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清言说再等等, 是怀疑这出戏的真假。
老实说。
他并不信师昭和顾让会在一起。
清言的眸子清冷而沉凝,幽凉的目光如同碎冰,分毫不差地盯着交缠恩爱的两人, 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收眼底。
“顾让, 你真的喜欢我吗?”师昭的嗓音十分轻柔,仿佛是在撒娇。
那少年大笑, 理所当然道:“当然!小爷从来不随便喜欢一个人,说喜欢就是认真的。”
“那……有多喜欢?”
“能娶你。”
少女吃吃地笑, 却说:“娶?单是给个名分, 可远远不够。”
“哦?”少年扬眉,“那卿卿还待如何?”
卿卿……
蔺扬头皮发麻, 被那两人的打情骂俏刺激得浑身别扭:“我说,这不合适吧?你就这么盯着人家小情侣, 已经一炷香了……”
清言伫立在黑暗之中,背影锋利笔直,巍然不动。
仍然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眸底情绪不明。
“你若待不下去,可以先走。”
蔺扬扶额:“我也想走,但这主意是我们一起提的,我们得一起回去向你师尊复命吧?”
清言侧颜冷漠,不为所动:“那你就呆着。”
蔺扬:“……”
清言虽然不能完全看透师昭, 但以他与她屡次交锋的经验,师昭在他眼里,并不像一个会为了情爱半夜来禁地幽会之人。
迟迟不走。
会不会有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她的脚下?
事实上,清言也猜得很对。
师昭背靠着树干, 手指从衣袖地下抓着顾让, 在他掌心里写下四个字:到、底、是、谁?
顾让也在她掌心写:我、不、知、道。
师昭:“……”
她又瞪了顾让一眼。
师昭想了想, 又写道:脚、下、的、尸、骨、怎、么、办?
顾让回:只、要、我、们、不、走,他、们、就、挖、不、了……
得了。
要硬捱了。
孤男寡女荒郊野岭,这一出戏太难演了。
师昭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比起被发现尸骨,现在这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如果被魔神大人知道她与顾让如此亲密……一旦引起魔神的怒火,她可能会直接完蛋。
只能来硬的。
是他们逼她的,既然他们不仁,就莫要怪她拖延下去。
师昭的手指下挪,握住了玉简,与此同时,顾让也抓住了自己的玉简,对她做口型:“只能一搏。”
玉简的光很亮。
但在两重衣袖的遮掩下,在黑暗中并不明显。
顾让以神识催动玉简,吩咐几个弟子陆陆续续赶来禁地——既然他们是想引蛇出洞,那便多几条蛇好了。
在人脉之上,无人能比得过顾让。
月下,这素来玩世不恭的少年睫毛微垂,面色极为认真,师昭静静看着,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他突然凑近,在她耳边说:“再忍忍。”
看着少女眉眼之间的躁郁之色,顾让忽然笑起来,双眸粲然如星,“不如随便说说什么。”
“……”
师昭不搭理他。
顾让自讨没趣,也不恼,忽然叫了她一声,“哎,师昭。”
“你之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师昭抬眼,“你才知道?”
“……”顾让一怔,神色有些尴尬僵硬,抿唇道:“我知道是我之前不对……我不该欺负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背后都嘲笑你,我那时看你老是一声不吭,就也忍不住……欺负你。”
虽然他没关过她,也没动手打过女人。
但那些冷嘲热讽孤立排挤,的确也让她哭了许多回。
她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怎么折腾都是那副隐忍怯弱的样子,顾让生性张扬,在修仙界几乎见不着如此怯懦的人,她越忍,他越想看她维持不住隐忍哭出来的样子。
忍到极致,终于爆发。
所以,即便师昭在他眼前杀了南奕,推了师窈,害了叶鸾,甚至还做过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事,他也很难像别人那样一昧地苛责她。
她对他发脾气,他也甚少计较。
甚至在调查她生辰的过程中,知晓了她的过去之后,顾让是歉疚后悔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欺负她??
顾让真不明白。
师昭瞳底一暗:“你确定要提这个吗?”
