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如梦

　　沈志诚很是心惊。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琉璃一样，眸子漆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但又不说话，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她总是会轻微颤抖，但是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木讷，局子里的女警挨个哄了个遍，她始终呆呆的，一言不发。

　　沈志诚内心很是心疼，天杀的人贩子，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折磨成了这样，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人贩子那里受了些磋磨，身上有不少的伤处，她穿得很单薄，浑身上下都冻僵了，手上生出了好些个冻疮，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被吓傻了，所以才一直没开口说话。

　　然而令他惊喜的是，没过多久，她开口了，不过她说她没有爸爸妈妈。

　　她是个孤儿！

　　她始终神色恹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她自己的名字。

　　在这一年，网络信息远远没有后来发达，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警察一直没找到她的父母。后来，上面决定将她送到当地的福利院，没过多久，福利院派人来接她，一个阿姨温声哄着她想要带她走。

　　那个阿姨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手掌有些粗糙。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泛着水光，看起来水灵灵的，她安静注视着那个男人，男人也在静静看着她，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心疼和担忧。

　　一滴泪滑落脸颊，无声落下。

　　突然间，她用力挣脱那个阿姨的手，她跑了进去，就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她拉着沈志诚的衣角，声音有些嘶哑，因为没什么气力所以显得糯糯的，她轻声喊他，“爸爸！”

　　沈志诚很是愕然，众人也都震惊了。

　　不久之后，沈志诚收养了她。

　　后来，她经历了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可她始终记得曾有一人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一束光，将她拉出深渊，真诚地祝愿她“安然无恙”，用他无私的爱呵护她长大，此后，她有了家人、朋友。

　　她成为了沈安然。

　　在安然8岁的时候，一个舞蹈班的阿姨说她舞蹈有天赋，然后沈志诚就花了大价钱给安然报舞蹈班，看着安然穿着白裙子翩翩起舞，像一个小天使一样，沈志诚的心都要化了，旁人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这话一点也不假，别看沈志诚平日里老实巴交，可没事也喜欢在亲戚朋友邻里邻外面前炫耀女儿，几乎逢人就夸，后来，大家几乎都习惯了，都知道了老沈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跳舞很厉害，小小年纪就斩获了不少大奖，关键是，嘴还甜，逢人就喊叔叔阿姨，乖得要命，大家喜欢的不得了。

　　就这样，小小年纪的安然成为了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安然10岁的时候，沈志诚经人介绍，和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闻静结婚，女人有一个14岁的小孩，他们组成了四口之家。小孩名叫祁放。

　　小孩年纪小，性子却很野，仿佛有多动症般，天天跑来跑去，经常缠着沈志诚还说将来要做大刑警，为民除害、保家卫国，惹得沈志诚经常笑得合不拢嘴。

　　安然看在眼里，有些羡慕，呃，准确来说，有一点嫉妒和讨厌。

　　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孩很烦，老是喜欢挑衅她，还总想跟她抢爸爸。

　　安然看那个混不吝的小屁孩很不顺眼，后来，小屁孩也感应到了，他们在家里成为了一对很不对付的兄妹，小屁孩总想欺负她，幼稚得很，然而每次想要挑拨离间的话总是会被大人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他很不服气，龇牙咧嘴地威胁她，可安然却不怎么想搭理他。

　　后来，光阴流转，小安然和小祁放也没有那么幼稚了，他们成为了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没错，他们都长大了，昔日的小不点安然长大成为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而祁放也从吊儿郎当的混不吝小子成为了奋发图强的少年，他考上了警校，不到一年，再次见到他时安然险些认不出来，这还是那个混不吝的少年吗？简直脱胎换骨了。

　　在17岁这年，沈安然遇见了自己的初恋，他叫陈浩维，是爸爸同事的儿子。

　　他们的初遇是一场唯美的邂逅，那一天大雪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安然去警局找沈志诚的路上遇见了他。

