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冰花易碎

　　冰花易碎张宝同  2021.11.25

　　冰花易碎，礼花易寒，美丽的感觉总是那样地易失。

　　人生几十年，心中到底能记得多少幸福和美丽？细细想来，好像很多，又好像很少。其实，许多幸福和美丽因为尘封已久而变得模糊不清，感觉不到了。但是，有些记忆的痕迹却随着岁月的增长越发地清晰明朗，弥足珍贵，成为人生美丽的亮色与风景。

　　记得15岁那年刚下到乡下的公社茶场，茶场边有一片被山丘半围的水面，我们都叫它蓝湖。蓝湖顺着一片山丘，开阔地向远处伸展，站在宿舍门前高高的山坡上朝着湖面观望，就觉得那水面宛若一片梦幻。

　　一个春雨的早上，突然看到湖边有一片如血的鲜红。因为不上工，同学们都冒着细雨，打着赤脚，跑到湖边去观景，原来那如血的鲜红是盛开的映山红。花儿躺在从湖边延伸的草地上，一朵朵一丛丛，连绵成平平展展的一大片，沾着水珠，闪着亮光，鲜红夺目，艳丽无比。看着看着就让我看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红美丽的花。

　　许多同学开始采摘，带回宿舍装在灌水的瓶子里，放在窗前，作为一种装饰和喜爱。我虽然对这种花无比地喜爱，可我没有采摘，因为我觉得这花只有开在这片明亮的湖边才最鲜活和最美丽。的确，我去过几位同学的屋里，也看了他们窗前摆放的花儿，可是，那花儿已变得轿弱无力，像是要枯萎凋零了。

　　自从那次去湖边看花，心就被花色染红了，想着有空再去湖边。可是，活儿一忙，竟一连多少天没得闲空。直到十多天后，我利用一个出外办事的空闲，来到湖边，想再次一睹那烈火一般燃烧的鲜红。可是，湖边的晴空下，只是一片碧水和绿草，再也见不到那雨后盛开的映山红了。虽然我心里非常地悲观失望，但我知道世上的美丽总是很容易消失。我只能等到来年的春雨与花开了。

　　可是，半年后，我从公社茶场下到了生产队里，生产队离茶场约二十多里山路，因为路远，我再也没有回过茶场，所以，那片映红了我记忆的花景再也没能见到。但是，我却遇见了一位比那片花色更清秀美丽的农村妹子。

　　那妹子是大队广播员，高中刚毕业，只有十六岁，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上衣，蓝色裤子，黑帮白底布鞋，两条长辨甩在身后，走起路来飘飘洒洒。我当时正在路边的田里插秧，远远就见她像彩蝶一般飘来。我从未想到这山里还有这样漂亮的妹子。我就直楞楞地朝她一直看着，直到她慢慢地走近时，我竟一时惊鸿，被她的秀美惊呆了，连要躲避一下也都忘记了。她见我在盯着她，便把头低了下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时，才把头抬起，宛若荷花绽放一般对我莞尔一笑，匆匆离去。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只觉得我的心一下子被她给带走了。

　　后来，大队部的一位男老师把我带到了大队广播室，于是，我与那妹子熟悉了。因为我一人呆在生产队里，住的地方没有电灯，到了晚上，我总是喜欢去广播室，在明亮的电灯下，和她一起面对面地谈天说地，天南地北地闲谝神聊，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喜欢听，觉得很新鲜很有趣。有时，我会教她吹口琴，作为回报，她就唱歌给我听，她的嗓音极好，会唱许多山里的民歌和采茶曲。总之，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非常地舒心美好，哪一天不见她就觉得失去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与她相恋，因为终有一天我会永远地离开这里。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不过十多天，不久，我被大队部派去到北山帮武汉测量队树标尺，据说国家要在那里建一个战备仓库。北山测量队的驻地离大队部很远，我们从此很难相见。有一次是她早上跑来看我，我也乘着夜色去大队部看过她两三次。好不容易等到测量结束了，大队部又把我和队里的一些人派到了一百多里外的蓝家洞修水库。

　　蓝家洞在深山之中，二十多座山峰依次地排列，县里要把这二十多座山峰用大坝围成一个水库。每年公社都会派大批人员来这里挖土筑坝。时间一般都是从秋收结束的十一月到过年之前的一二月。公社在水库工地建有指挥部，进行半军事化管理。早上，天不亮广播部的军号声就响了起来，我们从当地农民家里赶紧起床，拿着铁锨镐头，挑着竹筐，来到水库大坝下开始挖土，再把土担到大坝上夯实。一天之中，除过早中晚三餐吃饭，其他时间都在干活，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指挥部的军号声才会响起，这才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活儿很累，既枯燥又漫长，为了不让自己感到枯燥和辛劳，我就不停地想她，想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唯有这样，才能让我忘了眼下这枯燥漫长的辛劳。在那漫长辛劳的日子里，我一心巴望着快快过年，到了过年，就可以离开这里，又能和她呆在一起了。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过年，招工的人就把我从水库大坝上带走了。因为已是年末，当年的招工指标过了年会作废，所以，招工过程非常地仓促。我从水库大坝回到县城，只在家里呆了一天，第三天就登上了北去西安的列车，所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她一面，向她道别。