顾让也不想提不愉快的事,但这也是他很久以来的心结,既然提了,他也想说清楚。
“对不起。”
郑重的三个字。
师昭抬眼,眸底倒映着着破碎的月光,顾让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又缓缓说了一遍:“对不起,师昭。”
“如果可以……”他嗓音渐渐低沉下去,又凑近一分,“我希望我可以弥补你。”
师昭偏过头,“不需要。”
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如果是前世,或是再早一点点,不管是谁,就算是欺负过她的人,只要有人肯对她好,她就愿意接受。
顾让的唇色有些发白,幽黑的眸子静静流淌着一层浮动的光,沉默地注视她许久,没有开口。
在他快要被风干成一座沉默的石像时,师昭才听到他有些干哑的声音:“好,没关系,至少之后,我会保护你。”
就像今夜。
这四周树影晃动,穿梭而至的风越来越剧烈,从四面八方拍打着他们,卷起长发和衣袍不住地翻飞。顾让用后背挡住风,这已经是他和师昭靠得最近的距离,再近一点点,眼前的女孩都会生气。
他不想让她生气。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而另一边,不断地有弟子闯入禁地,有大半夜来采灵草的,也有和他们一样来“幽会”的,更有甚者,说自己白日路过时丢失了随身携带的传家宝,过来找的。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后山,突然就热闹起来。
埋伏在暗处的人被惊动,场面登时混乱起来,蔺扬收到其他弟子传讯,抬眼对清言道:“我听说其他地方也乱了,我们真的打草惊蛇了,现在该撤了。”
见清言还盯着师昭顾让不语,蔺扬又说:“试探师昭来日方长,他们应当不知道是我们传出的消息,当务之急是别被他们察觉,否则日后便步步维艰,救出窈儿的事也会被影响。”
清言垂眼,“我知道。”
他握着身侧的剑,缓缓后退一步,转身离开这里。
等周围彻底无人之后,顾让和师昭才结束了演戏,两人都没有说话,顾让低头去开启地面上的结界,看着师昭将化尸药水滴入泥土之中,很快这片土地之上便冒出丝丝白烟,被风吹散。
南奕的尸骨被销毁了。
师昭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甚至没有去看顾让的神情,便转身离开。
等师昭和顾让都走后,这后山煞为空旷宁静,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少年身形,他似乎是才复命归来,气息有些不均匀,却还是执着地走到了师昭方才站立的地方。
清言闭目,仔细回忆了师昭最初的站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一块看似毫不起眼的土地之上。
就是这里。
他缓缓蹲下,指尖触碰到土地,以灵力将这些泥土扫开。
逐渐往下,却没有发现任何骸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就在他起身决定离开之时,余光中忽然掠过泥土中一个隐约凸起的白色物件。
这是什么?
清言迅速下蹲,刨开泥土,那东西便露出原貌。
是一根龙骨。
一根另一端被熔化,仅剩的一点属于白龙的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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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昭回到住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澡。
洗去顾让的气味。
她将全身浸在浴桶里,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闭上双眸,脑海中迅速闪过今夜的一幕幕,直觉告诉她,能在背后暗算她的事,一定和主角团有关。
除了主角团,这本书中还有谁能屡次和她作对?
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
师昭从水中抬手,从悬挂在一边的衣衫中取出储物袋,拿出装着化尸水的瓷瓶,在掌心轻轻晃了晃。
——里面有水声。
可见,她并没有倒干净。
如果背后之人是清言,他就算暂时离开,肯定会回到那里重新挖掘。
她便赌那是清言。
故意少倒一些化尸水,残留些许残骨,她就是要给清言这个机会,让他发现不对。
就在此时,紧闭的窗户突然大开。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了进来。
风中混着丝丝黑气,带着点点金光,在少女身后渐渐凝聚着青年的模样,隽秀矜贵的眉目,白得渗人的脸,黑发垂落在鬓边,他微微附身,去嗅少女发间的香气。
“咚。”
在他靠近刹那,少女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巫羲眉心微蹙,久久盯着水面,“出来!”
师昭在水底憋着气,鼻尖冒着一连串的小泡泡,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道好险。
浑身都洗了,但漏了头发。
奇怪。
怎么有一种自己出轨了心虚感。
师昭又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在青年彻底要失去的耐心的前一秒倏然往上一蹿,细嫩的手臂搂着青年的脖子,一对柔软也贴了过去,冻得她瑟缩。
她娇声喊:“魔神大人。”
“去哪了?”巫羲问。
他来找了她两次,第一次居然扑了个空。
师昭知道他的神识极广,乖乖交代,顺带卖惨诉苦:“我被人骗了,去了后山禁地,差点因为杀死南奕的事被抓起来。”
“南奕?”
