,我就是这么看着他一点一点垂死挣扎,然后没了知觉的,”他如愿看到沈安然眼眶通红,她眼中的恨意让他有了些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站了起来,俯视她,“哦,对了,你知道硫喷妥钠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吗?就是你的好丈夫,就是他,手把手教我怎么去做的,怎么可以悄无声息杀了那个警察,惊不惊喜?”

  沈安然倏地看向他。

  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声伴随着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分外恐怖,终于,铃声停歇,他也收起了笑声。

  “不如这样,你亲自问问他,看这是不是真的,看他在你知道这些后还会不会救你?”他自顾自地拨通了电话,大概十秒钟,对面接通了电话。

  “喂!”对面传来的声音醇厚而又响亮,看得出来对方心情很愉悦。

  沈安然屏住了呼吸。

  苏彦华扫了她一眼,而后对对面的陆衍说,“找我有事吗?”

  陆衍握着钢笔的手没有停顿,“一会见一面,我有事想要告诉你,跟苏彦华有关,你应该很感兴趣!”

  “哦,是吗?”苏景维的声调拉得很长,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他漫不经心地半蹲在沈安然身边,伸手开了免提,“可是我今晚没空,明天吧,我现在又一个很重要的事!”

  “重要”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随你!”陆衍眉头轻蹙,但他突然没由来得心烦,因此也不想和他多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起来,苏景维向后仰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沈安然,你说你可笑不可笑?”

  “你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做到这份上,众叛亲离,啧啧,真不知道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蠢?”

  他单手撑在地面上,慢慢站了起来,坐到一边的沙发上,苏景维扫了她一眼,再次质问她,语气却是那么胸有成竹,“苏晚,我不想杀你,这样的,你告诉我东西在哪,我就放过你,胡骏的命就当是偿还杀那个警察的仇了,这样够了吗?不就死了一个人,你至于紧咬着我不放吗?”

  “呵,”沈安然拼尽全力地坐了起来,靠在墙上,嘲讽地笑了出来,“你杀的人,是我爸爸,你算什么东西,敢杀我爸爸,呵,”安然笑着笑着哭了出来,脸上满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透不过一丝光亮,空洞而漠然,可他却从中意外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坚毅与决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了!”

  沈安然紧紧盯视着他,目光却渐渐涣散,“他是我的英雄,我的楷模,是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唯一的光,他是我的一切。我敬佩他,崇拜他,因为他我学着去爱我的全世界,像爱我的全世界一样爱他,可你,那么轻易就杀了他!你让我放过你?我告诉你,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她突然鼓足力气趔趄地跑向阳台,苏景维愣了一秒,似乎是在惊讶她居然还有力气,然而也紧紧是一秒,他反应迅速,在她触及阳台栏杆的那一瞬间掐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翻转过来抵在栏杆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后捏着她的下颚,“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沈安然突然扬起了一抹笑,那笑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苏景维内心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你笑什么?”

  下一刻,沈安然突然凑近他耳边,沁着血的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掺杂着刻入骨髓的恨意,“我死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蠢货,不如用你可怜的最后几天去见证一下我给你们安排的结局吧!”

  一瞬间,他觉得腕上一紧,浑身的气血翻涌,伴随着剧烈的反抗,一个白色翩翩的身影旋然掉落。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无边乌云聚拢的夜空,突然间稀稀落落飘散下一层层破碎的纸屑。

  原来,下雪了呀!

  雪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口而出的敷衍,上天当了真,穷尽一世的乞求,却被不屑一顾。

  她这一生,真是可笑。

  脑后的鲜血渐渐晕开,身体逐渐归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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