　　参加工作后，我一连三年没能回家，后来又上学，暑假期间，听说她已经结婚成家，觉得不便去打扰，所以，一直没有再去乡下看她。直到七八年后，我想应该去乡下看看她了。可是，等我回到下乡的地方，别人对我说她已经因病离世了。听着这话，我当即泪流满面，虽然我们未曾恋爱，但我知道她曾是我心中的第一个恋人，曾帮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最孤寂和最漫长的岁月。因为人生的这段经历，映山红早已成为我心中最鲜红艳丽的花儿，而她也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忘怀的一种乡情。

　　在我记得最深的那些美好回忆中，总是被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占据着，那时不论吃什么东西都觉得很甜很香，而现在无论吃什么都觉得不太美味。这也许是因为人在青春年少时感觉最敏锐，记忆最清晰，感情最单纯，对美的喜好和追求也敢于表露。不像现在上了年纪，就是遇见个漂亮女人都不敢多看两眼，生怕会引起人家的反感。特别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许多浪漫美好的事情都遥不可及，更多的只是对曾经美好时光的回忆。白日里还整天地有所忙碌，到了夜晚常常会梦见往日的同学与好友，仿佛自己还处在那个纯洁美好青春年少的年代。这让我逐渐地意识到过去所经历的那些美好时光就像陈酿一般，随着岁月的延续，不断地发孝成一片片美好的情感和回忆。

　　美好的时光与感觉让我兴奋和感动，像一缕春风吹散心中的迷蒙，像一片花色映红了多愁的情感，不断地酝酿出真诚、善良、纯洁与感动，并为之动情，为之向善，为之奋斗，为之献身，仿佛这才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所在。在这个岁月如飞的人间，我们都很平淡很平常，但因为有了那些幸福与美好的时光，使得世界光彩夺目绚丽无比，我们的人生也因此而充实美丽熠熠生辉，让我们在黑暗与孤独中看到光明，在危难与绝迹中看到希望。

　　美好的感觉和意象就像阳光雨露在滋润着心灵，让我们成为一个富有美感的人。但是，美总是需要小心珍藏与呵护，稍不留意，便会瞬间消亡和丢失，如冰花易碎礼花易寒那般。记得前些年，社会上流行起一阵同学聚会的风潮，我曾参加过几次，但结果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因为同学们几十年未见了，猛一见面，看到曾经青春年少满脸稚气的同学一个个都跟变了形一样，满头白发，驼背弯腰，就觉得很是吃惊；再是每个人的身份和地位也都发生了变化，有人在畅谈自己的辉煌历程，有人则痛说自己的悲惨人生，让我对同学的美好印象一下子变得莫名茫然。

　　其实，美需要有一定的距离来保持她的神秘，就像一个女人展示美丽的身材，也要有点遮掩，如果全部地暴露无遗，就会让人总觉得有些不美。如果我们喜欢上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就不要有意地靠近她，一旦靠她太近，就会发现她其实长得并不美。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一个将黑未黑的傍晚，看到前面有个女人身材优美，行色飘逸，宛若乘夜下凡的仙女，就想看一下这女人到底是谁，竟会如此之美。于是，我加快脚步走到了那女人的前面，回头一看，竟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子。

　　这让我想到了友情与爱情也需要保护距离，否则，也容易日久生厌反目成仇。所以，对于亲朋好友也不要过多地探访和打扰，避免在一起喝酒、打牌、购物、聊天，实在躲不过，就在一起谈谈运动健身或是情趣爱好，不要谈论家中私事，就像英国人一见面老是喜欢谈论天气，而不去过问别人的隐私，因为这很容易伤及他人，或是让自己受伤。爱情也是如此，热恋中的男女都想在对方面前展示自己最美丽动人的一面，而把不美的地方隐藏和掩盖起来。一旦两人接触过多，就很容易把相互间的缺点和毛病暴露出来。要么说一见钟情会很轻易地坠入爱河，而相知相爱了七八年，再要结婚就比较困难，因为此时的神秘感和距离性已被破坏得满目疮痍。如果梁山伯和祝英台，罗蜜欧和朱丽叶的爱情不是以悲剧迅速终结，而是姻缘美满皆大欢喜，他们的爱情还能流芳百世传之四海吗？

　　月菊月月开放，花色虽美却尽显平常；而昙花只是在每年夏季的午夜开花，花期只有三四个小时，所以，就显得特别地稀奇珍贵。冰花易碎，礼花易寒，美丽的感觉总是那样地易失，所以，我们才要精心地珍藏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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