她就知道,魔神大人杀人是不记名字的。
师昭委屈道:“如果真被他们抓到把柄,您会保护昭儿的,对吧?”
“自然。”
他探手去揉捏那对作乱的柔软,指尖在图腾之上描摹,少女低喘一声,手指紧紧蜷起,依恋般地轻哼:“昭儿听说……南海最近拿了什么法宝出来,据说是可以收集残魂……难道是可以令魂飞魄散者起死回生不成?”
“是天玑盏。”坚硬的手臂穿过少女细腰,巫羲索性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抱起,放到这木桶的边缘坐着。
他扯过一边的外衫,裹紧少女的双肩,嗓音低沉:“上古时期天地所生的灵宝,确有复活之用。”
师昭眼珠子转了转,闪烁着算计的光。
灵宝……复活……
他重重捏她鼻尖,“不必打它主意。”
师昭小脸一垮,认输般地吐槽道:“您怎么这么了解昭儿,连昭儿在打天玑盏的主意都猜到了?”
师昭这副被吃得死死的挫败模样,立刻引得魔神心悦。
他低声笑,并不作答,只道:“复活已是逆天,凡人操控上古灵宝亦是逆天,易受反噬,如此,复活一人究竟需要多久,皆非定数。”
简而言之,在凡人手中,这天玑盏几乎无用。
即便要用,也要付出很惨的代价。
复活南奕,难上加难。
说不定是个幌子也未必。
师昭吃了定心丸,却笑嘻嘻地拍马屁,“那是他们太弱了!要是魔神大人您使用这等法器,说不定勾勾手指头,就能复活一个人了。”
巫羲又捏她鼻尖,“自然。”
这句“自然”说完,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安静地对视。
就这么看着,谁都没有说话,这空气里的温度却好像灼烫了起来。
衣衫下的师昭全身赤|裸地依偎着青年,情到浓时,便易起绮念,少女重新没入水中,像一只水中艳鬼,勾着岸上的俊美书生的脖子,将对方一点点拉进去沉沦。
狭小的浴桶挤了两人。
师昭暖呼呼的脸颊贴着巫羲,每一寸肌肤都紧贴着,长发交缠在一起,连手指都紧扣着。
师昭依偎着对方,黑白分明的杏眸被水汽蒙上一层薄雾,轻轻地呢喃:“魔神大人啊,昭儿好希望陪在您身边一辈子,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封印在幽月山底下,昭儿也愿意。”
魔神那双素来有压迫感的眼睛,此刻慵懒而宁静。
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慵懒的大猫搂着娇滴滴的小猫,低头轻舔她额头的毛发,用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嗓音带着不容更改的威严,“这是你的誓言。”
人不可违誓。
何况是对着她的天神发誓。
但相应的,他也会应允她的愿望,巫羲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字字如玉石滚落:“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师昭心底莫名一颤。
这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即将万劫不复的错觉。
但总归……
没有他,她的确也会万劫不复。
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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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三日,传出了两个很重要的消息。
一则是魔皇殷离现身于南海,显然是盯上了南海的封印,引得还在灵墟宗龙族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据说南海龙王刚赶回去,便与殷离交上了手,殷离伤势未愈,没有交缠便灰溜溜离去。
众人都道好险。
所幸殷离此次带的人手不多,身为上古遗族的龙族修为强大,堪堪抵御了过去。
只有师昭知道,殷离此去南海,根本不是为了解除封印。
他只是故意打草惊蛇,引起龙族警惕,好逼着龙族担忧魔族再次入侵,继而立刻答应让“白珩君”先于魔族一步解开封印而已。
殷离已从南海回来。
师昭不得不再次警惕腹背受敌。
灵墟宗的护山大阵未撤,只有魔神来去自由,殷离在幽月山拜见魔神,随即不久,“白珩君”便下令,与几位长老一同前往南海开启封印。
“师祖,眼下魔族虎视眈眈,我们此举太过打草惊蛇,万一引起殷离全力反抗,或是魔神再次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们手上有镇魂石,有什么好怕的?”有人甩袖怒道:“手上的镇魂石加上封印之力,就算是魔神又如何?魔神已被镇魂石打伤两回,我就不信这第三回,他还敢来!”