　　北风呼啸，积雪松松软软，她步伐有些笨重地走在雪地里，梅花树枝上沉甸甸的雪球轰然落下。

　　“小心！”一个少年突然出现，迅速将她拉开，安然撞了他满怀，白色针织帽上的雪花剐蹭在他下颌处，他微微侧开脸，昏黄灯光下，安然举目望去，突然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一句话。

　　“雪色与月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清是梅花胜雪，还是雪胜梅花。后来她经历了很多事，可那一刻的心动永远忘不了。

　　沈安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她一直觉得他们很有缘分，人群之中，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眼睛澄澈明亮，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听过他弹钢琴，见过他站在瞩目的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也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

　　后来她才知道，少年叫陈浩维。

　　后来，他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当然，17岁这年，她也遇到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林熙。

　　然而她们的相遇并不美好，准确来说，每次相遇，这位林熙同学都有点惨，她像一个乌龟一般，躲在沉重的壳内，任凭欺凌加诸于她身，反抗的力量微弱温吞。

　　沈安然是傲娇而又明媚的，这是林熙对她的第一印象。林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最接近垃圾桶的地方，她拥有最广阔的视野，隔着一层玻璃，她曾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个扎着高马尾、笑容灿烂的女孩从她视线里经过，然后消失。后来，她站在了她身前，挡住一切不公。

　　沈安然不仅将她从天台边缘拉了回来，还以前辈的姿态告诉她，遇到校园暴力要勇敢站出来反抗，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哭没用，她教她如何把强塞在桌兜里的垃圾扔到那些人脸上，教她把贴在校服背后的纸条塞到她们嘴里，教她在被骂后如何劈头盖脸骂回去，被泼的脏水要完完整整泼回去，划烂了课本不能忍气吞声，胳膊上的淤青也不能胆怯遮掩。林熙是真的害怕，但也真的敬佩，敬佩少女的果敢，也害怕会连累她。后来，在新一轮的人身攻击来临之后，沈安然从林熙的支支吾吾中察觉了端倪，她没有选择袖手旁观，17岁的少女为了维护自己的朋友，做出了数年来第一次被叫家长的行为——斗殴，林熙同学当场被吓得脸色煞白，却在老师问责的时候，主动挡在了安然身前。

　　不过结局是好的，通过这次大张旗鼓的行动，在老沈同志的介入之下，学校彻查了校园暴力事件，虽然安然同学也受到了处罚，但她却有了人生中一段弥足珍贵的友谊。

　　没错，虽然沈安然同学自我感觉良好，但她却不怎么喜欢交朋友，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总结她的话，她是外向的孤独患者。

　　然而，有了这位好朋友之后，她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渐渐地学会敞开心扉，和林熙的相处很舒服，可以说是“灵魂伴侣”，她们总能对一件事引起共鸣，也能猜出彼此的心事，这大概就是朋友间独有的默契。

　　老沈同志对此颇感欣慰。

　　此后数年，当安然回忆往昔，最难忘的便是17岁这年。在这一年，她有家人、有朋友、有喜欢人和事。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偷来的日子终究不长久，不该得到的终究都要一一奉还。生活有很多的分水岭，人生有很多的选择，很多人选错了可以从头再来，可当她蓦然回首，往昔却如同一双无情的手，将她推入无尽的深渊。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却满目寒凉，岁岁不相见。

　　“爸爸！”

　　“爸爸......爸爸！”梦魇缠身，沈安然绝望地跑向黑暗尽头，被寒风一次又一次鞭笞，记忆中那个总是笑眯眯哄着她的父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听不见她的呼叫，心猛地被撕扯，她想靠近他，身后一道道恶鬼拼命将她往回拽，告诉她，美梦结束了，她该回去了。

　　2004年2月4日凌晨，沈安然从梦中惊醒，同一时刻，沈志诚警官在执行任务途中，突发心肌梗塞而死。

　　沈安然的人生也由此转折。

　　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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