“各位冷静。”在场唯有白梧在当和事佬,温声劝架道:“除却魔族,还有其他宗门近来也不断进犯我灵墟宗地界,对我派虎视眈眈,我们更不可冲动,要从长计议。”
可是没人听他的。
“不能去南海!说不定殷离还留有后手!”
“魔神算什么东西!咱们师祖,可是手持镇魂石击退过魔神的!”
“……”
他们口中算什么东西的魔神,正坐在上首。
这群人吵着吵着,便觉得背脊无端地发凉,莫名打了个寒战,再抬头时,师祖正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说完了吗?”
无人应答。
场面一片死寂。
众人只知师祖亲切可亲,此刻分明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却感到泰山压顶,颇为可怕,连大气都不敢出。
“本君之令,若有人胆敢违抗,依门规论处。”
说完,“白珩君”的身影化为一团清气,消失不见。
除此消息之外,另一则消息,便是南海龙族意欲找出杀害南奕的元凶,并用天玑盏复活南奕,向九州八荒悬赏重塑南奕躯体的天材地宝。
单有魂魄自然不够。
重做躯壳,又是一大登天难事,但却遂了巫羲和师昭的意。
若要彻底改变师昭根骨,用以重塑南奕躯壳的宝贝,自然也能用在师昭身上。
而清言那边没有动静。
师昭后来又去了后山禁地,没有看见残骸,可见那夜的确有人折返过,之所以迟迟不拿出残骸,她猜,要么他还想追求更确凿的证据将她一举打入万劫不复,毕竟杀害非本宗的南奕,罪不至死。
要么就是……他心里是有疑惑。
为什么她毁尸灭迹,却没有毁干净?
后来清言瞧见师昭,总觉得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恍惚憔悴,殊不知这是因为师昭一边想着主角团一边想着殷离,几天几夜失眠紧张罢了。
这幅模样落在少年眼里,便又添几分疑惑,但无论多憔悴,只要少女一发现他,眸中登时会迸发出光彩,十分有活力地凑过来叽叽喳喳。
少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就在后面跟。
一会问“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一会又问“我好想想念姐姐,姐姐会有事吗”,这少年心底觉得讽刺,一转眸,又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瞳仁澄澈见底,像只湿漉漉的小鹿眼。
清言想质问她,你这样装下去有什么意思?
但话到喉间,却变成了“你既与顾让在一起,何必追着其他男人?”
师昭:“啊?你说什么?”
清言一僵,眼底有些茫然,蓦地撇过脸,“没什么。”
周围其他弟子却听到了,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甚至有人在说:“你听到了吗?清言师兄说,师昭和顾让在一起了。”
清言:“……”
这少年眸底又惊又怒,一时无所适从,对面的少女迷茫之后也安静下来,咬了咬唇,嗓音低落下来:“原来师兄知道了啊。”
她听起来……很失落?
清言掀起羽睫,见少女咬唇轻声道:“是我配不上顾让,他是顾氏一族的少主,将来的地位举重若轻,可偏偏他却喜欢我,答应我的所有要求,我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但也……不想让他难过。”
他慢慢重复:“不想让他难过?”
“是。”少女仰头,认真问道:“师兄,你说最让人放不下的是求而不得的遗憾,还是所托非人的愤怒?”
“……”清言沉默须臾,“或许是第一个。”
“我也这么觉得。”
师昭扬唇,小脸倏然又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落只是假象,“师兄和顾让不一样,但都是很重要的人!我虽然不希望顾让难过,但也不想让师兄再历经一次遗憾。”
清言黑眸沉沉望着她,并不懂她在说什么。
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多副面孔……一边两面三刀挑拨离间,一边狠毒地杀人藏尸,一边与人缠缠绵绵,此刻还能笑得如此明媚真诚,仿佛是颗温暖人的小太阳。
他有过不排斥她的时候。
那时……见她被人欺负,三次出手解围;见她被师窈训斥,便出城门寻她……
假的罢了。
清言闭了闭眼睛,转身,眸底恢复冷漠决然,“师妹,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永远,只会站在宗门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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